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莫说王公贵族了。
如今京中王公贵族多有家中贫瘠者,恐怕也难有这样的阵仗。
不过下个聘罢了,却真是将富贵与权势都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纵使在京中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实在吸睛。
这样的道理,围观者都能懂得,贾府上下如何会不懂得?
贾政望着那渐渐行来的队伍,忍不住出声道:“和珅果真是深得盛宠啊。”
王夫人也忍不住叹道:“玉儿好福分。”
这样一遭,想必宝玉也再难入黛玉的眼了,她绝不会走回头路。这样也好。彻底扼杀了后患。
此时贾赦抬起头来,盯着那长长的队伍,在他眼中,这些俨然都化作了金银财宝。他忍不住道:“早知晓,何不将贾家女儿嫁过去。”
什么赐婚,什么皇上何等荣宠。
对于贾赦来说,那都是虚的。
但这些钱财富贵,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啊!
贾赦想起不久前邢夫人和他说的话,心底也升起了强烈的不甘。
怎么、怎么偏偏就让个外姓女儿捞去了呢?
贾赦一时却忘了林如海还在旁边呢,而且此时林如海同他站得正近,便恰好听见了贾赦的声音。
林如海回过头来,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贾赦明明是兄长,此时却缩了下脖子。
也不知往日贾母究竟是如何将长子教导成了这副模样。
贾政也不喜欢自己的长兄,见状,便出声道:“兄长慎言,若落入和侍郎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贾赦同样不喜欢这个弟弟,他才是袭了荣国府爵位的人,却偏偏过得如庶子一般。这一切都拜贾政所赐。
而贾政在外头名声好,他的名声却正相反。
两相对比,贾赦便又落了下乘。
此时贾赦哪里听得了贾政的斥责,当即冷笑道:“他又能拿我如何?”
还是王夫人出声道:“人来了。”
说罢,他们齐齐一抬头,就见和珅已经走在大门前了。
手中正捧着御赐的玉如意,以示皇帝对这桩亲事的看重,将之视作不可拆散的良缘。
贾赦方才还言语张狂,此时却又收敛得干净,仿佛方才什么也不曾说过。
只邢夫人的目光还止不住地在和珅身上打转。
上哪儿去找这样合适的女婿呢?
竟是便宜了林如海!
想想若有个这样有权有钱的女婿撑腰,他们大房何至于被二房压制到如此地步?
这样想着,那邢夫人竟是往前走了一步。
和珅刚踏上台阶,便见有个形容木讷,尽显老态的妇人,往前走了一步,竟是隐隐脱离了众人的队伍。
像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一样。
和珅跨进大门,扫了一眼那妇人。
隐约记起,这应当是邢夫人。
“大嫂。”王夫人出声。
邢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讪讪退了后去。
“致斋兄。”贾政当即迎上去,但随后又意识到不仅称呼不对劲了,就连他迎上来的行径也不对。
贾政忙改口道:“和侍郎。”
随即又让退开两步,好让林如海上前。
林如海心中还尚且处在一片震荡之中,他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也未能吐出来。
和珅一眼便瞧出了林如海的心思,他也并不点破,只淡淡一笑,双手奉上道:“这是礼书。”
林如海接了过去,翻开来粗略扫过一眼。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足够叫他心惊了。
的确,没有比和珅更能护佑住黛玉,令她一生衣食无忧的人了。
但,林如海心中又有一隐忧。如今和珅风头正盛,若是树大招风,祸及黛玉又该如何?
只是这些话,林如海终究不好说出来。
他不能这样去揣测和珅的未来。
林如海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来:“嗯。”
随即他又抬手拍了下和珅的肩。
和珅身量比他还要高,于是林如海只拍了一下便收回来了。
这里到底是荣国府,聘礼该如何安置倒不大好说。
王夫人走出两步来,笑道:“姑爷在京中没有家宅,玉儿又一直住在咱们府里。不如我这便安排下去,令他们清扫出一处院落,摆放和侍郎送来的聘礼。待到玉儿出嫁时,自是同嫁妆一并送去。”
和珅扫了眼王夫人。
王夫人依旧面带笑容,神情不似作伪。
王夫人同她的侄女都是贪财的,只是从来面上不显。
他们敢放印子钱,什么脏钱臭钱也敢于揽在手中,仗的不过是荣国府顶上那道匾额。
只要王夫人不蠢,她便自然不敢碰这笔聘礼。
莫说聘礼了。
日后黛玉的嫁妆,她都是不敢染指的。
和珅点了头:“那便有劳二太太。”
王夫人听他口吻客气尊重,心中一喜,知晓和珅将来极有可能是他们荣国府的一门亲了。
王夫人得了两重利,自然高兴得很,也愿意多使些力气。
她转头叫:“周瑞家的,你过来,我吩咐你几件事。”
周瑞家的常跟在王夫人身边,此时自然也在门口。只是她早在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双膝发软,起也起不来了。
林姑娘得了赐婚啊!
那和侍郎未来便是林姑娘的夫婿了啊!
周瑞家的可不敢忘那次宫花事件,她原本就畏惧林姑娘有和侍郎撑腰,如今二人关系更进一步,周瑞家的便更觉慌乱了。
一时间她竟是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动也不敢动,生怕上了前,便叫和侍郎一脚踹死过去。
王夫人见周瑞家的半天不动,竟还颤抖起来,只当她是被今日的阵仗吓着了,便只好转头道:“吴兴家的,你过来。”
吴兴家的早就等着这一刻呢。
她知晓周瑞家的心虚不已,便一直等着这好处落到她头上。
谁晓得还真让她捡了便宜。
吴兴家的忙笑了笑,起身小步走到王夫人身边,还同和珅躬身道:“和侍郎。”
声音倒是谦卑恭敬。
往日周瑞家的最瞧不上她这般做派。吴兴家的心头冷笑,如今却不知是谁瞧不上谁了。
和珅看过原著,如何会不知晓那周瑞家的不敢起身。
他勾了勾嘴角,带出一道略有些凌厉的弧度,他扫了一眼那周瑞家的,眼看着对方身子颤抖得更剧烈了,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此时王夫人已经吩咐了吴兴家的,去准备两个紧挨的院子出来。
前者用以放置聘礼。
后者便好让黛玉搬过去。
总不好让黛玉继续住在碧纱橱,本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再叫和侍郎晓得了那处曾是宝玉的住处,岂不要惹出大祸来?
吴兴家的应声去了。
贾母不在此处,自然无法反对。
不过纵使她在此处,本也没了理由反对。
和珅这才道:“二太太思量周全,有劳。”
王夫人听了这话,当即比听了十句溢美之言还要叫她心中舒坦。
一旁的林如海也面色好看了许多。
这荣国府里头,虽有不是东西的,但到底还是聪明人更多。
不多时,吴兴家的便来报:“下人们手脚快得很,已经收拾出来一个院子了。”
王夫人便看了看和珅身后那些身形高大,身着侍卫服端的英俊潇洒的男人,道:“便请他们将东西都抬进来吧。”
和珅点了下头,身后那些人方才动了。
内务府的太监便站在门口,唱那礼单。
如此,众人便瞧着那些聘礼,一箱接一箱地抬了进去。
其中不乏一些西洋玩意儿。
什么钟表,琉璃,玻璃器皿,望远镜……
更有什么东珠摆件,珐琅彩器……
还有香炮镯金,生果糖酒。
其中行茶礼乃是重中之重。
原本和珅对此项没有考量到,但乾隆考量到了。
乾隆本就喜好喝茶,曾在杭州品尝到龙井时喜不自禁,便敕封仅有的十八棵茶树为“御茶”。
这聘礼中携来的茶饼,便是乾隆献出来的御茶。
如今便在宫中也是数量有限。
立在这里的人,都晓得龙井如何深得乾隆喜爱。
当听那太监念到“御茶龙井两饼”,取个成双成对的好寓意之后,便又忍不住感叹,和珅着实上了心。
贾政更心道。
他都未曾尝过一口呢。
偏偏他们转头去瞧和珅,见这人还是满面云淡风轻之色,仿佛拿出手的聘礼,不过尔尔。
贾政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高门府邸。
竟是显得都寒酸了一分。
第四十四章
贾母在厅中坐了不知晓有多久, 黛玉便陪在她的下首, 始终也不开口, 只举着杯盏,遮掩住面容。
贾母实在沉不住气了,她叫来丫鬟问:“前头还未结束?”
丫鬟躬身道:“还在唱礼单呢, 唱完一箱, 便有一箱抬进来。”
“放在何处?”
“二太太归置了一处院子出来, 说是专给林姑娘放聘礼的,日后便随嫁妆一起送过去。”
贾母抿紧了唇, 她很想要做出慈和的神色来,奈何心中那股气怎么也梳理不通,五官便有了点冷意显出来。
贾母转头看向黛玉, 笑道:“这可真是桩好姻缘。”
黛玉便也笑了笑, 只是她笑得要热烈多了:“我倒也不曾想到竟有这样的阵仗。”
黛玉也不想这样戳贾母的心窝子,但贾母话里话外都隐隐透着不满, 那便只有将这些话都挡回去了。
待黛玉的话音落下,贾母面色果然有些怪异。
之后两人再无话。
这一等便是许久,前头还未有个结果, 但却有王夫人身边的丫鬟来了, 说是给黛玉另收拾了处院子, 紧挨着那置放聘礼的院子,只等晚上收拾好了,便请黛玉住过去。
黛玉自是欢喜不已。
她不喜欢碧纱橱,半点也不喜欢。
可见真急的时候, 未必不能收拾处院子出来给她。
黛玉笑着与那丫鬟道:“那便多谢二舅母了。”
待回过头来,却又见贾母面色更难看了些。
黛玉只好装作不知,低头玩着手帕。
气氛凝滞的不止荣国府厅堂内。
还有临安伯府。
“兄长!兄长!”书房门板叫人拍得劈啪作响。
临安伯公子将门打开,便见妹妹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何故莽莽撞撞?”
但他说这话时,口吻却并不严厉。
灵月果然不以为然,只一手揪住了临安伯公子的衣襟,满面焦急,道:“兄长不知晓吗?皇上下旨给那林姑娘赐婚了!”
“什么?”临安伯公子呆了一瞬,脑子里骤然闪过那日的惊鸿一瞥。
心中陡然涌起一阵隐痛。
难怪那日和侍郎用百般理由拒了他。
灵月见他出了神,目光仔细扫过兄长的面庞,竟是也不如从前的意气风发了。
他憔悴了,眼中更刻着思念之色。
灵月心中又妒又气,咬着牙道:“兄长近日闭门读书,只怕不知晓皇上将她赐给了谁罢?”
“谁?”临安伯公子神色恍惚。到了此时,是谁对于他来说都没太大分别了。
“和珅和侍郎。”灵月抬头盯着他,满眼的红血丝,像是几夜都不曾睡过好觉了。
“谁!”临安伯公子骤然回神,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腕,疾声问。
灵月喘了喘气,像是借此来平复心中的愤懑和嫉恨:“和珅和侍郎……他不许你娶了林姑娘,却是自己娶了林姑娘。却是自己娶了……自己娶了……”
灵月说着说着,蹲了下去。
眼泪“唰”地滑落下来。
她是临安伯独女,在府中是被捧在掌心的那个,那些爱慕她兄长的姑娘,都要瞧她的脸色。
她模样生得又好,从来不乏欲上门求娶她的人。
好不容易瞧中了一个年轻公子,却偏偏恰好多了个林姑娘。
林姑娘比她更美丽,身段比她更纤柔,就连气度也比她更好……
“他这是何意。”临安伯公子咬着牙,脖颈上青筋蹦出,全然失了翩翩风度。
“他这是何意!”他口中陡然爆出一声怒喝。
这一刻,倒是比平日要有男子气概多了。
待低下头,瞥见妹妹哭得如此可怜,临安伯公子更觉胸中怒气勃发。
和珅……欺人太甚!
先是侮了他的妹妹,后又羞辱了他,将他的求亲搅得一团糟。
临安伯公子心中对和珅再无半点敬仰,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怒火。
“我这便去问他要个结果!”
灵月蹲坐在地上,点了点头,目送着兄长远去。
不久,丫鬟过来将灵月扶了起来。
灵月揪着丫鬟的袖子哭了起来:“早知道他那样维护她,我就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丫鬟不敢劝,只拍着灵月的肩背,道:“姑娘莫哭……”她哪里敢说,灵月光这张嘴早已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哪里是一时能改得过来的?
灵月手下用力,将丫鬟的袖子揪得更紧,随后丫鬟便听见她口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兄长怎么这样没用,既喜欢那林姑娘,为何又娶不到手……”
丫鬟打了个激灵,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生怕今日附和半句,传到了主子们的耳朵里去。
赐婚一事,灵月是听了府中下人嚼舌根子,一面同情公子求亲失败,一面羡慕那绵延十里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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