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夸大的说了不能及时投胎的坏处,日日受折磨,有好人家也被抢走了,到最后说不定连做人的机会都没了。
听陈瑜这么说,四婶儿赶紧放下碗,用袖子压压眼角:“我不哭,我不能哭。我就说,以前我隔三差五梦见你长喜哥生气的看着我,脸色也不好的样子。原来因为我,他受了这么多罪……”
似乎认定了吓自己的是长喜,四婶儿的精神好了一点,也不敢再念叨儿子,躺着又没意思,就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该过年了,闺女嫁人了,她一个人在家,乱得不成样子。她得好好活着,让长喜无牵无挂的去投胎。
看四婶儿这会儿没事了,陈瑜和红兵娘就回去了。路上红兵娘还在夸她:“还是小瑜你会说话,这几句话就把四嫂哄住了。以后她不敢再糟践自己了,不然就该怕长喜生气不能投胎了。唉,要是长喜还活着多好,这会儿都该娶媳妇了。”
想到那个拉长喜哥下水的水果,陈瑜有些不忿,她回去之后问小和尚:“这种拉别人做替身的,为什么还能投胎呢?”
雪松却不认可:“未必是投胎了,不过至少不被束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用一遍遍重复溺死的痛苦。”这已经够让那些枉死鬼心动了,但是善恶终有报,欠下的人命债,总会还的。
过了几天,看四婶儿一天比一天有精神,陈瑜就又去见了长喜一面,跟他说了四婶儿的现状,让他好放心。
长喜漂浮在水里,头发像水草一样铺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隔着一层冰说:“谢谢小瑜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听到我娘的哭声了。”
陈瑜正要离开,长喜却无声无息的穿过冰层,从河里一步步走了出来,身后的水迹渐渐凝成冰霜。
他走到陈瑜面前,抬着头看着陈瑜的眼睛,真诚的说:“小瑜,我还有个事想要拜托你。”
“姐姐嫁人了,也不能经常回来,我娘就算看开了,平常也太孤独。如果有谁家孩子要送人的,能不能劝我娘抱一个回去养?”长喜有些担心,姐姐虽然嫁得不错,娘的生活也不用担心,但是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真的太寂寞了。
陈瑜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跟长喜分析:“抱一个孩子容易,但是将来孩子大了,这亲生的父母又后悔了,咱们是给还是不给?到时候四婶儿五六十岁了,再没一个孩子,可不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这话不是空口白牙说的,杨振华家附近就有一个,两口子不能生,抱了人家的女儿。80年后,送孩子的那家翻身了,又拿了钱来认女儿。
说是让孩子有两个家,但是亲生的那家有钱,抱养的这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一年里大半年都待在别人家,还说不出什么。
长喜茫然了,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我知道怎么做了。”然后转身走向河里,一点点没入冰层。
陈瑜有些抓狂,就说一句知道了,“人”就走了。你好歹说说想干什么啊?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真是太折磨人了。
不过,过了几个月,陈瑜半夜睡得正香,就被敲击窗户的声音惊醒了。她家的窗户冬天糊了纸,就算这夜外面的月光还算明亮,她也只能看到一个披着长发,模模糊糊的影子。
陈瑜只觉得头皮紧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会又有什么厉鬼找上门了吧?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那块雷击木,这才想起来,是雪松拿走给自己做桃木剑了。
最后她抓了几张头天晚上画的符纸,大气也不敢出,如临大敌的盯着窗户。
长喜耐心等了半天,只听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又归于了安静。他低头看了一眼无风自动的长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敲了一下,叫道:“小瑜,是我,长喜。”
陈瑜也听出了是长喜哥的声音,长长吐了一口气,正想回应,就听到陈佩迷迷糊糊的说:“姐,什么声音?”
“外面风吹的,你赶紧睡,我出去上茅房。”陈瑜把被子给陈佩掖好,套上棉裤棉袄,又把棉鞋床上,这才悄悄出去了。
陈瑜一打开门,就看到长喜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被小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睡得正香。她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长喜哥,这不会是你从哪家偷的孩子吧?”
长喜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笑着说:“还真让你猜对了,可不是被我偷来的。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然后他就把这个孩子的来历说了一遍。
那天陈瑜走了之后,长喜一直在想去哪里弄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最好还是远点。要是附近的,一看他娘抱了一个孩子,就很容易猜到是自己丢弃的。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门来讨孩子了,他可不能让娘的心血白费。
长喜这些年长进不少,但是也不能离开南陈庄太远,他就托了附近的小鬼头帮他打听。最后在上河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孩子的妈妈是下放上河村的女知青,叫王瑛,年轻漂亮有文化,也有不少人追求,后来她跟村支书的高中毕业,相貌端正,思想正确的儿子胡为民自由恋爱结了婚。
这俩人刚结婚三个月,王瑛家里就出了事,她自己也跟着村里的黑五类劳动改造。胡为民怕连累老爹丢了官,就迅速跟王瑛离了婚,划清了界限。
王瑛一个人住在牛棚里,八个月后,不声不响的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原来丈夫跟她划清界限的时候,她就怀孕了。
大家本来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胡为民会把王瑛母子俩接回去。没想到这胡为民只把孩子抱回去了,让刚生完孩子的王瑛继续住在牛棚,不闻不问。
胡为民因为是村支书的儿子,这对象倒是不难找。他很快就又相中了邻村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哪里都满意,就是不满他带着一个孩子。
这跟反/动派的妻子划清界限还说得过去,要是把孩子也抛弃了,这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这是个儿子呢。最后胡为民加了三层彩礼,女方才同意嫁过来。
前阵子变天,孩子着凉生病了,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折腾了个把月才好,本来肉呼呼的小脸瘦下去不少。
新媳妇本来就看孩子不顺眼,自己刚嫁过来,孩子又病了,这不是触她的霉头吗?看着屋檐下的冰琉璃,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不是大冬天吗?她假装关心孩子,掰几块冰塞进孩子的襁褓里,然后抱着冻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耐心的哄。直到冰都化了,才跟胡为民说孩子哭是因为尿了。胡家人一看小被子和里湿乎乎的,也就信以为真了。
几个月大的孩子,很快就被折腾病了。胡为民又抱着孩子去看病,吃了不少药,都没好。最后去了镇上的医院,才好了一点。但是从医院一回来,病情又加重了。
胡家人哪里知道背后有人一直在使坏,都以为孩子跟着王瑛胎里吃了苦,体质不好,对孩子也没那么上心了。反正娶了新媳妇,还愁没孩子吗?
长喜拜托的那些小鬼从上河村听说了这事,回来就跟他说了。他一听,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这上河村离南陈庄够远了,最妙的是他可以顺水而上,直达上河村。如果胡家离河边不远的话,说不定他还能直接抱了孩子回来。
看着长喜怀里的孩子,陈瑜就知道他成功了。陈瑜看着孩子虚弱的样子,一阵心疼。如果放任他留在胡家,再折腾上几回,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没命了。
“这孩子的亲娘呢?要是知道孩子丢了,该多伤心啊。”陈瑜觉得就算抱回来,也得征求一下孩子妈妈的意见。
长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带他去看了一眼亲妈。王瑛病得要死了,居然看见了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之后,就把孩子托付给我了。”
“亲娘要死了,亲爹也放弃他了。我抱回来也是做了一桩好事,至少我娘不会让他冻着饿着。小瑜,你先帮我照看他一会儿,给他暖暖身子。”
这孩子倒也聪明,他一路托着孩子顺水漂下来,偶尔还哭几声。自打进了庄子,就一个人睡着了。他的身上阴气和水汽都比较重,过来是想让陈瑜照顾一会儿,等到黎明之前,他抱到自家院子里。
他娘起得早,很快就会发现。这孩子也能少受点罪。
陈瑜接过长喜手中的孩子,手都在抖。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她忍住流泪的冲动,把王金兰叫了起来。照顾小孩子,还是娘比较擅长。
王金兰被闺女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等听她说了原委就不停说的:“可怜人……”也不知道是在说长喜,还是这个孩子。
她把孩子身上冰凉的襁褓解开,让孩子只穿着一层衣服放进被窝里,夹在她和陈卫国中间好好暖暖。等到陈瑜敲门,才又用原来的襁褓裹好,交给了长喜。
长喜刚把孩子放在他家院子里,不知道谁家的大公鸡就叫了起来。很快襁褓里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四婶儿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开始还以为是隔壁家的孩子夜哭,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那哭声却越来越大,好像就在自己家院子里。
四婶儿睡不着了,眼下虽然开了春,但是倒春寒也冷得紧,这要真是个孩子,可别冻坏了。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准备起来看看。
穿了衣服开门,哭声更清晰了。四婶儿走到院子当中,就发现有个包得好好的孩子放在那里。这是谁这么丧良心啊,大半夜的扔个孩子到她家院子里?这要不是她睡觉轻,这孩子哭得又起劲儿,再耽误一阵,说不定就冻坏了。
她赶紧抱了孩子进屋,把长喜姐弟几个小时候用的襁褓、尿布和小衣服都找了出来。四婶儿把孩子放到自己暖热的被子里,准备给他弄点吃的。看了看,又怕他掉下床,最后把装了大半筐麦秸的背筐拿来,连被子带孩子都放了进去。
这孩子也奇怪,见了四婶儿就不哭了。放到被子里也不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四婶儿,咿咿呀呀地好像跟她说话一样。
看孩子乖巧的样子,四婶儿又想起了长喜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看到她就不哭了。不,她不能再想长喜了,他还得投胎找个好人家呢。
想到家里还有女婿送来的二斤大米,四婶儿赶紧找出来,准备给孩子熬点白米粥。等会儿喂点吃的,就去雪医生那边看看。这孩子一脸病气,身子骨肯定有问题。
雪松这会儿已经听陈瑜讲了孩子的来历,赶紧接过孩子查看。
看了之后,他发现虽然是受寒引起的问题,但是拖得时间久了,也有点麻烦。不过等吃了药好了,以后再慢慢养养着,过了七岁,就跟平常人差不多了。
四婶儿确定孩子没有大问题之后,就打听附近的村子又没人丢孩子。问到了几个,都对不上。
红兵娘就让四婶儿自己养着:“你现在才四十来岁,养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这样老了(去世)你也有个摔盆的。”
四婶儿这会儿也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顺眼,看着看着就发现,这怎么有点长喜的影子呢?她估摸了一下这孩子的月份,再想想自己被吓着的那次,这时间,怎么那么巧呢?
“儿啊!我的儿!”四婶儿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就跟人红兵娘说这是长喜投胎了,他们娘俩有缘,长喜又回来找他了。
哭了一通,四婶儿不再念叨长喜了,一门心思的扑在孩子身上,还给起了个名字,叫立柱,生怕孩子再养不住。
长喜的姐姐长欢虽然不相信这是弟弟转世,但是看到娘有了寄托,对这个新来的小弟弟也十分疼爱,还托人从城里带了奶粉和营养品。
四婶儿家天天热热闹闹的,长喜也跟着高兴,没事的时候也会偷偷来看看这个亲自抱回来的弟弟。
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道胡家居然隔着几十里地找了过来。陈瑜有些纳闷,离这么远,胡家怎么确定四婶儿家的孩子是他们家的呢?
还有,之前不是放弃了这个孩子吗?怎么又来要了?
第28章
那天早上,胡为民搂着新媳妇睡得正香, 村里养牛的二大爷就来拍门了:“为民, 你媳妇死了!快开门!”
胡为民的新媳妇被吵醒了, 听到这话气得不行:“二大爷这说的啥话, 我活得好好的,咒我死做什么?”
“你睡吧, 我去看看。”胡为民知道, 这个“媳妇”肯定是他住在牛棚里的前妻, 王瑛。他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手下却不停, 不一会儿就穿戴好了,踢拉着鞋就往外跑。
新媳妇巧珍哪里睡得着, 只得跟着起来,心里不停的埋怨:这人真是活着闹心, 死了也给人添堵。又怪二大爷多事,明明划清了界限,还来找她男人做什么?公社里找个人裹了一埋不就完事了?
胡为民看着王瑛的尸体,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尤其是看到她脸上解脱的笑容,更觉得刺眼。瑛子, 你就算不惦记我,也不挂念孩子吗?
巧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为民,孩子, 孩子不见了!”
她刚嫁过来那会儿还做做样子,晚上主动会带着孩子睡,胡家人还夸她心好。后来等胡家对孩子不上心之后,她也就把孩子往屋角的筐里一放,想起来看一眼,换个尿布而已。
胡为民前头走了,巧珍觉得于情于理自己也得去看看,扒拉了半天才找到一身最鲜亮的衣服换上。走之前无意看了一眼箩筐,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
她当时就吓坏了,二大爷不是说王瑛死了,难道她把孩子也带走了?越想她越觉得这屋子里阴森森的,门都没关,就慌里慌张的去找胡为民去了。
胡为民看着巧珍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相比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空有脸蛋的新媳妇,还是才貌双全的王瑛和他更为志同道合。
如果是王瑛,孩子不见了,她肯定会……什么?孩子不见了?胡为民这时候才意识到巧珍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孩子怎么了,不见了?昨天晚上不还在吗?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不见了?不是你把孩子扔了吧?”
胡为民不是傻子,巧珍对孩子不是真心喜欢他怎么看不出来。毕竟不是亲生的,大面上能过去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一说孩子不见了,他就下意识想到她身上了。
这个男人,就是个捂不热的石头。巧珍气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他哭:“胡为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跟你一个被窝里躺着,还能背着你大半夜把孩子扔了?”
胡为民看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觉得脸上挂不住,看了巧珍的打扮,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瑛子都没了,你穿红戴绿的过来做什么?”
“吵吵有什么用?孩子都丢了,还不赶紧去找!”二大爷听不下去,把两个人都说了一顿,撵着他们去找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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