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蔓住的是VIP特需病房, 空间大,设施也很齐全。刚刚结束手术, 周蔓还在昏睡。
小赵去找护工了,病房里剩下舅甥俩。
知知看了看,见他老妈脸色还行, 放下了心,把这里交给他小舅,自己跑进卫生间,准备安心地上个厕所。他都憋很久了。
江随过去时, 护士正在向家属说明恢复期内要注意的事项,沙发旁的男人垂目听着,拇指摩挲着手里的手机。他身量颀长,站在年轻的小护士面前显得挺拔高大。
小护士看着他,有些脸红,又仔细说了几句,他低声道了谢,听到开门的声响,转过头,看到了门口的人。
……
屋里静了。
小护士有些讶异地看着。
江随停站在门边。
这时,知知从洗手间出来,一下打破了平静——
“诶,姐!你跑哪儿去了!”
“哦……就在那边。”江随低头把门关上,走到病床边,问他:“周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手术特别成功,没什么事了。”知知也走过来,“你看,我妈脸色还过得去,是不是?”
江随走近,看了看病床上的人。
“哎,姐,你坐这歇会儿,我妈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呢。”知知顺手从旁边拖来一张陪护椅,让江随坐下,接了杯水端给她,“姐,喝水。”
江随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
知知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她,又瞄了瞄沙发那边。那小护士说完事情,已经出了门,他舅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好像业务很繁忙的样子。
病房里就剩他们三个。
知知的心境很复杂,他有点儿后悔,刚刚就不该出来,应该躲在洗手间里,瞅瞅这对老情人相见究竟是什么反应。
对这俩人的感情历程,知知一直很模糊,当年没摸清楚他们怎么好到一起,后来也没摸清楚为啥分了,明明高三那时候还好得跟什么似的,大中午的在那小阁楼亲来亲去都被他撞见过,感觉都爱得不行了,怎么就崩了?
知知挠挠头,心里啧啧两声,觉得爱情这玩意儿真他妈奇妙。
他也二十出头了,恋爱谈过两段,但都很短,几个月谈得跟玩儿似的,很快就没意思了,分也就分了,没什么感觉,搞不懂这两人怎么谈了三四年也还是分了。
不过,对他来讲,没什么损失,姐姐还是姐姐,舅舅还是舅舅。
只是遇到现在这种状况,就有点儿尴尬,知知觉得自己像个夹心饼干似的,尴尬恐惧症都犯了,为了避免冷场,只好不断讲话,东拉西扯了一箩筐,后来看到他舅打着电话出去了,才松了口气。
“姐……”知知瞥了瞥江随的脸色,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小舅舅今天会回来。我妈明明说他要去一周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就跑回来了。”
“没事,”江随握着杯子,笑了笑,“又没怪你。”
知知猛然想到什么,说:“哎,姐,你晚上跟我一道回去吃饭吧!”
“不了,”江随拒绝,“我还得回去收拾下屋子。”
“这又不用急,吃了饭我送你回去,帮你收拾总行了吧,”知知说,“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们家都搬家了,你总要去认认门吧。”
“搬家了?”江随顿了下,问,“搬到哪儿去了?”
知知说了地方,江随也不知道,这几年,这座城市变化不小,她不了解的越来越多。
“以前那个房子呢。”江随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巷子里的老房子,她曾经也住了四年多,还有不少回忆。
知知说:“那旧屋啊,我妈把它卖了。”
卖了?
江随想想也是,那里地段好,本来就是待价而沽的地方。
她没有再多问。
知知摸摸鼻子,问,“姐,我问一句哈,你跟我小舅舅……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小舅舅啊?”
江随沉默了下,没有回答。
那年冬天离开,确实是删了他所有的联络方式,不想再见的。
不过那时候她十八岁,可能幼稚了点。
知知看她这样,觉得就是这个原因了,说:“你放心吧,我小舅舅忙得很,很少回去的,他在公司那边有住的地方。”
为了继续劝她,把陶姨都搬出来了,“你就去吧,陶姨也想死你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不去看她,这都多少年了,陶姨这两年身体也不怎么好,姐,你要是不去,是不是有点儿没良心啊。”
江随被他问得没话说,松了口:“好了好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去看看陶姨吧。”
过了会儿,小赵领着护工过来了。看到江随,他也有些惊讶,差点没认出来,没想到当年那小女孩儿都长这么大了。
说了几句话,小赵就接到了电话。
江随听见他喊那头的人“小周总”,说了两句就挂了,似乎是有急事要处理,匆匆走了。
等到周蔓醒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江随和知知在病房陪她。
傍晚,知知带江随回去。
车开到地方,江随才知道原来是个别墅区,环境很好。
江随的到来让陶姨很惊喜。真的是好多年没见,陶姨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忍不住都红了眼眶,“哎呦,我阿随都是大姑娘了,漂亮的哟。”
江随被她弄得也有点感怀。
如今,陶姨也快六十了,看得出来没有那些年硬朗,现在家里的事情周蔓都不让她做了,每天有专门的钟点工上门,但做饭这事她还是放不掉。
江随好不容易来一趟,陶姨高兴得忙上忙下,记性又好,到现在还记得江随那些年爱吃的菜,都想给她再做一次。
江随劝不住,也没办法,就待在厨房陪她聊天儿。
做个饭的功夫,很多事江随就从陶姨口中知道了。原来周蔓那时候卖房子是因为公司遇到了困难。
“那两年呐光景差,小知知还小,蔓蔓愁得哟,亏得还有个小池,书没念完就晓得帮衬他阿姊,这孩子脑子也灵光的,硬是撑过来了。”
江随算了算,那时候,他应该是大三、大四。
陶姨又说了一些,江随就默默听着,偶尔顺着她的话问一句。
离吃饭还有些时间,知知带江随上楼看了看。
这屋子比以前老宅还要大很多。
知知给她介绍:“这我房间,”又指指对面,“那我小舅舅的,不过他住得少,他跟我妈一个样,都是工作狂!”
江随看了看对面紧闭的房门,笑了下,“他努力起来是挺拼的,跟周阿姨是有点像。”
……
晚饭很丰盛,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吃饭的人很少。还好陶姨有所改变,她以前都不上桌,现在没那么执拗了。
三个人坐在一个长餐桌边。
知知边吃饭边讲话,又说他念书的事情。陶姨时不时说他一句。
江随恍惚觉得像回到了从前,那几年在那巷子里过得特别简单快乐。
晚饭刚吃完,周池回来了。
知知已经上楼,江随正帮陶姨往厨房收碗,出来时,他刚好进屋,在玄关那儿。
两人视线一碰,都顿了顿。
江随停在桌边,看到他换了衣服,和中午不是一套,领带扯了一半,衬衫的扣子解了两粒,领口有些皱褶,露出脖颈和锁骨那一片皮肤。
他似乎喝过酒,脸庞有些红,深黑的眼睛看着她。
僵了一会,江随唇动了动,想着打个招呼吧,他却忽然皱眉,走去了洗手间。
没几秒,有些声音传出来。
江随无意识地往那走了几步。
陶姨从厨房出来,“是小池呀?”
江随回过身,指了指洗手间:“他好像在呕吐。”
陶姨一听就知道了,一边数落一边倒了杯水端过去。
江随站在外面,听了一会,走回来继续收拾桌上的菜碗。
过了三四分钟,周池走了出来,陶姨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身体要紧呐,讲了好多回,酒要少喝少喝,恁地不听讲……”
江随在擦桌子,抬头看了眼。
周池坐到沙发那边,抬手把解了一半的领带抽出来丢到一旁。
陶姨很快煮好米汤,喊正在洗碗的江随端过去。
江随走过去,把小碗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往回走,身后有了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嗓音成熟了,偏低沉,带着酒后的喑哑。
江随脚步停下,沉默了下,说:“刚回来。”
周池抬眼。
江随没有回身,微卷的长发散在肩上,她穿着件淡色的薄毛衣,搭着样式简单的牛仔裤,一截白皙清瘦的脚踝露在外面。
好像长高了,瘦了。
“回来工作还是探亲?”他的语气淡淡的,很平静。
江随身体侧过一点,说:“都有吧,工作还要先看看。”
她朝他看了一眼,碰上他的目光,也淡淡地问了句:“你身体没什么吧。”
“没什么,喝多了。”
他脸庞没那么红了,渐渐变白,眉眼显得更黑,和学生时代相比,他的样子确实成熟了,大概也更英俊了,轮廓更分明。
视线碰在一起两三秒,江随笑了下:“你注意点吧。”
她往厨房走,迈了两步,又听到了更低的声音:“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第61章
客厅安静了一下。
江随转过身, 说:“我挺好的。”她也问了他,“你怎么样?”
沉默了片刻, 周池单薄的唇动了动, “还行。”
他声音更低,也有些冷。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 都没有继续寒暄, 后来江随先移开了视线:“你休息吧。”
她走去厨房。
陶姨在洗水果,江随过去接手, 过了会再出来,他已经上楼了, 那条领带落在沙发上。
江随没有多留, 八点多知知送她回去。
路上, 江随坐在副驾上,头靠着车窗,有些走神。
知知再傻也感觉到了什么。
“姐, 你不开心啊?”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面, 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我小舅舅?你们今天见面也还好吧?对了,你们那时候到底怎么了, 怎么搞分手了?”
江随说:“你怎么问那么多?”
知知“唉”了一声,“我都憋了好多年了,现在才问,你不想说就不说, 反正我小舅舅是肯定不会告诉我的,他那个人啊……”知知啧啧两声,“说实话吧,其实他还挺厉害的,就是性格不怎么样,不过现在好像进步了点,没骂我也没揍过我了,就是有时候看我一下,挺吓人,好像要用眼神抽打我似的。”
江随没有接他的话茬,静了静,低声说:“其实也没有不开心,就是今天有点尴尬。”
没有想到回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他,心理上也没有什么准备。
“正常,”知知满不在乎地说,“老情人见面不都这样嘛,多见几回,脸皮厚点就不尴尬了,你看我,现在能约我那俩前女友一起烫火锅了,她俩处得跟姐妹似的!”
“……”江随对他无话可说。
知知继续说着:“其实好早以前我是不怎么看好你俩,不过很奇怪,后来你们真崩了,我好像也没觉得高兴,老实说,我小舅舅也不小了,现在光棍一条,也有点可怜,是不是?”
江随:“……他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具体我也不清楚,”知知说,“反正我没见过他带女的回来,不过我倒是知道,公司里有的是女人喜欢他,这年头,那些女人都很肤浅,不是看钱就是看脸,恰好我小舅舅什么都没有,就不缺这两样……”
知知说的是大实话,江随没作评论。
“哎,姐,”知知试探着问了句,“你跟我小舅舅……你俩现在真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
这个问题,一直到下车,江随都没有回答。
她没有想过这个。
回去后,江随独自收拾屋子,拖地、擦桌子,忙出了一身汗。
这几年都是一人住,毕业后在国外读书两年,工作一年,租房子、换房子也折腾过几回,适应能力越来越强,现在才刚回来第一天,好像也没什么不习惯。
洗澡前,江随回到卧室打开墙角的行李箱,把箱子里剩下的衣物都拿出来,一样样放好。最底下是件短羽绒衣,江随拿起来时,从里头掉出一条叠好的青色围巾。
是那年没送出去的礼物。
江随只织过这一样东西,国内国外地这么辗转几年,这个还在。她自己没拿来用,也没有另外送给别的人,仍然是新的。
她手工确实差,当时钻研很久,最后织了当时最流行的针法,现在看,这种东西虽然没有保质期,但样式显然已经过时,而且也不适合他了。
他那时候还是个男孩,T恤、卫衣、运动裤,穿得懒散休闲,冬天裹个手织的毛线围巾会挺好看,但现在呢……
江随又想起他的样子。
她觉得,他是真长大了。再过不到两个月,他满二十六岁。
是不是人长大了都会变?
虽然只见到那么一会儿,但江随知道,他再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周池。
*
夜里,知知玩游戏到很晚,下楼拿了饮料上来喝,发现露台亮着灯。
知知很熟练地溜过去,站墙边抻头一看——
藤椅上靠着个人。
看那那“寂寞又萧索”的背影,是他家小舅舅无疑。
看这架势,不是在思考人生就是在思念旧爱。
几年一过,舅甥俩关系虽然还是不亲热,但好歹比以前缓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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