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荷娘更不相信外孙是来讨债的,闺女的话正好为她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她把闺女和外孙的东西一收拾,拎着就走了。一想到王家那闺女隔三差五的回来,她就不放心孩子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儿子,跟秀荷一家分开杨振华求之不得。但是为了孩子,他还是跟着挤到秀荷娘家去了。一个大男人,寄人篱下,弄得跟上门女婿一样,杨振华心里更是憋屈。
素云搓着手进了诊所,往椅子上一靠,嫌弃的说:“我刚一抬手,看到那老婆子的手,差点以为自己瞬间老了几十岁。”幸好她及时想起自己是个青春永驻的魂魄,不用担心有老的那一天。
陈瑜问了之后,才知道杨振华家请神婆的事情,无奈的说:“素云姐姐,他们家的事,你干嘛掺和进去?”
宝根的事她最清楚,确实没有被什么附身,倒是他自己曾经是个婴灵。她想起素云姐姐无意中说的“讨债”,就觉得很有可能这才是真相。
“哪是我想掺和,是那老婆子一念咒,我自己就被吸进去了。”素云还不高兴呢,附身一个老大娘,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等她发现自己能动的时候,就飞快的脱身了。
以至于素云错过了秀荷后来迁怒她的话,不过这家人走了也好,院里也清净了,她还不乐意这样的人住在她家里呢。
离开大院后,宝根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任凭一大家子人再小心看护,他还是能闹出点事来,有一次吃奶都呛了半死,吓得秀荷心都要跳出来了。
就这两个月,全家人都被一个孩子折腾得心力交瘁。还好到了九月里,宝根“懂事”的消停了,让成天担惊受怕的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重阳节那天下午,秀荷看天气挺好,就抱了孩子出去玩。前几天都是连阴天,时不时还下一场小雨,宝根都好几天没出门了。秀荷怕她闷坏了,路上的泥刚结实一点,她就带宝根出去了。
一直到好几天没放风的宝根高兴坏了,一直到秀荷娘做好了饭喊了几遍都不肯回去。还是秀荷怕天黑吓着孩子,这才强制抱着儿子回去了。
秀荷抱着宝根走到她家前面一处荒废的院子外边时,那堵黄泥拌麦秸的院墙可能是被雨水泡松根基,突然倒了下来,一下就把母子俩拍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秀荷的身子只埋了一半,宝根却整个人都不见了。秀荷不顾自己的的腿还被压着,挣扎着就开始扒孩子,一边扒一边哭喊:“宝根!宝根!来人啊,救救我儿子啊……”
很快杨振华和秀荷娘家的人都出来了,周边的邻居也来了不少。大家七手八脚的去扒秀荷,她却推开人让人去救儿子:“我没事,快救我儿子,宝根还在下面!”
杨振华已经去了,他和几个邻居在一堆泥块里终于扒到了一只小脚,然后很快就把孩子挖了出来。可是宝根的脑袋都已经变形了,口鼻流出的鲜血和黄土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秀荷当时就要疯了,抱着孩子谁也不给,一遍一遍的叫着:“宝根,你醒醒,你醒醒啊,是娘的错,不该带你回来的……”
如果还住在大院,那边的青砖石块垒成的院墙,怎么也不会这么容易倒塌。都是她的错,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搬回来住?
没成年的孩子,是不能正经办丧事的,秀荷家很快就找了一块荒地,把宝根葬了进去。秀荷好几天都不吃不喝,直到秀荷娘劝她跟杨振华再生孩子,才恢复了一点生气。
宝根啊,只盼你再投胎到娘肚里。
秀荷娘比秀荷的伤心也少不了多少,小两口生孩子是第一遭,照顾孩子没有经验,平常她看孩子的时候居多。这回孙子没了,她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也就是担心秀荷,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悲伤。
不过等秀荷恢复过来之后,秀荷娘突然想到了那天“大仙”和马大娘的话。回头想想宝根出生到死亡这期间的事情,她就肯定了这孩子是他们前世的仇人,回来讨债来了。
听说讨债鬼要是不赶走的话,以后还会重新投胎到这家,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今生的父母。秀荷娘这回再想起宝根,就不是心疼,而是痛恨了。
她回到家里,把宝根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还有用过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在院子门口生了个火盆,开始一件一件烧东西,一边烧一边大骂:“快滚,跟我滚,你这害人精,给我滚得远远的……”
马上就有跟秀荷家不对付的人举报老太太搞封建迷信,被陈保国挡了回去。一个刚死了孙子,失心疯的老婆子,你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秀荷听说她娘在烧宝根的东西,赶紧跑回来抢,哭着拦着不让烧。按说孩子没了,这些东西家里都不能留的,还是秀荷舍不得,想留个念想。
秀荷娘推开闺女,坚定的说:“不赶走他,你就是再怀一百个孩子,生下来还是他。就是要让咱们心疼,完了死了看我们伤心才是他的报复。”
当天晚上一丝风也没有,秀荷娘这话说完,火盆却突然蹿出了一道火焰,差点烧到她。然后地上扔着的一个风车突然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陈瑜分明看见一个小孩子蹲在那里嘻嘻笑着,欢快的对着风车在吹。这个孩子,就是当初杨丽红身边的那个婴灵。看来杨振华的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是来讨债的。难道是报复秀荷把他妈妈送进牢里了?
秀荷娘一看这讨债鬼还闹腾,骂得更加起劲:“讨债鬼,害人精,死了也不消停,还不快滚。要是敢再来我家,就找人收了你!”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和秀荷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映着火盆里影影绰绰的火光,场面说不出诡异。很多看热闹的孩子都被大人捂着眼睛带回家了,生怕他们撞上什么。
随着秀荷娘的叫骂,宝根留下的东西越来越少,那个孩子也终于不甘心的走开了。看到没了动静,秀荷娘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陈瑜正要离开,身边的素云却飞身追上去了,她耳边只留下一道欢快的声音:“这小子差点给我泼了一盆脏水,我去问问他跟这家什么仇什么怨……”
“真是没想到,这杨丽红的流氓罪一点都不冤枉。”素云回来之后,就拉着陈瑜一起八卦杨家的事情。
这个婴灵据说是杨丽红上辈子无意救过的一个孩子,死了以后就在人间四处飘荡,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认出了杨丽红前世是他的恩人,然后就跟在了她身边。
杨丽红在城里的时候就爱打扮,跟身边的女孩子统一的绿军装,麻花辫,也挡不住她爱俏的心思。
她跟一些“时髦”的女孩子一样,把麻花辫特意编得松松的,腰带扎得紧紧的,露出纤细的腰线。走在校园里,走在大街上,看那些男孩子眼睛也不眨的盯着她,就觉得莫名的愉悦。
直到她无意中看到一本手抄本后,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时候杨丽红才知道,原来男孩和女孩之间也可以这样,那些平时隐秘的,羞于启齿的事情竟然那么销/魂。
很快,春心萌动的杨丽红就和一个爱慕自己的英俊男孩跨过了最后一道线,初尝禁果的少男少女一发不可收拾,胡天海地。
男生很快又喜欢上了另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被抛弃的杨丽红伤心了几天,很快就搭上了另一个更好看的男同学。有时候甚至在同一段时间,跟不同的男生保持身心交流的关系。
所以,在发现月信迟迟不来之后,杨丽红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可能是怀孕了。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又怕家里人责骂,更怕被革/委会发现,她就自己偷偷弄了药把孩子打下来了。
这个孩子的灵魂,正是跟在杨丽红身边的婴灵。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的缘分,恰好成了她的孩子。又死了一次之后,他才发现杨丽红放弃了自己。
毕竟前世对他有恩,婴灵虽然失望,却也没有迁怒杨丽红,而是耐心等着她结婚后,再投胎做她的孩子。
可是杨振华结婚的时候,杨丽红因为秀荷的指证进了监狱,被判了十一年。这说明最近十几年杨丽红都没可能再怀孕了,如果以后嫁不了人,那他和杨丽红这世的母子缘分就断了。而下辈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他。
婴灵怨气难消,就找回来投胎成了秀荷和杨振华的孩子,来为自己和妈妈讨债。本来他还想多折腾秀荷几回,没想到被那老婆子看破了,反正也出了一口气,还是回去找妈妈吧。
对此,陈瑜只能说现世报来得太快,秀荷拿杨丽红为杨振华开脱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这个婴灵倒是聪明得很,他前几个月先博得了秀荷一家和杨振华的疼爱,等他们投注的感情越来越深之后,就开始伤害自己,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之后又突然消停,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最后再来个狠的,直接惨死在秀荷面前。
这回就算秀荷以后再有孩子,恐怕也忘不了当时的一幕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十月怀胎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不亚于摧心挖肝的痛。
宝根的事情过了之后,杨振华和秀荷又搬回知青大院了。不过这回两个人都沉默起来了,如果不是上工下工,基本上就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两口子平常也难得说一句话,倒是半夜有人偶尔会听到几句关于“要孩子”的争吵。
诊所这边,随着陈瑜出手治好了几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疾病之后,渐渐也有了口碑,队里的人也开始拿她当正经的医生来看,就连太平村那边,都知道四队有个小陈医生医术不错,尤其针灸最拿手。
陈瑜却有些心虚,她现在是副业搞得比主业还要精通。对她来说,让她治个病还不如捉个鬼拿手。她有幸看好的几个患者,大多都是因为长期被野鬼跟着,身体才出现各种毛病的。
就像她眼前的大壮叔,不停的揉着肩膀跟她抱怨:“打上个月我这肩膀就成天酸疼酸疼的,重东西都不敢扛,现在抬胳膊都费劲了。”
“叔,肩酸腿疼,最有效的还是咱老祖宗的针灸。我先给您扎几针试试,您感受一下?”陈瑜看着坐在大壮叔肩膀上吐着舌头晃悠着腿的小鬼头,不动声色的说道。
大壮叔把衣服一扯,露出半截膀子,闭着眼大义凛然的说:“行,听说小瑜扎针有一手,你尽管扎吧,叔不怕疼。”
陈瑜拿出一根银针,眼疾手快的扎在了那小鬼的大腿上,把他跟大壮叔的肩膀订到了一起。小鬼这才发现不对,这个好看的姐姐不但能看见他,居然还能伤害到他。
小鬼疼得吱哇乱叫,拱着手苦苦哀求:“大姐,姑奶奶,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害人了!”
陈瑜不听他乱喊,刷刷又是几针,她要把大壮叔体内的阴气逼出来,不然这肩膀疼的毛病就要落下了。
到了取针的时候,陈瑜把小鬼团一团,用银针固定在身后的药枕上。素云看着哈哈大笑:“小瑜,你快看,他像不像个插了毛衣针的线团子?”
陈瑜回头看了一眼,还真像。她憋住笑,跟闭着眼一脸紧张的大壮叔说:“叔,好了,您抬抬手,看好点没有?”
“已经完事了?哦,好的,我试试。”大壮叔虽然身强体壮,但是向来怕痛。刚才豁出去让陈瑜扎针,他都闭上眼不敢看。本来还以为没开始呢,谁知道都结束了。
这小陈医生技术真高,大壮叔轻松的抬起胳膊,高兴的说:“闺女,谢谢你啦!除了肩膀还有点酸,别的啥事都没了,我看扛一袋子苞谷都没问题!”
大壮叔说完就要走,被陈瑜叫住了:“叔,等等。我开几服药你回去吃一段时间,针灸虽然缓解了病情,但是湿(阴)气还得靠中药拔干净,不然就落了病根。”
等大壮叔拿了药离开,陈瑜就把小鬼拎到隔壁开始审问:“大壮叔怎么着你了,你居然害他?老实跟我说清楚,不然上面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小鬼看到吊在房梁上面目全非,焦黑一片的二鬼子,吓得瑟瑟发抖,抱紧了自己:“就是他,半,半夜出来尿尿,也不打,招呼,直接尿我,一身。”
这种侮辱,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好吧?所以小鬼就缠上大壮叔了,势必要他一条胳膊来还。
陈瑜看着这还没成年的小鬼头,嗤笑他:“你才多大,都是男人了?好了,大壮叔也不是故意的,你让他胳膊疼了一个月,也算报了仇,赶紧去吧。要是下次让我发现你还缠着大壮叔,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原来还是随处小便惹的祸,难怪老人都说晚上在外面解决生理的问题的时候,最好先咳嗽一声,提醒某些特殊的存在离开。大壮叔估计是困糊涂了,才忘了这个忌讳。
“谢谢姐姐,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鬼,再也不害人了!”小鬼头一被放开,就飞速的逃开了。
飞了一半,他又回来了,趴在窗口露出一个小脑袋:“姐姐,我有个事跟你说。卫楼那边闹瘟疫,好多疫鬼拉替身,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完这小鬼就跟屁股后面有人追一样跑了,卫楼就是他生前住的村子,后来害怕那些疫鬼才来开,一路飘荡到了南陈庄。
他父母虽然早就不在了,但村里毕竟也都是他熟悉的人,如果这个漂亮姐姐能救他们一命,也是他的功德了。
卫楼闹瘟疫,这不是小事,大队那边怎么没动静?陈瑜有些纳闷,卫楼离南陈庄也就是二十多里地,要是闹起来,大家可能都要遭殃。
雪松听完马上起身:“我去陈队长那边问一下,瘟疫不是普通的传染病,就算卫楼生产队里有人想瞒下来,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陈保国看到雪松过来,眼前一亮:“雪医生啊,我正想找你呢,有个任务……”
“队长,我有个事情想要……”于此同时,雪松也开口了。看陈保国面色焦急,他就停下,让对方先讲。
陈保国接着说:“卫楼疑似发生瘟疫,目前疫情还不算太严重,县里革/委会已经派了几个医生下来,另外还准备抽调周边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去卫楼支援,争取把疫情消灭在萌芽状态!队里的意思是让你去。你有没有意见?”
陈瑜是一个姑娘家,而且学医的时间也短,经验欠缺,去了不但帮不上多少忙,说不定还白白搭上一条命。陈保国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让雪松一个人去。
“没有!作为一个医疗工作者,为了保障人民的生命健康,我不怕流血牺牲!”雪松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那些深受疾病困扰的百姓,不用队长说,雪松也准备亲自过去。
他可以用医术挽救身患疾病的患者,还可以为死在瘟疫中的亡魂超度,让他们不至于留在人世,继续传播疫病。他能做的,比一个普通医生多得多,所以他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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