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黄瑜略一想就明白了。陆慎云那小子,原来是用它来代替他自己护送心上人了。那个生平不会撒谎的人,竟然还因此而撒了谎。
唉,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黄瑜想了想,又把令牌还给了青辰,“此物是陆大人的,下官不便转交。沈大人还是亲自交给陆大人吧。”
当面还,两人还能见上一面,也省得陆慎云的谎言被拆穿,尴尬。他这个当兄弟的,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了!
见黄瑜不肯收,青辰又接回了令牌,“如此,那叨扰黄大人了。我改日再来吧。”
离开镇抚司衙门后,青辰先到客栈去接了老爹,然后按图纸上的标记,找到了她新的宅子。
宅子很好,虽不如世家府第那边气势磅礴,但也算瑰丽雅致。宅子旁边栽着一大片竹子,竹叶掩印间,显得很是清雅僻静。在繁华的京城,得这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不是御赐的还真不敢想。
青辰掺着老爹下了车,只在府门前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二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这算是……她的家了吧?
她终于能给老爹一处宽敞而充满阳光的宅子了。
很快,看门的小厮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过来开了门。
初见自己的主子,他们还认不出来,只道:“我家大人还没回来呢。不知阁下是哪位大人?待他日大人回来了,小的们再行转告大人。”
驾车的车夫立刻回道:“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眼前这位,就是你们的沈大人了!”
两个小厮互看一眼,忙躬身请罪,迎他们的沈大人进了门。
青辰回到卧室换了身常服,正规整行李,便有小厮来报,有客人来了。
她正纳闷是谁这么快就知道她回来了,下人们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是锦衣卫的陆慎云大人。”
青辰愣了一下,“快请他到堂里坐。”
她去找他没找到,没想到,他竟是亲自过来了。
然而到了堂里,青辰却没有见到陆慎云,往外一望,只在影壁旁看见了他半个身子。他竟是在指挥下人们往里搬着什么东西。
阳光下,他的身子依旧挺拔,穿着他惯常穿的黑色袍服,身侧别着绣春刀,看上去依然有些冷淡孤傲。
青辰走到他身后,唤了声:“陆慎云。”
陆慎云的身子顿了一下,却是没有转过头来。
这个声音,他已是有一年多没有听到了。如今乍然重逢,听得这一身,却是突然间没有了转身相见的勇气。
他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何至于……
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原来真是如此。
青辰以为他没听到,又走上前叫了一声:“陆慎云。”
静默片刻后,陆慎云终于回过头来,“……你回来了。”
在回头的一瞬间,他只觉得阳光有些耀眼,那个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人,看上去有些不真切。光晕落在她的肩上,她依旧是那么清雅隽秀,玉面淡淡,目清如水。
青辰笑了一下,“嗯!回来了。好久不见。”
说着,她看了看下人们正搬的东西,“这些是……”
“家具。我问了工部,这宅子里还少一些家具,就买了。”他的语气淡淡的,依然是一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你怎么就买了。”青辰只觉得心中微暖,“这些东西,只我再差人去买就是了。你这么忙,不用专门帮我去买的。”
陆慎云抿了抿嘴,“都买了。”
说完,他又开始张罗着帮她把东西往里面搬。
青辰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来了也不喝杯茶就忙前忙后,你让我这主人都无地自容了。”
陆慎云没有说话,只身子乖乖地跟着青辰走。
她握住他手臂的地方,有些热热的,是久别重逢后心里的温度。
屋里,青辰把茶递给了他,又看着他喝了一口,才道:“这是我从云南带回来的茶。好喝吗?”
“嗯。”陆慎云点了点头。
茶很香,也很清洌,喝过后唇齿留香。只是他不会说话,更不会赞美,怕说错了或是说不好,破坏了这重逢的氛围。所以,就只嗯了一声。
青辰看他还是老样子——话题终结者加气氛冷却者,不由弯了弯嘴角,“我专门给你带了一些,一会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陆慎云微微一愣。
她还专门给他带了茶。
是只有他有吗,还是她也给其他人带了?
陆慎云思索着,却是没问出口。
“对了。这个还给你。”青辰想起什么,将他的令牌取出来,搁到他面前,“谢谢。不过这一路上很顺利,我没有用上。”
陆慎云收了令牌,虽因为没有帮上她而感到有些失落,但又因为她一路顺利而感到庆幸。
不管怎么样,她安全就好。
“对了。方才我到镇抚司衙门去了,你不在。我想让黄瑜把令牌转交给你,可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也不肯帮我给你。”青辰纳闷道,“这块令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青辰是文官,且任职不是太久,并不太了解锦衣卫的内部运作。对于这令牌,她以为它跟她的腰牌差不多,却不知道它能号令全国的锦衣卫。
“没有。”陆慎云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块牌子而已。”
只是丢了牌子,就等同于丢了性命而已。
“是么……”青辰也不再多想,又问,“对了,你胳膊上的伤,好全了吗?”
“嗯,好了。”
因为要送青辰,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陆慎云去年整整烧了两个月,差点就熬不过去了。可重逢时一相问,就只有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他向来是惯于掩饰痛苦和伤痛的人,尤其是面对喜欢的人,伤痛有多深,语气就有多淡薄。
“那就好。”青辰说着,起身去行李中取出给他带的茶,递给了他。
陆慎云立刻站起来,接过茶,“你累了吧。我走了。你休息吧。”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怕一会儿我们说着说着,我给忘了。”青辰不禁感概,这个人还是那么敏感,“你再坐一会儿吧。”
他这样,她有些不好意思。
陆慎云却是摇摇头,果断地提步往外走,“我走了。”
他一手扶着绣春刀,一手提着她带给他的茶,一身黑袍的袍角轻轻扬起,银色的绣线在夕阳下微微闪着光。
他是很想她,盼今日重逢的日子也盼了整整一年。可他知道她很疲惫,不忍心再打扰她。
今日能来看一眼,简单说一会儿话,他已经很满足了。
“我送你。”青辰说着,追上他。
陆慎云却是忽地站住了,在她身前将胳膊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对于他的执着,青辰有些无奈,只好依了他。
等陆慎云的身影消失在影壁的时候,青辰才打屋里出来,到了大门口。
他已经骑上马走了。
夕阳下,那个背影依然直挺,显得孤傲,那么坚定,依然矫健而美好。
次日,青辰还在休整,赵其然就上门来了,还带了封请柬。
他说他要在府里办个宴席,一是让朝中的心学门人聚一聚,二是给她接风。
其实聚会是次要的,接风才是首要的。赵其然故意颠倒了顺序,是怕青辰不肯前往。
这个主意,他从昨天与她别过后就一直在酝酿了。
青辰是宋越的学生,又是心学门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升任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是他们这一派的荣光和骄傲。这个时候把大家叫到一起,一是趁机让大家联络联络感情,二也是让青辰感受到他们对她的重视,好让她不至于被别人笼络走。
赵其然对自己的主意十分满意,连夜便去找了宋越,说了他的想法。
宋越却没表态,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好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其然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登时就将他手里的笔抢了过来,“不管你怎么想,这接风宴我是办定了。你是青辰的老师,又是心学的门派传人,这样的集会你不能不参加。我也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知道你忙,来露个脸总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你学生回来了,你这做老师的若是接风宴都不来,这不是让青辰遭满朝文武的笑话吗?他才刚回来!”
“你回去吧。”
“那你到底来不来啊?”
走的时候,赵其然还是没有得到宋越的回答,气得他骂了一路。
这会,赵其然是来邀请青辰这位主角的。
果然如他所料,青辰听到接风宴几个字,有些抗拒,说是不想让他们麻烦。
赵其然只好反复强调是心学集会,她一年多没有参加了,这一次理应参加。
犹豫了一会,青辰才答应了。
赵其然说的没错,离开了这么久,回来了理应见一见的,否则倒让人觉得她升了官就看不起人了。
只是在那个场合,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跟那个人碰面。
第147章
与此同时,陆慎云也刚到镇抚司衙门。
黄瑜刚泡了壶热茶,正准备喝,见他拎着什么进来了,脑袋一伸道:“你昨儿个上哪儿去了?就早上来晃了一圈,就不见你人影了,下午也不回来。”
“没去哪。”陆慎云淡淡应了句,就要往后堂去。
“神神秘秘的,八成干什么坏事去了。”黄瑜不满地嘟囔着,瞥到他手里提的东西,跳起来挡到他面前,“这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
黄瑜却是趁他不备,一下从他手中抢过他提的东西,“叫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你别乱动!”
陆慎云本能地想要抢回来,一只手看看搭到他肩上,黄瑜却是一下窜到了扶手椅后面,心急地拆抢过来的纸包,“我偏要动。”
说着,三下两下便将纸包拆了,一个不小心,里面的茶叶洒了一地。
“茶叶?”他怔愣地看着陆慎云。
陆慎云看着满地茶叶,脸登时就黑了,三两步跨过去,蹲下身拣茶叶,也不说话。
黄瑜心知他是真的生气了,忙蹲下来帮他一起拣,赔笑道:“对不起啊。我又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茶叶……”
陆慎云瞥了他一眼,心里憋着气,低骂道:“滚,混吃等死的东西,外面那么不太平,你好功夫倒用来抢我的茶叶!”
这些茶叶,是青辰特意从云南带回来给他的。昨天他带回家,本来想放在家里的,又担心家里的下人不小心给泡了。这些茶,他不舍得喝。
这黄瑜竟给他弄洒了一地!
“我赔你我赔你,不就是点茶叶么!”黄瑜嘿嘿一笑,“这些咱也别拣了,都脏了,喝不了了。”
结果他又是遭到了陆慎云的冷冷一瞥。
“你懂个屁。”
黄瑜撅了撅嘴,讪讪道:“你就知道对我凶,不就是一点茶叶吗。本来还想告诉你点让你后悔的事,不说了。”
陆慎云很快把茶叶都捡起来了,仔细吹了吹,装到了罐子里,并不打算接黄瑜的茬。
见对方不打算理他,黄瑜又有些不甘心,“昨天,沈青辰来了,在这坐了好一会儿呢,人专程来找你的。你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黄瑜见他来了兴趣,又卖起了关子,“你不是不想知道吗?诶,我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陆慎云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拍了拍手里装茶的罐子,“知道这是谁送的?”
黄瑜愣了一下,“谁送的?”
陆慎云不说话,白了他一眼,径自往后堂去了。
“……”黄瑜有些莫名其妙,随后一个机灵,“该不会是沈……你已经见过他了?”
看着陆慎云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喊道:“看给你得意的那样儿,不就是一点茶叶吗,沈青辰送的了不起了,德性!”
赵其然宴会这日,青辰乘着府里的马车,准时到了赵府,不早也不晚。
下人们通禀后,赵其然便立刻出来大门口迎客,见了青辰高兴道:“你来啦。真好,我还怕你……忽然有什么事来不了了。”
他其实是怕她因为跟宋越闹了别扭,一时想不开又不来了。
还好他的青辰大度,没有跟宋越那臭脾气的计较,要不今儿这宴就算白设了。
沈青辰下了马车,微笑地与赵其然问好:“赵大人好。既是已答应了赵大人,我岂能言而无信,自然是要来的。”
“我知道你这个人最好说话了。”赵其然赔笑,“不像……”
话说了一半,他一时觉得有些不妥,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来,到屋里坐。门派里的好些人都到了,有的你还没见过,我带你去见见。”
赵其然嘴上忙着说话,心里也没停了想法,只道宋越这货昨天也没说来不来,这会都这个时辰了他也没出现,真是急死个人。
青辰随赵其然进了赵府,只见里面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有的坐在花厅里,有的人坐在正堂里。这些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谈笑着什么。
此刻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凉风习习,王阳明《传习录》中的一些语句不时传入耳中。
这般场景让她想起了两年前。她依稀记得,第一见心学门人的时候,是随了宋越一起到通州。在通州的一间客栈里,他们也是这样三五成群围着讨论。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庶吉士,老师不在身边,她还有些紧张,只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这里凑着听一下,那里凑着听一下。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并没有人注意她,只一个乖张狡黠的蓝叹给她画了只大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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