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不当事的的。”
一阵七嘴八舌后,这一行农人从简陋的舱房里跑出来,此时船正是临着要开的时候,船上来来往往的人极多。
他们抄着一口乡音极重的官话跟船老板纠缠,说是坐错了船要换船。船老板可惹不起他们,只能点着人能数退了船资,将这些人送离。
很快船就开了,在一众民船里并不起眼,而苏州一些当地官员,根本不知道他们费尽心机想留的人,已然悄悄离开。
薛宅
春兰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赵护卫让奴婢来禀报你,外面似乎又出事了,禁卫军四处搜罗,好像在找什么人。”
就在京中对苏州贡院辩会之事,议论得是沸沸扬扬之际,京城的天突然就变了。
先是嘉成帝抱恙,多日未上朝,紧接着内城就戒严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倒是有人壮着胆子去宫里询问,可惜宫里戒严的程度比外面还厉害。
之后,便有朝中几位重臣出面安抚大家,道是陛下龙体的情况有些不太好,为了防止生乱,才会如此。
联想到至今未能立下的储君,以及数位已经成年建府的皇子,大家似乎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自然不敢再多言,生怕招了忌讳。
而内城的城门虽是戒严了,但每日都会有送粮送菜的车队进入,倒也不妨碍各府日常生活。
顶多是日子过得比以往紧凑了些,不过抗议了也没用,只能按捺下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这些天招儿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也因此一直让赵志他们盯着外面的情况,谁曾想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蹙眉思索片刻,道:“让他们继续盯着,有事再来报。”
春兰点点头,就下去了。
薛耀弘从外面走进来,道:“娘,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招儿匆匆将情况说了一遍,又道:“你也别担心,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又不是皇族,刮风下雨都到不了咱们头上。”
这话里有些意有所指,证明了招儿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却是不敢言,也不能言。
“你别管这事,好好待在家中。你刚考罢,多多休息才是。”
薛耀弘按下心中的忧虑点点头,又和招儿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了。
招儿心里有些乱,想找些事做,偏偏静不下来心。
她起身去了里间,打算睡一觉,可能等睡醒了,就不会再多想。哪知刚越过屏风,就看见她房里多了两个人。
两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一个人倒在她的床上一动不动,旁边站了一个。
“你们是谁?”
招儿正想叫人,忽然眼前一闪,嘴就被人捂上了。
她可不吃这一套,用手肘去撞击对方的腹部,又使出早就生疏的小擒拿手。对方被她这一撞,脸色当即就变了,却硬生生地钳死了她。
“你这女人,多日未见,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注视着对方那墨蓝色的眸子,招儿才想起记忆中的一个人。
是莫伽。
“我松开,你别叫,咱们好好说话。”
莫伽刚松开手,招儿就一把将他搡开,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来这里有什么意图,你想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莫伽有些感慨万千。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招儿一眼,看得有些久。就在招儿即将爆发之际,他才将目光移到床榻那处,往那里扬了扬下巴。
招儿的脑子飞速转动着,突然眼睛一亮:“那些御林军找的是你们?”
边说,她边快速几步到了床前,看着床上的老人,问:“他是谁?”
那老人目光锋利,瞪视着她,像是要吃人。
招儿被看得有些难受,下意识寒毛卓竖,不禁斥道:“不速之客,嚣张什么!莫伽你赶紧把这人带走,我念着以往旧情,就当你们今日没来过。”
一个低低的轻笑声响起,莫伽道:“你还记得咱们有旧情?对了,难道你不认识他…这位?”
“我为何要认识他,他又不是皇帝!”招儿寻常不是这样的,大抵是因着以前的经历,她一看见莫伽,就忍不住炸毛。
“他还真是皇帝。”
在招儿愣住的目光中,莫伽来到床榻前,摆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让招儿联想到那宣旨的太监。
就听他道:“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我跪…我跪你个头!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可就叫人了。”
“你是薛庭儴那媳妇?泰隆票号是你开的?”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招儿听完后,愣了一下,看着对方问道:“你到底是谁?”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外面人大多以为泰隆票号是薛庭儴小舅子开的。就是那次在御前说过,却只限少数几个人知道。
“我真没有骗你,这位真是陛下。”莫伽有些无奈道。
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话,他俯身对嘉成帝说了一句冒犯了,便伸手解开那身太监衣裳,里面露出一抹耀目的明黄色。
世上能穿明黄者,寥寥无几,结合之前外面说嘉成帝抱恙的事,难道真是陛下?
招儿顾不得多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妾身王氏,拜见陛下,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伽瞅着她老实得像鹌鹑的模样,有些忍俊不住。
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高呼:“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赵护卫让人来传话,那些禁卫军要进府搜查。”
第263章
眼见春兰就要闯进来了,招儿根本顾不得多说,匆匆忙忙走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奴婢听赵护卫说,这些禁卫军已经搜了好几家的宅子了,说是宫里丢了什么东西,陛下雷霆大怒,命人四处搜查。”
丢了什么东西?
是丢了皇帝吧,还陛下雷霆大怒,谁知道谁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招儿也知晓这事不小,且不说嘉成帝的安危,若是被人搜到嘉成帝在薛府,她这一家子估计都要赔命。
为了安抚里面别乱生事,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子。
招儿一挥手道:“肯定是有人故意刁难,陛下素来看重我家老爷,就算宫里丢了什么东西,也不会让人来搜薛府。去取我的诰命服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闯我薛府。”
随着女子清脆的声音渐渐远离,四处安静下来。
莫伽小声道:“陛下勿要担忧,此女狡诈多智,定不会让人闯进来。”
嘉成帝看了他一眼:“你认识她?”
莫伽摸了摸鼻子:“早年机缘巧合认识的。”
“所以你什么地方没去,就来了这里。”
“在暂时出不了城的情况下,只有这里最安全。”
薛府门前来了一队禁卫军,却被堵在外头。
金鱼胡同附近的宅子,大多都是高官的宅邸,看似外面街道清冷,实则都让下人盯着各处的动静。
这群禁卫军如狼似虎,已经搜了好几家的宅子,轮到薛府时,许多人家都好奇,他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我家老爷奉旨出京公务,府里就夫人带着几位小主子,你们这般闯入,于理不合。”
赵志带着几个家丁,以及若干护卫堵在门前,还耐着性子和这些禁卫军说理。
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嘴角噙着冷笑:“这是圣上口谕,谁也不能免俗。你等不要再阻拦,抗旨不遵可是大罪。快让开!”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了。
“谁抗旨不遵,你们倒是跟我说说。怎么,见我家老爷出门在外,欺负我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是不是?”
“这位是?”
这还用问吗?
见对方这一身诰命服,也能猜出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招儿带着几个丫鬟从门里走出来,对比她身后几个畏畏缩缩,满脸忐忑的丫鬟,她似乎一点也不局促惧怕。
“谁让你们来搜我薛府的,是陛下,还是宫里哪位贵人?可有手谕?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来搜我家的宅子,好大的胆子!”
这些禁卫军不是没见过女人,不过他们寻常见到的那些妇人,都是低眉顺眼,温婉小意,何曾见过这般泼辣爽利的妇人。
就见她二十些许的年纪,却穿一身金绣云霞翟文的二品夫人诰命服,头戴全套的翟冠。
这诰命服是极为压人的,一个不好就容易只见衣裳不见人,又或是把人穿得老相了。可这身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盖住其本人,反倒更是衬托的对方有一种格外不同的气质。
那柳眉如刀,美目含着厉芒,让人见之忍不住就想垂下头,不敢多看。
这就是那薛侍郎的夫人?
未曾想是这等绝色。
怪不得那薛侍郎多年只有一妻,连个妾室都无,这可是京里众所皆知之事。
禁卫军头领不禁放缓了面色和腔调,抱拳恭敬道:“末将等是奉了宫里的口谕,宫里丢了极为重要的东西,陛下龙颜大怒,命末将等一定要寻到。”
“少跟我来这套,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还是假!要想搜我薛府,可以!拿出陛下的手谕来,不见陛下手谕,本夫人是不信陛下会让人来搜薛府的。”
见此,这头领也不禁面目僵硬:“夫人,还望莫要为难,末将等也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本夫人没说不让搜,但平白无故你等这般模样来搜我薛府,让外人见去会怎么猜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老爷干了什么贪赃枉法之事,这是来抄家了。以后我就老爷还如何在朝为官,如何见人?”
“这……”
招儿冷笑一声,道:“拿不出手谕,谁知你们是不是出自谁人的指使。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家老爷得罪的人海了去,让你们这群人闯进来,你们若是往我家放点什么东西,再来贼喊捉贼,我薛府上下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连番说辞,实在让这将领无言以对。
毕竟对方说得是事实,他也确实拿不出手谕,可想着上面的命令。
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反正今儿这薛府是让搜也得搜,不让搜也得收。”
招儿让了开去:“那你们来搜!”
又命四周下人:“你们都让开,让他们进去搜。另外备车架,本夫人要进宫去问问陛下,到底是何等事,竟要如此欺辱我薛府。我家老爷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沿海要开阜,我家老爷一去就是十载,如今国库丰足,我家老爷没有居功自傲。
“说河南闹灾了,朝廷一颗粮食不给,让去赈灾就去了。如今苏州贡院罢考,我家老爷又是千里迢迢。原来朝廷就是这么对忠臣的!陛下啊,您难道不就怕寒了忠臣的心……”
招儿一番唱念作打,就往台阶下奔去。
谁都拦不住,谁也都不敢拦。
禁卫军的人倒是想拦,可她直冲冲就撞了过来。男女有别,又是二品的诰命夫人,比他们品级都高。这若真是冲撞了,黑白都说不清楚了。
只能远远的挡着,招儿往前走,他们往后面退,竟是被硬生生逼离了薛府的门前。
招儿见众人挡路,一挥大袖道:“你们要搜就去搜,别拦着本夫人的路。大昌有明令,诰命夫人若逢有大事,可请奏入宫求见。你们再拦,本夫人待会儿就去宫门前一头磕死,让天下人看看,朝廷是怎么对待忠臣家眷的,竟是逼得我们连条活路都没了。”
泼…真是泼妇!
问题是这些禁卫军还真不敢让她闹到宫门前去,事情若是闹大,再横生其他枝节,恐怕上面的人会先剐了他们!
一众甲胄分明的禁卫军面面相觑,都去看头领。
那身形高大的头领面色乍青乍白,只能憋着气,含冤受屈地说:“夫人还请回府,此一时非彼一时,陛下有明令戒严内城,无事不得在街上闲逛。末将等这便回宫求手谕,夫人实在不用如此做派。”
招儿得理不饶人:“本夫人什么做派了,这不都是你们逼着要搜我薛府?难道只准你们做,不准人反抗,这天底下还能不能讲理了……”
就在她还在义愤填膺之际,这些禁卫军已经列队离开了。
一副无知泼妇,不与她计较的模样。可再怎样,都掩饰不了其狼狈而逃的事实真相。
‘啪’的一声,上等汝窑的茶盏在地上碎成花。
二皇子气得浑身发抖,面目狰狞:“好一个泼妇,你们去了那么多人,就拿一个妇人没办法?”
之前带着人去搜薛府的禁卫军头领,铮亮的铠甲上沾满了茶叶,茶水一滴滴顺着纹路滴落下来,十分狼狈。
钟青杨不禁皱了皱眉,对这头领和颜悦色道:“罢,你先下去,二殿下也是一时气急才会发怒。”
等此人下去后,他才对二皇子道:“用人之际,你要克制。”
二皇子文韬武略皆是不俗,唯独就是脾气不怎么好,这是遗传了嘉成帝的暴脾气。
“舅舅!我这就让人去写了手谕,定要惩治了这妇人。”二皇子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往外行去。
“你够了!”钟青杨喝道,旋即软了嗓音:“舅舅知道你心急,可如今这薛家还真不能动,薛庭儴远在苏州平息罢考之事,风头正盛。若是此时薛家出了什么事,风头浪尖之上,咱们做的事很可能会暴露。”
是了,素来倚重薛庭儴的嘉成帝,怎可能会在这时候处置薛府,这不明摆着告诉世人内有蹊跷。
薛家是小,二皇子的宏图伟业是大。
其实二皇子也知晓这个道理,就是一时乱了章程,打从得到嘉成帝失踪的消息后,他就彻底乱了。
时时刻刻都处在惊慌之中,生怕哪一刻大祸临头。
毕竟嘉成帝在众皇子心目中,一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皇子们敬仰他,却又惧怕他,因为嘉成帝除了对前太子,还算有些和颜悦色,对其他几个皇子素来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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