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就罢了，贾母虽然也算是主动招惹人，却也好歹惦记着长辈的身份，一旬里头只使人往林家跑一两回，贾敏要是有意推脱，只一个月去一两回就是了，若是权作母子孝心也无不可。
等过阵子之后，林如海在被圣上召见之后分到了户部做左侍郎。
林如海虽然宣称自己已经老迈，在子嗣上头再无指望，不过真算起来他也不过四十来岁——林如海父亲算不得长寿，五十岁就撒手人寰，更有这年代平均寿数不高的缘故，可真论起来，在官员里头，如林如海这般的却是算是年少有为的了。
前朝科举里头有句俚语，只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说本朝已经没了明经科，进士也并不如前朝那么艰难才能考上，但到底也是三年才从全国选出两三百人的考试，三十岁能中就已经算是年少有为了。而且科举之后状元郎才不过从五品，纵是以三十岁入仕且仕途顺畅到每三年就能顺利升一级来算，到四十五岁也不过从三品而已，而且能如这般顺畅的委实也是万中无一的。
而户部左侍郎——这可是正二品，而且还是正经的实权人物，如何算不上前程远大。
鲜明的对比——贾政靠着祖荫并未考试，如今五十的人也只不过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林如海可比贾政还小上好几岁呢，这官场上的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了的，由不得贾母不急上一回，而且是方方面面的急。
一方面想着林如海能不能提携一下舅兄，另一方面也是想着正好给宝玉配一个二品大员家的嫡长女，又正好宝钗进门还能陪送一注丰富的嫁妆，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这么方方面面的惦记着，贾母自然更殷切了一些，今儿说是家里得了好点心，明儿说家里开了束好花，后儿又说什么午睡后想女儿外孙女，总归只全心想着让贾敏带着女儿回来而已，顶好是干脆住在贾家好了，三不五时就惦记着留人，哪怕女儿每每都说惦记着女婿不想留宿，也想着好歹将宝钗留下和宝玉亲香亲香。
虽然贾敏没想到贾母对两个孩子的完全不可能成事的婚事如此热心，总是能想起来王夫人使人往自家下手害了自己儿子的事情，说什么都不愿意将女儿留下和王夫人同处一府，再加上她心里也未必愿意女儿和娘家亲近，自然从不应下这事。
至于贾母哭什么自己年事已高满心惦记着，盼着一家骨肉团圆亲昵的话，贾敏也不过听过就算，完全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别看贾母总爱拿什么回金陵或是不孝之类的话逼着自家儿女，不过时下说法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敏早就出嫁多年，她正经的长辈只是她夫家公婆而已，连祖宗都不祭娘家的。虽然贾母若是真的大庭广众指责贾敏不孝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事情若闹出去，哪怕对贾敏也有影响，但更多人却只有嘲笑贾家的，毕竟贾母又不是没儿子，哪里指望女儿孝顺的道理——至于宝钗，天下可没外孙女得孝顺外祖母的说法，便是当被攻讦的借口都嫌离谱呢，左右自家也不是把自己当成圣人去吹毛求疵的，更不用在意这些。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贾敏还只当母亲是为了二嫂子的事情向自己表明态度——王夫人在林家眼里固然可恨，只在外人眼里她却不是直接动手的那一个，且她不仅符合三不去的说法，又给贾政生养了三个儿女，贾家这边一时也不好直接处理了人。
到底是骨肉至亲，哪怕贾敏依旧恨毒了王夫人，若是贾母真的因为这个而为难，贾敏总不至于真为此和母亲也反目成仇。
但若是在自己拒绝之下，还执意想要将自己独一个的娇娇女聘给王夫人做媳妇，那却另当别论了。
贾敏不是看不出来贾母格外偏疼宝玉，自己的十指还分长短呢，哪有人的心不长偏的。就如当初贾母在三个儿女中最看重贾政这个次子，却最疼宠她这个幺女一样。
但贾母要想为了宝玉想牺牲自己的女儿，贾敏却是不应的。
若是换作贾赦，纵然他心里百般不愿意，若是贾母真的威逼了，他也什么都得从了——就如同贾母让他让出正房，又将家事都交给二房做主时一样，哪怕他未必没有不满，却也只能从了。但贾敏作为已经出嫁多年的女儿，孝顺却是情分而非本分了，左右她又无事可求着娘家，若换做退无可退的事情，纵然顶撞了贾母又有何妨。
贾母常常唤女儿来家里探望，若只一回两回就罢了，只当母女情深的故事说，之前贾敏又不在京里头，早没什么往昔例子可比对，顶多能追溯到贾敏未嫁时候就是家里父母的掌中宝。待次数多了之后贾敏也能察觉出来里头必有所求，算来也不过两件事，一是贾母常提起二哥贾政仕途不顺，二来是贾母也常常问起并不爱随她来的宝钗的情况。
前者原就是姻亲故眷里头的常事，贾母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并不需掩饰什么。贾敏原先未出事之前和贾政还亲近些，偏后来碍着王夫人的事情心里头不顺，只想着王夫人做的恶事，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松口的，只凭贾母怎么说只装傻就是了。
而后者……别说贾母的手段其实说不上多么高明，不过多撮合二人相处罢了，便是被她算计的宝钗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头一回到贾家就把宝钗弄得很不太愉快，偏宝玉的所为纵是失礼得很，却并不被贾家人在意，若是顺了贾母的意思去了贾家难免就得受制于人了，委实是后患无穷。宝钗素来是好强的，自知女儿家名声的重要性，怎么肯轻易被贾家做事带累了名声，见了贾家的门风心里头觉得很是膈应，但面上却并不显出什么，只后来再逢贾母请人自然能躲就躲，总不愿再去贾家。若是实在哪一回贾敏抹不开面子带她去的时候就只赖在母亲身边不走，口口声声“外祖母说是想我了，我自然得让外祖母多看看。”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消在自家父母长辈身边，便不至于坏了名声。而若是贾母说什么姊妹们惦记她邀她来玩，她就能立即下了帖子只请贾家的姊妹们过府来玩。
也不需宝钗再告什么状了，只这么折腾几回，莫说贾敏本就对女儿有关的事情敏锐，便是再迟钝的人也不难察觉出不对。
因为对里头的一些事情并不清楚，是以宝钗其实也只是觉得膈应而已，而贾敏所知却比女儿总多一些，等想明白了贾母的意思，贾敏的脸色立即便青了。
第93章 黛玉宝钗（五十三）
第九十三章
这事情总也不能怪林家的态度不好。
这天下父母心思殊途同归，大部分人总归是疼爱儿女的，儿子自由前程暂时不说了，女孩儿的前程几乎全都系在婚事上头了。那么各家父母为女儿择婿的时候，得看什么？
或是奔着前程去的，一心惦记着给女儿攀一门贵亲提携家里，女婿上至少得占一个出身不错的好处。或是疼孩子的人家挑一个有才华前程的，那么就得精心一些，仔细瞧瞧人家的人品才华，是不是日后能当得起家给女儿挣出个凤冠霞帔的锦绣前程来。
要不然也有的人家自己混得不错，又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只想着就是图一个舒心日子，寻一户门第差些也和自家亲近些的人家，只想着让女儿什么都不缺日后也什么都不用操心，夫家的人自得仰视着她，还一辈子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
当然，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在两者之间寻一个平衡的，少有极端的只取一头的，不过至少总得占了一样才是使得的。
比如贾敏当初出身不错自身水平也不错，若是真有心高嫁，太子妃的位置也是使得的。不过贾代善想着让女儿过的顺心一些，再加上看中林如海有才学，觉得他出身和前程上头大概都不差，再加上那会儿自家女儿身份委实还是比林家高上不少的，让女儿下嫁总不能受了委屈，这才千挑万选出了这么个女婿。
虽然贾代善没得早，看不到女儿的好日子，但是厚礼事实证明至少贾代善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便是贾敏公婆尚在的时候，因为家里气氛融洽以及碍于贾代善的面子在，哪怕占着名分礼法上的优势，也并不敢多么使唤儿媳妇。而后来等荣国府败落，林如海渐渐仕途亨通了之后，也到底是个有情有义的，夫妻相得之下依旧融洽的很——除贾敏没能生下儿子之外，这门婚事上头真没半点不如意，不知多少人家都嫉妒着呢。
贾代善一辈子二子四女有三个都是老妻嫡出的，尚且对女儿婚事如此用心。而贾敏一辈子眼见也只剩女儿这一点骨血了，自然不可能不尽心，精挑细选之下巴不得寻个顶顶好的婚事给女儿。
至于贾母说的宝玉……
撇开亲戚关系来说，如贾政这样一个五十岁还不过从五品的父亲，宝玉又不过是他的嫡次子，婚事上头真的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宝玉又没少年举人进士之类的长处，虽然贾母夸他如何聪慧，但是前程如何真的未可知，贾敏没得平白让女儿去吃苦受罪的。甚至说句嫌弃人的话，只以子肖父的说法来看，宝玉若随了贾政的做官本事，其实是没什么可指望的，由不得人心里头不犯嘀咕……
若是换在别人家里，好歹算是骨肉至亲人家，纵然前程上或有些不如意，总至少占了亲近的长处，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二。只不过偏林贾两家里头的亲缘关系算是极亲近的，但贾敏和王夫人姑嫂两个却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不对付，更因着各种缘由，基本上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也不为过。偏女人在夫家的日子如何，至少有一大半是取决于婆婆好不好相处的，因着男人白日里总要出门，婆婆是否和善甚至比丈夫贴心更重要。
前程上没半点指望，偏婆婆还刻薄狠毒，贾敏又不是和自己女儿有仇，怎么可能应下这么离谱的事情。
纵是骨肉至亲的人家，因为长时间不见，这情分到底也是有限的，虽贾敏亲近母亲，不过贾母这样几回闹将下来，再深厚的情分也总有被磨没了的一日。
被闹得烦了，贾敏也不是软绵到任人搓扁揉圆没半点脾气的人，当下就有反击。
林如海既然做了京官，贾敏自然也得和京里头的人开始夫人外交了，在这里头动些手脚不要太容易。毕竟贾府里本来和外人的交往也不多，只贾母还和几家王太妃能论些交情，平素并不太爱和亲朋来往。
这样贾府自然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贾敏的动作，左右这动作其实也算不上多大。
比如在工部某家夫人要开宴的时候，她只需要在人家邀请的时候婉拒一回，口里还说着“蒙夫人看重了，不过如今不巧了，我娘家母亲惦记着我，只说日日离了我连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了，我虽早嫁了十来年，不过总是老母亲年纪不小，我却是怕有个不好不敢轻忽了，得日夜侍奉着才使得，只能忍痛辞了夫人好意。非是我存心推辞，只盼着等过阵子母亲康复之后再贸然上门赔罪。”之类的话。
林如海如今在户部，管的是钱粮的事情，凭哪一部的人都离不得户部，且他如今的年纪也不大，瞧着前程就差不了，自然不少人指着和林家亲厚。林家之前在江南做官，本来和京里面就没什么交情，这种交往其实是双方都需要的，如今偏当夫人的还因为娘家里的杂事脱不了身，这里头的故事可真心值得人嚼一嚼舌根了。
算起来贾敏这手段，真不可谓不毒辣了。
对于孝顺二字，人们总是瞧着儿子媳妇多些的，哪家要是非得指着年过不惑的女儿女婿晨昏定省的孝顺着，固然女儿女婿一家能得一句仁义的赞许，但未免让儿子媳妇难堪了。
要是没儿子的绝户门就算了，纵然这事情略有些不合规矩，总归法外也有人情，不过再让人叹一句可怜也就是了，但凡姑娘的婆家没意见也就没事了，说不得还能让人赞一句慈悲呢。但若是老人膝下自有成年儿子媳妇，那就难免让人嚼舌根了。毕竟女儿在夫家都这么许多年，早不是你家的人了，若只偶尔探望一回便罢了，要是都得孝顺到了晨昏定省的地步，这却绝不寻常了。
要么是儿孙不孝，要么就是老人不慈，或是两者皆有，再没其他的可能了。
如贾府这边，让人嚼了又嚼的自然是前者了。
也是贾母年纪大了，多年的老封君坐下来，早到了人们轻易不能疑她的地步，多数人还是只往好处想的。再有就是贾敏夫家的公婆长辈都早不在了，贾敏早不知多少年就当得了林家的主，更兼她也并没其他需要孝顺的近支长辈了，便是频繁回娘家也不至于惹了别人的不满，倒不至于让人疑心是贾母不体恤女儿什么的。
左右贾敏得了的是孝顺的好名声，贾母也没被损害什么，顶多是贾敏的兄嫂们的名声又被人嚼了一回罢了。
贾赦便罢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更兼他夫人是个出身不高的继室，夫妻两个的名声上不过一个占了“纨绔”一个让人笑“无能”罢了。更有不少明眼人知道贾赦从来都不得贾母喜爱，虽然因为没有好处可得，是以平日里没人为他出头，但总归哪怕不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的话，至少这会儿也没人觉着这事情贾赦有什么罪过。而且贾赦又不要做官，并不用好名声，总是再多些流言也没什么妨碍，除非贾母自去宫里敲鼓告他忤逆夺了他的爵位，否则真的没什么可畏惧的。
而且未必没人知道贾赦在贾府的日子不好过，总有人传闲话的时候能说一句母不慈子不孝的风凉话。
真损失惨重的却是贾政。
你道贾敏是随便选的人说话的？贾政他可不就在工部上班，这话从工部传出去，首当其冲的对他的影响可不能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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