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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陆明诚的眼睛紧紧闭着。
即使昏迷着，眉宇间的褶痕也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那张略染沧桑的坚毅脸庞有些苍白，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许冰如颤颤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坚强，他肯定会没事的。
即使眼中含泪，她也始终没有让它滴落下来。
可是此刻，她看着昏睡不醒的陆明诚，不知不觉，眼泪从瞳眶中溢出，缓缓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陆葳也并不比她好受很多。
他看着病床上虚弱无力的男人，本就泛红的眼眶又红了几分。
“医生，陆叔叔他怎么样了？”
沈初然将空间留给他们，对着主刀医生问道。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抢救，他的神态有些疲惫。
“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病人能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醒过来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否则……”
医生欲言又止，可是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他这番话的含义。
沈初然闻言，眼睛里掠过一抹痛色。
由于陆明诚的病情比较严重，他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这里本不允许家属进入，可是许冰如跟陆葳一再要求，经过了反复多次消毒之后，医院才同意让他们进来陪护。
沈初然隔着玻璃，看着被各种医疗仪器包围着的陆明诚，眸中的担心倾泻而出。
明明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诚，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比较累。所以，我允许你睡两天的懒觉。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睡太长的时间，两天以后，你就醒来，好不好？”
许冰如一只手握着陆明诚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他依旧英俊的脸庞，用着喑哑温柔的声音说道。
“阿诚，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巴厘岛旅游吗？”
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好像害羞的小姑娘一般。
“为了这次旅行，我可是把泳衣都买好了。就只穿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所以，你一定不要放我鸽子啊！”
即使得不到对方任何的回应，许冰如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浓浓的深情。
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仿佛唯恐惊扰到了陷入昏迷中的男人。
“快点醒来吧，别让我等太久了。孩子们也都盼着你醒来呢！”
那张精致秀美的脸庞上透着前所未有的缱绻柔情。
……
陆葳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中，面前的男人一直都是如大树一般的存在。
高大，坚毅，挺拔。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他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脆弱得仿佛经不起任何的摧残。
那头乌黑的密发中夹杂着根根白发，年轻已经不再，早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陆葳心中涩涩的，双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
“小葳，你知道吗？其实，我恨过你。”
许冰如缓缓开口，可是那双如水的眸子却一直没有从陆明诚的面容上移开过。
陆葳闻言，侧首看向对方，眼睛里带着一丝震惊。
许冰如淡淡地笑了一下。
“你没想到吧？”
她抬起手腕，温柔地抚摸着陆明诚的脸颊，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你都固执地认为，阿诚最爱的人是我。所以，他跟你妈妈的感情才不合；所以，你妈妈忍受不了，才选择自杀；所以，他最终还是娶了我。是这样吧？”
许冰如看向陆葳，目光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陆葳眉间微拧，略显干涩的嘴唇抿了抿。
他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冰如突然笑了，那抹笑容里带着几分黯淡，还有苦涩。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当年，我跟阿诚原本是一对情侣，就像你跟然然一样。我们约定好了毕业之后就结婚。可是……”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答应过阿诚，那件事情永远不告诉你的。可是，凭什么错的人明明不是他，却让他来承受你的怨恨？”
陆葳神色倏然一紧，沉着嗓音问道。
“您想说什么？”
许冰如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道。
“可是，就在毕业典礼那天，你妈妈她趁着阿诚喝醉酒，然后……没过多久，你妈妈就怀了你。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他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私生子。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我不说，你也能猜的到吧？”
“或许，对于你妈妈的死，你不能释怀。她是一个非常倔强的女人，忍受不了跟自己爱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可对方却不爱她。可是，感情这种事，谁有能说的清呢？”
“他知道你非常爱你的妈妈，不想破坏她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印象。所以，他一直忍受着你对他的怨怼。”
许冰如说到这里，侧首看向陆葳，平静的眸光一片澄澈。
“小葳，我恨过你。那是因为，阿诚他曾经为了你，抛弃过我。可是，看着跟他如此相似的一张脸，我又怎么恨得下去呢？”
“你不知道吧？那次他打了你一巴掌，回家之后，他一个人躲在你的房间里，偷偷哭了。还有那次，他见你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连着好几天，他都跟我絮絮叨叨个不停。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却始终乐此不疲。”
许冰如说完这些，深深地凝视着陆葳，认真地开口。
“小葳，你爸爸……他是真的爱你。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再听你喊他一声‘爸爸’。”
她抬起手腕，将眼角的湿润擦干，站起身来。
“好了，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在这里陪陪他吧。”
然后微微俯身，在陆明诚的额头亲了一下。
许冰如走后，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
各种尖端精良的仪器设备运转着，偶尔发出“滴……滴……”的声音。
“老头儿，对不起。”
陆葳把手覆盖在陆明诚有些发凉的手背上，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喑哑，还有一丝哽咽。
“因为妈妈的死，我怨过你，也恨过你。我自暴自弃，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我自以为是的报复，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你这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不听话，不懂事。”
“你不是想听我叫你吗？只要你醒过来，叫多少声都可以。”
他低下头，伸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着。
“您快点儿醒来吧！我知道错了。”
病床上的男人依旧静静地昏睡着。
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淌过脸庞，隐没在枕间。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67章 069
直至深夜, 陆明诚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小葳, 然然，你们回家去吧。”
许冰如对陆葳跟沈初然两人说道。
她的面色有些憔悴，眼睛也红红的，可仍然遮挡不住她眼神里的温柔如水。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非常的镇定, 淡然。
听不出丝毫的脆弱跟无助。
“我不走, 我也在这里陪着老头儿。”
陆葳的嗓音有些沙哑，沉闷地说道。
“阿姨，您一个人在医院里我们不放心。多一个人, 也好有个照应。”
沈初然也在一旁开口说道。
“不用了。”
许冰如摇摇头。
“你们回家看看小苼儿，他一个人在家, 会害怕的。”
沈初然闻言，扭头看向陆葳，无声地询问他的意思。
“您跟然然回家, 我留在这里。”
陆葳的态度同样坚决。
“小葳，等你爸爸醒来之后，你再多陪陪他。可是这两天, 我不想离开他的视线。万一阿诚醒过来看不见我，他会伤心的。”
许冰如这般说着，神情里染上一丝哀戚，还有恳求。
“陆葳，就听阿姨的吧。咱们赶快回家，小苼儿一个人在家里呢。”
沈初然也同意许冰如的安排。
陆葳抿了抿嘴唇，沉吟了一瞬, 然后点头。
“好吧。”
两人回到陆家别墅，整栋楼里灯火辉煌，所有的灯都打开着。
他们推开门走进客厅，就听到小陆苼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谁……谁呀？妈妈，是你么？爸爸？”
娇嫩嫩的嗓音里流露出期待，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胆怯。
沈初然见小陆苼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毛毯，趴在沙发上，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模样可怜极了。
“苼儿，是哥哥姐姐。”
她的心里有些发疼，柔声开口。
“仙女姐姐！”
小陆苼闻言，一把将毛毯从身上拽下来，“噗通”一声跳到地上，跑到两人跟前。
“哥哥，仙女姐姐。”
他张开小手，抱着沈初然的腿，撒着娇。
陆葳揉了揉他的脑袋。
“苼儿，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沈初然蹲下身来，看着小陆苼，轻声问道。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不敢睡觉。”
小陆苼耷拉下脑袋，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透着几分羞涩。
他顿了一下，又挺起胸脯，赶紧补充道。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害怕。我就是在等爸爸妈妈回家。”
沈初然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柔声夸赞着。
“苼儿真勇敢！”
“姐姐，你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吗？天都这么黑了，他们怎么还不回家啊？”
小陆苼看了看门口，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爸爸妈妈今天有事，就不回家了。哥哥跟姐姐陪你好不好？”
沈初然眸光微闪，轻声诱哄道。
“那好吧。”
小陆苼耷拉下脑袋，两只小手互相绞动着。
那般模样，真是让人又怜又爱。
睡觉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挤在小陆苼那张小小的床上。
小陆苼睡在中间，陆葳跟沈初然各自睡在一边。
“苼儿，乖，闭上眼睛。”
沈初然轻轻拍着他，眼神里带着丝丝柔情，还有几许不易觉察的心疼。
“仙女姐姐，等会儿我睡着了，你可不许偷偷离开哦？”
小苼儿平时并不粘人，可是今天，他却莫名地多了一些不安。
“不会的。”
沈初然温柔地笑了笑，低声安抚着。
“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得到沈初然的承诺，小陆苼微微放下心来，又扭头看向陆葳。
“哥哥呢？”
陆葳抬手，轻轻覆盖在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上。
“哥哥也会陪着你的。”
低沉的声音里添了些许的寞然。
小陆苼闭上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又悄悄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两人。
见他们还在，终于安下心来，眼睛再次闭上。
如此重复了五六次，这才阻挡不住睡意，沉沉睡着了。
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无意识地吮吸着。
好像正做着一个美梦，唇畔扬起甜甜的笑容。
“爸爸……妈妈……苼儿很乖哦……”
小小的唇瓣嗫嚅着，小声地嘟囔道。
沈初然听到，轻拍着的动作微顿。
那双眸子暗了几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手继续轻拍着，动作比之前又温柔了许多。
“陆葳，很晚了，早点睡吧。”
她侧首看向陆葳，轻声说道。
陆葳单身搭在额前，将眼睛遮挡住。
“我不困，你先睡吧。”
略带倦意的声音里透着几许沉重，悲戚。
沈初然心头微痛。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面对着陆葳。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越过中间的小陆苼，抚向陆葳的脸颊。
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滑腻温凉。
同时，还有一丝濡湿。
在他的眼角处。
他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初然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似的。
钝钝的，闷闷的。生疼生疼。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他。
陆葳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她是他最后的依靠。
或许，在这样宁静，漆黑的夜晚，所有掩藏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纷纷倾泻而出。
沈初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心里，又润湿了一大片。
陆葳把脸埋起来，宽厚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偶尔克制不住，呜咽出声。
小陆苼翻了个身子，面对着陆葳。
只见他抬起小手，拍了拍陆葳。
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不哭不哭，苼儿保护你……苼儿帮你打小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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