薛庭儴往榻上一倒,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我读书行,写诗不行。”
“那你换一句也行啊。”
“不换。”
这是气了。还转过身,给了招儿一个脊梁。
“你真不换?”
招儿在他背后戳他,专捡着他腰戳,戳得他痒痒,一缩一缩的,就是不回头。
“不换!”
招儿凑到他耳边,拿嘴吹他耳朵,他耳朵一抖一抖,还是不理她。
“你不换,那我换了!”
还是不理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这句话是凑在他耳边说的,近乎咛喃,然后招儿就见薛庭儴耳根子一下子变得通红。
薛庭儴十日休沐一日,每逢休沐的时候,一家人就会聚在一起用早饭。
吃饭的时候,宁宁总拿眼睛看爹和娘。
可是看了又看,她也没看出什么来。
从正院里出来,宁宁拉着大哥的手追问。
这问题问的,薛耀弘怎么知道娘今日看起来怪怪的,爹也怪怪的。
其实在薛耀弘来看,也算不得什么怪。
他打小看多了,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却知这是代表爹娘恩爱。
如今薛耀弘在国子监读书,也认识了一班官宦家的子弟,哪家不是庶子庶女一大堆,也就他家和姨母家清净。
只是这话肯定不能和妹妹说,他只能说妹妹看错了,他怎么没看出爹娘哪儿怪怪的。
见此,宁宁只能放弃大哥这边,去了泰哥儿面前寻求助力。
平时她从不认为自己比二哥小,还曾试过让二哥给她当弟弟,借口是别人家都有弟弟,唯独她没有。可泰哥儿不理她,她没有得逞。不过她平时极少叫泰哥儿哥哥,除非某种情况下。
例如现在。
“二哥,你也觉得我看错了,你没觉得爹和娘都怪怪的?”
对于这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临时抱佛脚,泰哥儿从来都是用无动于衷,来表示自己洞悉一切。
这种表情把宁宁给惹恼了,决定放弃两个哥哥,去找表哥帮忙。
宁宁气呼呼地跑了,薛耀弘瞄了萝卜头大小,却一派沉着冷静的弟弟一眼,道:“大哥知道你也是疼她的,怎么总是故意气她。”
泰哥儿回了他一眼,道:“大哥,你从哪儿看出我也是疼她的?”
说完,也施施然走了。
留下薛耀弘摸了摸鼻子,打算不继续纠结这件事。
正房里,薛庭儴满脸哀怨道:“你欠我个解释。”
妆台前,招儿挥退了春兰几个,自己梳发挽髻,忙的不亦乐乎。
“我欠你什么解释啊?”、
梳好了发,她便去更衣,不多时穿了一身莲青色滚宽边刺绣的夹衣,及青色真丝暗纹打籽绣马面裙出来,又回到妆台前坐着,描眉画眼。
“就是昨晚……”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都忘记了。要不,你提醒提醒我?”
“你——”薛庭儴气急道:“王招儿,你这么无赖,你姑娘知道不?”
“宁宁不知道。”招儿答。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根簪子问他:“你看这根簪子配不配?”
薛庭儴分神看了一眼,说了句不错,才又道:“那你把昨晚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原谅你了。”
招儿站了起来,对着琉璃镜照了照,十分满意,才走到他面前来,满脸无辜:“你原谅我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还有什么昨晚的话,我昨晚说了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是哪句。对了,你不说今天要去阿坚那儿,我收拾好了,走吧。”
薛庭儴气得鼻子都歪了,恶狠狠地拉着她,使劲在她的裙子上揉了两下,揉得招儿连连嗔道别把衣裳弄皱了,才放过她说了句走。
两人坐车去了陈府,等了好一会儿,陈坚才带着徐氏出来。
招儿远远瞧过去,见徐氏粉面桃腮,眉眼带着娇羞,料想夫妻二人之间大抵有了转机。心中安慰之余,也不免松了口气。
看来这徐氏也不是个傻子,大抵之前一直拘着,也不懂什么夫妻相处之道。如今开了窍,只要努力一把,两情相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另一边,薛庭儴见陈坚在自己的盯视下,眉宇间有些不自在。
这不自在此时在他眼里,是多么的刺眼。不禁更是拿刀子似的眼,使劲往陈坚身上戳。
陈坚清了清嗓子,问:“庭儴,你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惹得两个女人都不禁忘了过来,薛庭儴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道:“秀兰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听之任之,任那狗玩意欺负了?”
陈坚的脸僵硬了一下,道:“我要带她回来,她不回。”
“她不回你就不管了?你这当哥哥的真是……”
“庭儴!”陈坚痛苦道。
招儿插言:“你今天怎么像吃了枪药似的。这事肯定要解决,对付那石志友的法子很多,就看阿坚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干股是我给的,我想收回来随时可以,花坊那边秀兰如今也就做一做仿真盆栽,供着那些文人墨客,做与不做并不影响生意。至于石志友,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他身契至今还在我手中。”
闻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招儿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当年我和庭儴在定海,突然收到消息说石志友娶了秀兰,我本是打算将契给毁了,可当年那些人的身契都在一张纸上,又要去顺天府销名,因为中间没有回来过,所以这事一直拖着没办。”
第253章
也就说石志友还是奴籍?
几人面面相觑一番,最终目光都落在招儿的脸上。
“其实也不怕秀兰会想不通,就是怕阿坚会舍不得。重病还得重药医,让我来看其实秀兰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她的问题在这里。”
说着,招儿伸手去点自己的胸口,却又发现这么做好像有些不雅,转而点在薛庭儴的心口上。
这一番举动,可把徐氏看的,目瞪口呆。
见薛庭儴满脸无奈,却又隐含着宠溺的目光,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偷偷地看了眼陈坚。
哪知陈坚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一处,旋即就分开了。
“她鼓不起勇气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外人说什么也没用。”招儿做下结论。
现如今就看陈坚是如何想了。
陈坚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吐了口气,问:“该怎么做?”
“我说,你先听听,大家都可以出一出主意。”
酒色从来不分家,当然还要加上赌。
尤其是石志友这种突然暴富之人。以前石志友就会赌几把,输赢也就是几百两的事,可这次他去赌坊,却被里面的老熟人带着去开了开眼界。
自然是以石志友的身份,去不了的地方。
在那里,石志友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一掷千金,也见识到了什么是一夜暴富。
银子似乎来得特别容易,不过是举手之间。
他不可避免就下场赌了几把,关键运气也不错,把把都赢,赢到最后,银子对他来说似乎就是个数字。
按理说,若是这个时候收手,他可以赢上一笔平生没见过那么多数目的银子,可惜他红了眼,生了贪婪心,之后就是一泻千里。
不光赢来的银子输光了,身上的银子也输光了,还管赌坊的人借了不少。
等赌到赌坊的人已经不愿意再借他银子的时候,石志友才知道自己输了所有身家。
他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赌坊怎可能放他独自回去拿银子,所以他是被押着回去的。
石府的下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爷被押着回来,掏空了所有的银子不说,府里的东西也一样一样被折价抬走了。
即使这样也不够。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会还银子,我大舅兄是翰林院的陈坚陈大人。你们这是不想要命了?”
赌坊的打手笑得满是鄙视:“你别说翰林院,六部里的人我们也不放在眼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后台我们在这皇城根下能开赌坊?”
“你们快去请舅老爷!”石志友气急败坏道。
石府里一片大乱,陈秀兰也被请了过来,她一脸无措地看着这一幕,根本回不过神来。
“我还有王记花坊的股!秀兰,你快把契拿出来。”被暴打了一顿的石志友喊道。
“契?什么契?”
“就是花坊那三成干股的契。”
陈秀兰又慌又急,哭道:“志友,你是不是魔怔了,我们哪里有契,不都是口头说好的,我没有契啊。”
石志友的脸一片死灰,这才想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契。
从一开始就没有,后来他要过两次,王记那边很痛快就给了,每月到时候红利就送过来了,从没有拖欠过,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
眼见那几个打手又逼了过来,他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石志友强笑道:“我没有骗你们,我家真在王记花坊有三成股,不信的话,我这就叫人去请王记花坊的人来。”
“怎么,这是找机会想去报官?”
“我真没有骗你们。”
那打手头子眼睛一转,摸着下巴道:“就算你真想报官,老子也不怕,还不知谁弄死谁。行,我让人陪着你去。”
府里的一个小厮被委以重任,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一同出了府。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小厮哭丧着脸道:“老爷,花坊那里说了,那三成股只作犒劳,不会分割,也从来没有分割过。他们还说花坊已经不打算用太太了,让你以后不要在外面打着花坊的名头招摇过市。”
闻言,不光石志友呆了,陈秀兰也呆住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怎么敢!你大哥呢,还不快让人去找你大哥。”
陈秀兰啜泣道:“那天我大哥气成那样,我现在怎么有脸去找他。”
“什么有脸没脸的!你这个不中用的女人,让你去就去!”石志友上来就甩了陈秀兰一巴掌,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像魔怔了。
陈秀兰被打倒在地,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行了,你们也别在这里演戏了。没有银子,那就用人和房子抵!”打手道。
最后,把石府的房子都抵了,又把府里所有下人算了银子,才刚刚够把石志友欠的银子还上。
他和陈秀兰两人被丢出大门,浑身上下除了身衣裳,什么东西都没给两人留下。
石志友倒也拉着陈秀兰和两个孩子去了陈府,可惜连门都没进去,门房说老爷说了,以后就当没陈秀兰这个妹妹。
自此,天才终于塌下来。
坤宁宫里,明黄色的帘幕低垂,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儿。
进出的宫女和太监个个都缩手缩脚,生怕发出一点儿动静。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是药碗砸在地上的动静。
金红色的地毡上,一个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面前不远处的地方砸碎了个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泼在地上,像光鲜的人头上长了块儿癞痢。
“你好大的胆子!”是个宫妃打扮模样的人。
她生得一副我见犹怜之态,明明脸上惊怒交加,却让人感觉不出几分气势,只会觉得这人大抵不是个胆大的。
“行了马妃,你也不要太过激动。”
凤床上,馨香高软的被褥中,躺着一个面容苍白、骨瘦如柴的女子,明明只是半阖着目,也只说了一句话,却是一股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飘荡。
“娘娘,实在不是妾身冲动,而是这、这……”
“把她拖下去,问问是谁吩咐她这么做的。”
随着一声命下,便上来几个宫女将跪着的那人拖了出去,那宫女吓得神魂俱丧,使劲的挣扎着,可惜声音在还没出喉咙之前,就被人堵住了。
只有那绒里显得凌乱的地毡,才能证明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
直到这时,马妃包在嗓子眼里的话,才脱出口:“娘娘,这钟贵妃欺人太甚!”
“你怎么就确定是钟贵妃?本宫重病在身,那些妖魔鬼怪早就开始作妖了。”皇后阖着眼道,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蜡黄,哪里还能看出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
美人迟暮,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迟暮,而是明明正当年,却只能任自己一日日病弱下去,被病气吞噬了自己的所有。
连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力不从心。
“可是除了钟贵妃,还能是谁?”
是谁?
人多了。
“好了,马妃。你也辛苦多日了,回去歇一歇吧。”
“娘娘,妾身不累。”
不累?怎么可能不累,只是有东西撑着吧。
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已经上来请马妃了,她也只能无奈地被请了下去。
其实皇后知道马妃求得什么,这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太低,只能小心翼翼曲意承迎。
若是换做自己,可能也会如此,可惜她……
“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吧?”
睡?每天都在睡,其实皇后并不困倦,只是这身子撑不住她维持太久的清醒。说不定,哪日她一觉睡过去,便再也见不到天明。
睡……
“去请陛下来,说本宫有事与他相商。”
嘉成帝看着榻上的皇后,眼前又出现当年两人大婚时她的模样。
此时的她,与大婚时,完全是两个人,这也是嘉成帝不太愿意看到皇后的原因。
不是不喜,只是看见她总会提醒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就流逝了。
然后下意识就会恐慌。
223/248 首页 上一页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