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你熬到天亮,她迫不及待低爬起床,唰唰唰地将休书写好递给他,
“你签字,再按个手印,我们之间就算结束了。”
叶瑾展开那一页纸,上面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清晰地写着——
“丹珠与叶瑾情缘已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扰。”
短短的一行字,却字字如千斤一般,每一下都狠狠地撞上他的心口,疼得鲜血淋淋。
“真不要我了?”他问。
丹珠默然地垂着眸,没有答他,同样的问题被问太多次,她连回应都省了。
他这样的人,她要不起。一辈子都要不起。
叶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转身走到床前,蹲下身,将底下她从前觊觎了很久的装满银票的木匣取出来,抱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个你拿去吧。”
丹珠摇头,“不用了。”
说着就想绕过他离开,叶瑾却拦住他,执意将木匣往往她面前一送,不容拒绝的语气:“你拿着吧,我答应过你,这些都是你的。”
她嘴唇微微一动,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隔了片刻,还是淡声拒绝了,“真不用,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叶瑾脸一僵,无措地端着木匣,指尖泛起不正常的白。
她现在总是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块宁顽不化的玄冰,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捂不热,也无法再靠近半分。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匣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忽然大亮,激动地抬头对她道:“你是不是以为里面装的还是一两的银票?那是我以前开玩笑故意气你的,我已经把一千两的都换回来了!”
生怕她不相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箱盖去给丹珠看,像个急于得到大人肯定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丹珠勾起唇角,苦苦地低笑,“叶瑾,你别这样好么?你那高冷腹黑公子的人设都塌了……”
叶瑾愣愣地望着她,神色茫然,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丹珠握紧跨在肩上的包袱,淡淡说着,“我不想再同你有任何关系。”
虽然她缺钱缺的发疯,可过去在他那吃了这么多次堑,哪里还敢碰他送上来的钱?而且既然都决定了要断,那就断得彻底干净,不然剪还断理还乱的算什么?
叶瑾面色灰败,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相对无言良久,他终于开口,缓缓地道:“这里面……还有你的卖身契。”
丹珠总算将目光投向木匣子,捡出叠在银票最上面的第一张黄纸,慢慢地展开,果然是她卖身给叶府的契约。
在取出契约书的过程中,丹珠避无可避地看到了被压在下面的银票,他真的把那些一两的银票又都换成了一千两的,很厚很厚的一沓,比她第一次见到时候似乎还厚了不少。
但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反应,她的目光只在银票上停了一秒,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卖身契,确定上面的签名和手印就是四年前自己按的那一张后,她当着他的面,将契约撕成两片,四片,八片……无数的小碎片。
叶瑾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脸,眸里有暗潮汹涌,似乎在极力地克制自己。
丹珠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隔了好半响,才低声说了句“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正文 254 各走各路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丹珠仰起脸,深吸了一口这属于自由的空气。
深秋的清晨白雾潮湿凉寒,她裹了裹套在外面的薄衫,埋头就往前走。
天色还早,马路上的行人很少,零零散散只偶尔路过一两个人,为了不惊动任何人,丹珠是从后面出来的,身上只带了几套衣服和一点碎银,叶瑾从前给她做的那些衣服,她一件都没带,甚至连叶府这大半年发下来的那些衣裳都没要,只简简单单收拾了个包袱就出门了。
前方就是拐角了,她还是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碧瓦朱甍的深宅大院。
她想,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叶府吧,从今往后,她将和这里变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女人是容易感性的动物,丹珠也不例外,四年多了,曾经她是多么渴望离开叶府,可真正到了解放的这一刻,她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和兴奋,未来就像面前这一片茫茫雾色,她看不清前面的路,是光明,亦或黑暗,所有的一切是那么地茫然。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除了坚定离开,也只能坚定离开。
最后深看了一眼,丹珠收回视线,不再留恋地钻入旁边的胡同。
一边走一边规划接下来的行程,首先,她得先去兰心那边一趟,了却最后一桩心结才能真正了无牵挂地离开京城。
之前撮柳潇帮自己设计叶瑾,丹珠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无意中了解到兰心先前生的那场病,原来是自己带去的无妄之灾。她转送给兰心的衣服,原本是雅多罗想加害柳潇假扮的秀锦在上面下了毒,结果被柳潇识破,将计就计就跟她掉了包,还故意让躲在外边盯梢的密探见到回去报给雅多罗知道。柳潇这么做,一个是在警告并震慑雅多罗自己已经有所察觉,促使对方加快步伐对付自己,另外一个是用“祸水东引”这一招借此加深和丹珠敌对关系,再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柳潇是确定丹珠肯定不会穿“情敌”强行换过来的衣服,这才敢由此一举,不然叶瑾非弄死他不可。
但柳潇和叶瑾都没想到,丹珠回头就将衣服转手送给了兰心,这才出了后面的意外。
弄清楚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后,丹珠对兰心十分愧疚,虽然自己是一片好意事先也毫不知情,但连累兰心确确实实因此受到不可磨灭了的伤害,兰心生病的事一经传出来,她家里原本帮定好的亲事也跟着黄了,未夫婿家前脚刚知道她生了病被叶府赶出来,后脚就将聘礼都要了回去。
兰心现在痊愈如初,那家人看她不仅没事,还寻了个好差事每月都有不错的进账,又有想重新修好的意思,可之前那个变故在兰心心里种下了阴影,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接受对方的求和。
这些事兰心没和丹珠说,都是她从鸿锦打听来的,心里越发的内疚不安,总觉得无论如何都自己要为这姑娘做点什么,否则她没法安心离开京城。
正专注地思考,丹珠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潜意识地侧过头,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叶瑾。
她顿时愣在原地,他也跟着停住脚步,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无声地凝着她的眼睛。
四目交接间,丹珠只觉得心口一阵猛烈的窒息,好像被什么用力拉扯着,酸酸涩涩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泛上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没和他对视太久,稍稍稳了稳心神,扭回头继续往前走,就当自己没发现他的存在。
她一走,身后的人也开始动了,迈着平稳的步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过三条街,丹珠最先按捺不住,在一处偏静的巷子口停下爱,忍着脾气发难,“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休书上写的很清楚,从此各不相扰。”
叶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丹珠开始忐忑不安,他才淡淡地应着,“我是被你休了,可上面也没写着不许我跟你,这条道更没记着你的名字。”
丹珠被噎得胸闷,憋着气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
他眼神一黯,默了好几秒,才低声道:“……不能。”
“行,既然你清楚,那就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各走各的路。”丹珠说完不再理他,继续走往东街的方向。
又过了几条街,后面的人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跟个牛皮糖似的,丹珠被他弄得心烦气躁,但又不能将人轰走,只能走自己的路,尽量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快到四合院时,她怕他会跟着自己一起进去,只得又停下来,“你究竟想怎样?道路这么宽敞,路人这么多,你换个人跟行不行?”
叶瑾似乎挺享受她这副又恼又郁闷的表情,嘴角一弯,声音含了点浅浅的笑意,“不行。又不是他们休了我。”
丹珠顿时无语,早知道这厮是个厚颜的,可也没想到他这么说话不算话,明面上说是让自己走,其实根本就不打算放过自己。
“该说的我之前都说过了,”她捏紧拳头,冷冷地开口,“你这样纠缠不休算什么回事?只会叫我对你这人更生厌!”
她的声音放得很重,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叶瑾清隽俊秀的脸上骤然泛起一丝白,半晌才低低地轻喃:“比起让你生厌,我更怕你转身就忘了我。”
丹珠有心要赶他走,故意刺激他,“那倒是,如果可以,我只恨不得从不曾遇见你,下一刻就能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就像深水里猛然投了块巨石,霎时激起了千层浪,叶瑾面色铁青,眸低有火焰簇簇跳动,隔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恢复常态,沉沉地开口,“你忘了我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
丹珠答不上来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最后以她的落败告终去敲了四合院的门。
兰心和鸿锦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出门干活,乍然见到丹珠,两人都颇感意外。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丹珠也没瞒她们自己即将离开京城的事,她没有详说,只挑着紧要的简单含糊解释了一通,然后将四合院的房契交给了她们。她想着自己以后也不在京城了,这院子说是补偿也好,当做是自己送给她们的最后礼物也罢,总之一定是要给的。
京城的房子寸金寸土,尤其还是这靠近闹区的这片地方,兰心和鸿锦没料到丹珠一来就给了这么大手笔的厚礼,连忙推脱了死活不肯要,在丹珠强行一再强行要求下,这才勉强收下来。
临走前,丹珠再次为之前的无意过失跟兰心郑重道歉。
对于那件事,其实兰心压根没怪过她,虽然那场意外让她吃了不少苦,可也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也看清了些东西。都说女怕嫁错郎,早一点认清未来夫婿是如此冷漠无情的人,也算好事一桩,更何况她现在在流云坊新近认识了个裁缝师傅,人十分老实憨厚,两人因为工作有了不少接触,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周到,随着感情日渐加深,也准备好事将近。
听说兰心因祸得福了,丹珠心里的愧疚总算消了大半,有了房子,有了稳定工作,也有了即将成亲的对象,这样,这俩丫鬟在京城也算安下了家,她也不必再为她们挂忧了。
从四合院出来,丹珠直接坐上通往涟城的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去了胡蝶的旧家。
因为常年无人气,胡府依旧萧条破败,可也许是因为大仇已经得报,丹珠现在再进去,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不适,里面没有任何阴森的气息。
离开叶府之前,丹珠跟叶瑾要回了碧波玉,当即拿着这个物件,去衙门证明自己就是当年胡家侥幸逃出去的小女儿,将宅院认领了回去。
那院子荒芜了十余年,之前一直盛传闹鬼的谣言无法租卖,衙门想着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便让丹珠缴纳了点碎银作为这些年的管理费便还给了她。
先前的路费几乎花光了丹珠身上所有的钱,她想着即使将房子赎回来,想要住人还得请人从里到外重修粉刷修整一遍,便去当铺将碧波玉当了,换了一大笔银子做花销。
方便跟进宅子修整的进度,丹珠在附近的客栈租了个小单间,用剩下的钱给自己在闹市给盘了个铺子,具体做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好,瞅着价钱合适就先买下再说。
在涟城的第五天,云萧寻上了她下榻的客栈。他早就收到丹珠到达涟城的消息,只可惜一直在外忙着事,拖了几天才腾出时间过来。
上次设局诓叶瑾,云萧也帮丹珠出了一份力,不然单靠伪装成上官怜儿的柳潇一人上场,根本就不是那几个黑衣人的对手,趁着这次机会,丹珠打算好好招待对方还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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