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的目光顺着道路向那边看,果然,一座巍峨的古城如同石狮一般盘踞在不远处。城上旌旗飘扬,城下人来人往。
简墨一时颇有时光错乱的感觉。
“谢公子,现在我向您介绍一下君阳山的风土人情。”贺子归望着简墨期待的表情,心中默笑,“君阳山包括一座主岛,六座副岛。岛上的本地居民五百余人。其中渔民占了一大半,另外还有部分农夫、工匠、商贩。”
“那像你这样的——应该称为修仙者吧,有多少人呢?”简墨好奇地问。
贺子归朗声笑起来:“谢公子以为什么是修仙者?”
简墨试探着回答:“以成仙为目标的人?或者学习仙术的人?”
“那成仙之前呢?”贺子归摇头,“我们一样要吃饭、要睡觉、要穿衣,要过日子……修仙者的生活和普通人基本上一样。”
他顿了一顿,颇有深意地问,“谢公子,你认为什么是修仙是呢?”
简墨没想到问题又回到自己身上。但贺子归的问题一出,他的脑子里马上他就涌现出一大堆各种修仙文关于修仙的设定,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那些都是小说里的情节,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修仙,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简墨老实地回答,“我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贺子归笑了:“谢公子可以在这二十一天的时间里慢慢思考这个问题。恩,来到君阳山的历练者一般喜欢住在城里,里面有不少卖本地货物的店铺可以逛;或者去海边、山间风景好的地方享受安宁,欣赏美景。你如果愿意,也可以雇佣一个本地人做导游,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简墨点点头。
“最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提醒你,君阳山流通的钱币是铜板和金银,所有本地居民是不接受外界的钱币。”贺子归善意地提醒着。
简墨傻了。他看了看全身上下,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链——这个是绝对不能花掉的。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晕,为什么谁都没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这是要讨饭的节奏吗?
他想了想,红着脸问:“你们这里有当铺吗?”
最后的结果是,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外,简墨把行李包能当掉的东西都当掉了。好在简要给他准备的都是好东西,精钢的军刀,多功能水壶,急用药品,高能量巧克力等等。不过手机什么的就没有人要了,因为君阳山没有信号,更没有人用这个。
既然要住三个月,他索性买了两套本地居民的便装旧衣,又用当得的钱换了一些米面盐油,靠贺子归的关系借住在了一户渔民家里。房租不收,还提供被褥,只是每日清晨要跟着主人家一起出去打渔,其他时间倒是可以自由支配。
简墨非常感激,可惜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送给贺子归表示谢意。
利落穿上布衣,绑上头巾,简墨表示自己还是很有做古人的潜力的,这么复杂的衣服,他居然能独自穿好。结果一走出房间,主人家的娘子就对着他笑得弯不起腰来:“少年郎,衣服应该是右衽,左衽是死人的穿法。”
简墨只好又回房间去重穿。他这才发现衣服里是有带子的,刚刚黑灯瞎火的没有看见。
月半亏,天空的星星很亮,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简墨不明白为什么要天不亮就出海,早上出去不也一样吗?
主人家笑答:“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早出来,潮水涨得太厉害的时候会出来的晚些。少年郎,你不做这一行不知道。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遵守它就有鱼吃,不遵守就要倒霉。”
冰冷的空气已经把简墨的瞌睡赶得差不多了,感觉不是那么难受了。这个时候他才静下心来打量周围的景色。这还是他头一次坐着小船到海上呢,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吧。难得到一个存在是修仙者的异级纸人的地方,却不能随心所欲的安排自己的生活,难道这次他要入宝山却空手而归。难怪连蔚说机会难得,可他偏偏没有把握住。
话说,连蔚为什么不告诉他君阳山不用钞票阿,难道他从来没有来过,还是故意隐瞒?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哼!可惜手机没有信号,他现在也无法去质问这个老家伙。
或许他可以利用每天打渔回来的空闲时间去找找?
“大叔,君阳山上的修仙者都住在哪啊?”简墨问,不知道这里的渔民知不知道修仙者的居住地,估计不是在什么奇峰险崖,就是被什么阵法掩盖着。
主人家奇怪得看了他一眼:“什么住在哪?到处都住啊,君阳山所有的人都修仙啊!”
第46章 黯然失色的星光
“上次交给你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丁一卓对着电话里询问。
“试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方回答,“很让人吃惊。”
“怎么说?”
“我们召集了二十四名普十级以上的造纸师和八个没有写造天赋的原文枪手进行实验。第一组八个造纸师,八个枪手,将枪手写的原文交给写造师写造;第二组十六人全部为造纸师,再分为AB两个小组,A组的造纸师将自己写的原文交给B组写造师进行写造,同样B组的原文也交给A组写造。”
“等所有纸人诞生后,我们发现,所有由枪手写的原文由造纸师写造的纸人,忠心暗示的对象都是造纸师。可是,在第二组,由B组提供原文A组造纸师写造的纸人,忠心暗示的对象却是B组;同样,由A组提供原文B组造纸师写造的纸人,忠心暗示的对象却是A组。”
果然如此。
丁一卓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齐伟等人写造的纸人却跟着谢首跑了的原因。写原文的那个人是否具有写造天赋,这一点是关键。虽然谢首发生了魂力暴动,但是写那篇原文的时候谢首本人的天赋还是在的,因此造纸原理默认他为纸人忠心暗示的对象。
“我们还有一个发现。在第二组中,A组造纸师写造的纸人虽然对B组造纸师的产生了忠心暗示,但是如果B组造纸师不在现场或者没有给予相应的指示时,A组造纸师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影响纸人。”
忠心暗示的优先级吗?
丁一卓眸色一深:如果B组造纸师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纸人的忠心暗示优先级是否会变成A组的造纸师呢?
他突然从松软的沙发上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才说:“我明白了。你做得很好。这项研究数据就作为你本年的贡献提交给给联盟吧。”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有这样好的事情,惊喜地道谢。造纸师联盟中造纸师等级的评定标准中,除了公开平台上的任务完成情况计入评分外,对于造纸师的研究发现或发明也给予了重奖。作为这项研究的提出和设计者这丁一卓完全可以将这项奖励纳入自己掌中,却偏偏便宜了他。这不是意外之喜是什么呢?
“一卓,最近在烦恼什么呢?”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慈祥地看着眼神放空显然是在想事情的丁一卓。
“爷爷,我托人实验的数据出来了。”丁一卓抬头,苦笑道:“和我猜想的基本一致。”
他将实验结果说了一遍。
“这不是很好吗?你把这个数据告诉齐家就可以了。”丁爷爷说,“难道他们还敢不信你?”
“实验数据在这里,我不担心他们不信。”丁一卓摇摇头,“只是谢首现在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去写造天赋的普通人了。齐家虽然还不在我眼里,但对于一个造设系的学生来说,他们可不会不敢下这个黑手。”
“难得看见你对一个同年人这么在意,这个谢首果然这么出色吗?”丁爷爷笑起来了,摸摸丁一卓的脑袋,骄傲地说:“比我的孙子还出色?”
“他?”丁一卓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就算他的写造天赋还在,我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一件作品都没有的造纸师,值得我去关注吗?不过是因为我现在坐在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上,以谢首在狂欢会上的表现,进学生会是板上钉钉的。我只是不想造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乱子。”
“你担心齐家为此杀了谢首以取得话剧团的优先级别?”
“名利动人心。这笔钱对于齐伟一个还没出校园的学生来说,还是有些诱惑力的。齐家也是要顾全自己脸面。一个造纸师家族居然被一个造设系的学生抢去纸人,他们是不会平白咽下这口气的。”
“那你还把数据送给了那个实验主管?如果你将数据保密的话,齐家就不会知道忠心暗示优先级的事情。他们虽然一样不会放过谢首,却未必会为此杀人。”丁爷爷笑眯眯地说。他的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为自己孙子无情的做法而发生变化,显然是觉得这个叫做谢首的少年的生死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丁一卓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爷爷,你说的对。我其实对这个人还是有些在意。虽然他的天赋已经是过去时了,但是不知道怎的,我的直觉总在告诉我,他有些底牌没有翻出来。”
所……所有?
仙境之城的所有居民,五百余人?
简墨感到一阵华丽的晕眩袭来:五百多个异级纸人,靠,这已经不能用奢侈来形容了。
“谢郎君,你怎么了?”
简墨连忙问:“这么说,大叔你也会御剑飞行了?”
大叔摸摸头,有些羞愧:“大叔还没有那个本事呢。大叔只会一点简单的小法术。”说着挥动手指向渔船头一指。
简墨只见黑色中火花一闪,火把头被点着了。附近的海面顿时亮堂起来,水面上斑驳地倒映着火的颜色。
“能够御剑飞行的只有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比如送你来的贺先生就是。只有天资出众的孩子才会从小被长老收做弟子,传授更高深的法诀。”大叔解释道,“大叔只是普通资质,只能学会一些最基础的。”
羡慕地看着船头的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简墨真心诚意地说:“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惜我没有修仙的资质。”
大叔笑了笑:“谢郎君,有什么可惜的。其实修仙不修仙又怎么样呢?日子还不是一样过。你看我,每天出海打渔,回家晒网。贺先生呢,每天上午劈柴煮饭,下午去衙门里帮忙做账,晚上还会与其他长老弟子一起轮流巡岛。”
“难道你们没有让生活和工作变得简单一点的法术吗?”简墨问,“我总觉得修仙者应该不会被俗务所累,每天要专心修习法术,追求天道,尽快成仙呢。”
“少年郎,那天道是什么呢?天道可不就只是几个神仙法诀啊!”大叔哈哈大笑,“四时变换,六道轮回,都是天道,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也是天道。你想做神仙,那想过成了神仙后每天做什么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粮食自己地里长出来,鱼自己从海里跳出来?”
“大叔觉得呐,做神仙啊就是每天能够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和自己亲人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大叔每天过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每天出海打一大堆的鱼,然后拿到鱼肆去卖,换回来的钱给老婆孩子买吃的,买穿的,买玩的。全家人开开心心的……要是大叔说的话,想要过神仙的日子,先要学会把人的日子过好!如果人的生活都过得凄惨无比,”大叔摇摇头,“那怎么可能做个快活的神仙呢!”
简墨嘴唇微微张开,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想起那段经典的台词: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修,仙道远矣。
伸手在深蓝的海水里摆了摆,水天一线处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鱼肚白,很快下面会有一个红太阳跳出来,简墨想,然后一天又到来了。大叔的求仙生活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迎接着日出,可自己的天道又在哪里?
每天自由自在的坐自己想做的事情,和想待在一起的人待在一切,然后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写文,写自己喜欢的各种各样的文,可是他已经有多久没有为此动过笔了;而他最想待在一起的人——很多,有爸爸,妈妈,简要,连蔚……一起快快乐乐乐地生活,目前大概还做不到。
神仙的生活离他,好像还有一段距离。
简墨望着大叔站在船中,双眼圆瞪,蓦地把网撒了出去。那么大那么重的一张渔网,居然在两只胳膊的甩力下,在半空中几乎是平平地展开。如同蜘蛛突然喷出一张丝网,瞬间迎风而涨数百倍,向海下猛扑下去捕食了。
下面无数银鳞攒动。
简墨盯着网缝中的银鳞,渐渐懂了:其实大叔的神仙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大叔在努力,每时每刻都在努力,而他这种努力实际上又是每时每刻在享受,享受这种神仙一般的生活。
人无时无刻不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往往在追求的过程中执着于自己的追求却忘记了理想本身。就像那个喜欢星星的少年一样,爬上一个又一个高峰,只为离自己希求的那颗星星更近一点。可爬着爬着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埋头爬山:我要爬上更高的山,哪里才能找到更高的山,我要继续爬,不断地爬……等到他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时,抬头仰望,满天星光,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一颗才是来时的那一颗了。
如此回想起来,在这个世界最初的十六年,他自以为过得备受歧视和欺辱的十六年,自以为失去做人的尊严和自由的十六年,才是最幸福的时刻。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写着自己喜欢的文,可以吃着妈妈做的菜,可以和爸爸一起看电视做魂笔,可以和三儿一起插科打诨,到处玩耍,打架都是一起上一起逃。
可现在,他为了成为出色的造纸师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为了爬上更高处为了查到爸妈失踪的真相,为了获得了更大的实力为了不再担心真名曝光,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光下。他研究魂笔,他研究造纸原理,他研究异能……
他已经多久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写下文字了。
他本质是一个写手啊!
简墨忽然心头一轻,仿佛有一些长久压抑着自己、桎梏着自己的东西悄然粉碎,脑中一片空明,整个人身轻如燕,如置云中。他站了起来,仰头对着天空:“啊————————哈哈哈哈哈——————”
天空中的白鸥一边在他头顶盘旋一边“欧嗷——欧嗷——”地回应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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