廻光看着她,慢慢道:“移花宫的那解毒方子,药引必须是一颗功力深厚的剑心。你中着芳菲尽,活不过这个夏天。没有那颗心,花开也是最后一季,她是要谢。”
“花开没关系,花落没关系。”廻光慢慢站了起来,她走到天心月的身前。
她比天心月略要高一些,站在她的面前,恰好遮住了所有的光。
江廻光对天心月轻声道:“你还能取了心就行。”
“我看出来你对他很特别,你从来没有对人心软过,也从来没有为了别人而对我笑过。”江廻光慢条斯理,“我不是傻子,我看的出来,可我还是问了,阿月,你知道为什么吗?”
天心月微微笑着,回道:“该是宫主希望自己看错了吧。”
廻光赞赏地瞧着她:“对,那又是为什么?”
天心月仍是笑着:“这天下里,最杀人的不是刀,是‘情’。宫主怕用惯了的我会因为它而钝了刀。”
天心月冷静极了,她轻轻地慢慢地陈述:“刀钝了,如果还能用,那剜下去的时候就会很费力,甚至一个不小心会弄得自己满身满手都是血,好像被剜了心的人是自己。”
“刀如果钝得不能用了,那更糟糕。没了刀,那就只能等死了。”
天心月说着,微微歪了头,朝着廻光笑容隽秀。
她轻声道:“我说的对吗?”
廻光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了天心月的面庞,柔声道:“你看,你明明这么清楚,又为什么要打卷了刀刃呢?”
对呀,为什么要打卷了刀刃呢?
天心月心想,或许是蜜饯太甜,又或许是那句“随心而活”太美。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西门吹雪是一把炼钢打头锻尾造成的人,你要打动他,首先便要打动你自己。
天心月一心想着要西门吹雪爱上她,揣摩着西门吹雪的心绪,却也因此越陷越深。这天下只有一个西门吹雪,她遇见了,她抓住了,她喜欢了。
像是太阳升起,山涧自高处落下,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当然。
天心月知道答案,她却给不出答案。
忽然间,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落下,突兀地令天心月自己都有些惊诧。
廻光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抱住了天心月,手指梳理着她的背后的长发,轻声道:“你想活吗?”
天心月想到另一个这么问自己的人,她哑着嗓子道:“我想好好的活着。”
这答案似乎和天心月从前的答案一样,又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廻光对天心月道:“你不要难过,你知道我见不得你难过。”
她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
她对天心月道:“你去的那一天,我就有这天的准备了。你不要哭,没了这颗剑心,还有别的选择。”
廻光的声音温柔极了,她对天心月说:“我去替你取别的。”
“但是阿月,无论你的刀还能不能用,你都不能留下了。”
“前段日子,你欺负了上官飞燕?公孙兰那家伙可是个会乱咬的,她知道你是谁,她找上了薛冰,今天陆小凤去见了薛冰。”
“我虽然威胁了陆小凤,但他要是能是个被威胁的人,也就不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了。”
“最快现在,最迟明天,西门吹雪就会知道你是谁。以陆小凤和神侯府的关系,他甚至可以从无情口中得到真相,最迟不过三日,哪怕西门吹雪谁都不信只信你,铁证也会摆在他的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你懂我的意思吧?”
“花虽落了,可这水已经开始流动。”廻光贴在天心月的耳边眯着眼说,“你要不就趁着这水还冰着,直接带走他的心,这样他也算是永远归你了。要不然——”
“阿月,你记得我说过吧……我不会因为你和西门吹雪动手。”
天心月回屋的时候,她以为西门吹雪已经睡了。所以她干脆的连屋子都没有回,而是提着裙角一步一步的下了楼。在下楼之前,她忍不住又去三楼瞧了一眼琼花。
琼花树亭亭玉立在三楼,被月光镀成了银白色。
天心月在哪儿立了会儿,微微笑了。
天心月下了楼。
她径自从穿过二楼,直往楼下而去。
无论天心月选择做什么,廻光都会在百米外的茶亭等着她。
天心月看向了百花楼依然开着的门。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一楼,一言不发,却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沉默着向她看来的西门吹雪。
他的眼睛依然是清亮的,像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天心月顿住了脚步,站在那儿看了他一眼,而后低头笑了笑,便越他而去。
但天心月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迈出百花楼的门槛,西门吹雪便在她的身后开了口。
“天色已晚,你去哪儿?”
天心月顿住了脚步,她回了身,笑意盈盈地看着西门吹雪,同样轻声问:“更深夜重,先生不休息,又是在等什么呢?”
西门吹雪道:“我在等你。”
天心月顿住了,过了会儿,她才轻笑着说:“先生等我做什么。”
西门吹雪淡声道:“等你告诉我一切。”
天心月捏紧了手指,她看见了西门吹雪肩上落着的花瓣。那是一枚桃花花瓣,而百花楼里恰好是没有桃花的。西门吹雪的肩上沾染了这枚花瓣,只有可能是他离开过了百花楼。
他离开百花楼是为了什么呢?廻光已经说了,陆小凤已经知道了,他不会理会廻光的威胁,他会告诉西门吹雪。
廻光说的没错,最快今晚。
他已经知道了。
天心月轻笑,她抬起了眼,直对上了西门吹雪清亮的眼睛。她的眼里翻滚着波浪,她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无趣。
该说些什么呢?
天心月心想,她早晚知道有这么一天,最多只是没料到,在她和廻光眼里都不值一提的红鞋子,会是率先捅开帷帐的人。
但无论掀开帘子的人是谁,正如廻光所说,西门吹雪能接受不幸受难的鸾凤,但他能接受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的天心月吗?
就算他能接受,天心月杀不了他,拿不到那颗剑心,她还是活不下去。她能怎么样,看着西门吹雪用含着怜悯又或者轻蔑的视线瞧着自己,允许自己在万梅山庄渡过最后的夏日,说上一句“可怜”,因她的死,将她记上一段时日吗?
在西门吹雪漫长的人生中,有她的这短短时日又能算的上什么呢?
她又能停在西门吹雪的心里几度春秋?
他又怎么能只让她停留几度春秋?
天心月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她落下了花,便要这水永远的冰冻住,便要这水再也走不离这花。
天心月心想,既然前后都是悬崖,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那倒不如由她亲手将人推下去。
她不是菩萨,只是个坏人。要下地狱,也得一起。
天心月忽然道:“我先前问过先生,会不会唤我一声‘阿月’,先生会叫吗?”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因为说这句话在这种场景下只会让他不痛快。
天心月太了解他了,她既然知道怎么让他高兴,当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不痛快。只是先前她从未想过要这么做、会这么做。
天心月温声道:“宫主唤我‘阿月’,旁人更多不这么叫我。”她微微笑着,对着西门吹雪曼声道:“他们叫我天心月。”
西门吹雪眼眸微微沉下,他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天心月坦然:“我在骗你,移花宫的凤姑娘从来就不是鸾凤,她是天心月。”
西门吹雪眯起了眼。
天心月见状,似乎是有些可怜他,缓声道:“我虽然是个骗子,但有件事我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假话。”
她顿了顿,眼神温柔:“我说过我是为先生而来,我确实是为了先生而来。”
“我想要先生的心。”
天心月笑容浅淡而矜傲。
“我得到了。”
西门吹雪看着她,忽而极轻地笑了。
天心月知道这是他气极而笑,西门吹雪的情绪波动总是很少,以至于天心月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愤怒有些无措,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西门吹雪看着想要奔逃的天心月,缓缓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天心月便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惶惶然令人恨不能转身而逃。
可西门吹雪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你还没有拿到你想要的。”
西门吹雪道:“现在就走,不觉得可惜吗?”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将剑柄递给了天心月。
“我的心就在这里。”西门吹雪的声音清淡,平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心脏,“天心月,你不拿了再走吗?”
这是天心月第一次听见西门吹雪叫她的名字,她颤了一瞬,猛然抬起头对上了西门吹雪的那双眼睛。
他的那双眼睛依然如冬日寒星,只是里面却像在烧着火,火光近乎要吞灭他的理智。
西门吹雪盯着天心月,他在微笑。就像天心月知道怎么样能让他不痛快,他也知道怎么样可以割开天心月的壳,得到她的真话来。
他将剑柄又递出了一瞬,将天心月近乎逼进了死路去。
天心月原本就是狠心的人,她从来都是狠心的。她看着西门吹雪,忽尔伸出双手拔出了他的剑!
雪白的剑锋抵在了西门吹雪的胸前。
天心月咬着牙,她冷漠地瞧着西门吹雪,剑尖刺进了他的皮肤里,溢出的血液在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里裳。
西门吹雪冷声问:“你的手抖什么。”
天心月脸色发白。
西门吹雪伸出了手,他倾身过去直接握住了天心月的手!
刀剑入体的声音在天心月的耳朵里犹如噩梦,可西门吹雪抓着她的手却分毫不变。
血顺着剑身染上了天心月和西门吹雪交叠着的手上,她的指尖发白,面无血色,全身都在发抖。
西门吹雪从没有见过天心月如此失态,可他仍然狠心地紧紧握着天心月的手。
天心月让他不痛快,他便也让天心月不痛快。
天心月再也忍不住,她尖叫了起来!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西门吹雪!”
她凄厉叫着,西门吹雪一怔,便被她挣脱开。天心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她甩开了西门吹雪,跌跌撞撞便往廻光所在的地方跑去!
陆小凤赶来的时候,百花楼内一片狼藉。血的气味几乎要掩盖住了花香,西门吹雪坐在大堂里,面色发白,眼眸确实一路既往的冷静。
陆小凤见到了他胸口的伤,忍不住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天心月还能伤了你!?”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陆小凤急道:“这伤像是在心脏的位置,西门,你还好吗?”
西门吹雪道:“不是心脏,偏了三寸,我已经止了血。”
他看向了陆小凤:“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你说。”
西门吹雪若有所思:“你替我问一问花满楼,花家有没有走丢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
我真的写的很卡(。回头可能会再修吧!
感觉蓄力槽已经消耗一空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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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第四
天心月曾以为自她十五岁下定了决心要拖着群芳谷一起毁灭, 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事情令她动容。
她曾倾慕艳羡于神侯府冷四爷的纯然坚定,在他面前总有所不同——可即使如此,她也未曾因为对方而软下过心肠,也未曾因对方的追捕而想过要吐露一分半点儿的计划。
她曾经以为自己在冷血面前,所有的不甘愿、不情愿,那融化成了铁水的温度, 粘稠在身体里的奔腾血液,这些她从未有过的东西,便是倾慕与喜欢。
她倾慕这冷血身上的固守己心,倾慕着他与神侯府间割不断的深厚情谊, 倾慕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永远能映出自己想要的,就好似他从未生过迷惘。
这些是天心月在群芳谷的痛苦岁月里最想要,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她倾慕,欣羡着这些在她眼里极为珍贵又美丽的东西,却瑟缩于自己的丑陋,而不敢轻易迈出一步,就这样看着他远去,逃着他远去。
天心月本以为这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畏缩而不敢上前。
这大概是许多人的喜欢。
但天心月在这一刻却明白,这是别人的喜欢, 却不是她的。她做不到因畏缩而不前, 她的确是丑陋的。她嫉妒而自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天心月自以为杭州一遇,她定下的计谋是为了得到一颗剑心, 却丝毫未曾想过,这天下总是以心换心的。从前她没有心,她为了得到那颗心,而假装自己有心。
装着装着,这颗假心竟也会搏动而跳,竟也会感到甘与苦。
假心变成了真心。
她嫉妒能够习剑的孙秀青,不高兴西门吹雪半点儿的漫不经心。
她变得发自内心想要那颗心,想要那颗心因自己而跳动。
天心月发现自己确实是丑陋的人。她喜欢上了对方,便也顾不得自己才是虚情假意的一方,她只想委屈的控诉:我喜欢你,你不能将我当成过客,更不能将我随着岁月一同抛弃。
我用自己的心卷了自己的刀锋,我知道这场比试中是我输了。
但即使我输了,即使牌面已经翻明,即使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也要做个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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