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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是首辅——剪笛

时间:2018-03-13 14:02:19  作者:剪笛
  未等徐延说完,朱瑞就打断了他,“徐阁老,你不必说了。”
  是啊,二十年了,不知不觉中,徐延已经替自己把持朝纲二十年。
  不管有反心也好,没有反心也罢,他确实是已经坐大了势力,仰仗着自己的皇威,在这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他卖官售爵、贪污受贿,一方面他拉拢壮大了自己的队伍,一方面他又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他的党羽有多少人,家财到底有多少,养了多少私兵……自己统统不清楚。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那么多粮食在他的仓库里,只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如今,也是时候为自己消除这个隐患了。
  朱瑞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主意,开口道:“着,免去徐延吏部尚书及内阁首辅……”
  “皇上!”听到这里,徐延立刻双膝跪地,激动道,“老臣年纪大了,未免昏聩糊涂,以致于让人有了可趁之机。臣恳请皇上责令三法司会审此案,还臣一个清白……”
  首辅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的。
  徐延深耕朝堂二十多年,很明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皇帝争执并无意义。朱瑞已经开了口,自己若是还要反驳,那更是会让他火冒三丈,于自己无益。
  为今之计,只有先服软,让天子先消消气,保住首辅的位置再行谋划。
  三法司都是他的人,莫说是谋反,就算是贪污一事,只要是争取到了转圜的时间,他也一样能消罪。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未如徐延所料。
  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他侍奉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平日里最信任他的人,坚持说完了刚才未说完的话,“着,免去徐延吏部尚书及内阁首辅之职……责令三法司,尽快收集罪证,择日会审。”
  朱瑞说完后,轻轻阖了下眼,光中透出平日难得一见的果决。
  徐首辅,这二十多年来,你为朕做了很多事情,但朕也没有亏待你。该享的富贵荣华,权势名利,你也都享尽了。所以不论三法司会审的结果如何,首辅之位,你都不能再任了。
  就此,回归一介布衣平民,回家养老去吧。
  “皇上……”徐延睁着一双老眼,看着眼前的皇帝,满眼哀求等着天子回心转意。
  朱瑞却是心意已决,挥挥手,“扣起来,带下去吧。”
  大殿内,灯火辉煌,看似一切如故。
  可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暗中慢慢坍塌。
  至此,徐延终于明白了。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明还没有查清,还不知真相到底是如何,朱瑞却执意要免去他的职位,显然,天子是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二十多年来,他为这天子遮风挡雨,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情。只这么一件事,就让君臣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自己确实位高权重,龙椅上那位定是怕他权高盖主,这一次,是要夺走他辛苦经营二十多年得来的一切了。
  宋越好一招离间计啊,用得真是又狠又准。
  那六十万石粮食,谁能想到他忽然截了,又忽然放到了他徐延的仓库里?
  这一次,是自己疏忽了。
  就在锦衣卫上前要拿人的时候,徐延推了一下,看了宋越一眼,“皇上,容臣再说两句话。”
  “说吧。”
  “宋越与张茅合谋贪墨税粮一案,尚未查明,此事事关臣的清白,是以臣恳请皇上,一并将宋越下狱,着令三司会审。”
  三法司,都是他的人。就算是自身难保,他也要拉上宋越。
  死,他也要宋越给他陪葬。
  朱瑞自顾沉吟,默不作声。
  作为天子,他有自己的权衡。
  若是只关一个徐延,那他永绝后患的意图就太明显了些,让宋越一并接受三法司会审,能够掩饰他除掉徐延之心,徐党的人就还会对徐延重回首辅之位抱有希望。
  徐延党羽众多,一旦其失势,朝堂局势失衡,其下之人必定蠢蠢欲动,引起动荡。到时候,烦的是自己。让宋越一起下狱,徐党的人心里好过一点,行事便也不会过激。
  “把宋越一并带下去吧。”天子终于开口。
  话音落,青辰的心里咯噔一下,打心底渗出的寒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猛然看向宋越,他看上去却还是那么淡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
  灯火幢幢中,她看到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她站立在人群中,纤瘦的身子并不打眼,可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她。
  轻轻地那么一阖眼,在这金銮殿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锦衣卫将他扣下前,他的目光清寂而淡然。
  目光里所蕴含的意义,她不幸读懂了。
  那是一种如愿以偿的释然与平和。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论要承受怎样的折磨和栽赃,他终是亲手将徐延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了下来,送进了大牢。
  那一瞬,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她去云南,为什么一次次把她推开,为什么要假装与贵妃有私情。
  在那个眼神中,她读到了那句让她撕心裂肺的话——忘了我吧。
  因为,我无法许你将来。
  
  散朝后,在徐斯临的目光中,青辰急忙步出大殿。
  大殿外,细碎的飘花在灰蒙蒙的空中满天飘舞,她穿着一身绯袍,背影显得那么匆忙,那么焦虑。
  徐斯临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下簇拥到他身旁的徐党的人。
  父亲下了狱,担子就都落到他身上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青辰追上了赵其然,两人回到她的官署,关上了门。
  看她眉间微微抖动,赵其然未等青辰开口便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的老师做的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事前他并未说得那么详细,我也不知道他竟然……为了扳倒徐延搭上他自己。不过他应该是料想到了,徐延的不依不饶,皇上的权衡,这些应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
  “所以什么?”青辰看着他,有些激动。
  “他拜托我照顾他的父母。”
  青辰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这是什么意思?猜到了不好的下场所以交待后事?
  三法司还没审呢,他为什么一点生存的欲望都没有?
  还有,他凭什么不让她参与他的计划,凭什么只对赵其然说了他的打算,凭什么一句话也不给她留!
  泪水在泪腺中蠢蠢欲动,青辰的眼眶红了。她用冰凉的指尖掩饰地拭了拭眼角,赵其然别过头,只当看不见。
  “三法司还没有审呢,他既无罪,就不会有事的。对吗?”青辰心乱如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赵大人,我们能做什么?”
  赵其然只是摇摇头,“两个阁老虽然都下狱了,但这事还没完呢。徐党势必想方设法为徐延脱困,也会趁机攻击我们这一派的人,到时候两派相争,会牵扯到很多人。粮食是我截的,这回我怕是也跑不了,要进去陪你的老师。三法司大多是徐延的人,会如何审、如何判,那还都是未知数。所以你的老师会如何……唉,他当初疏远你,就是不想把你卷进来。”
  语毕,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不枉他用心良苦,没有让你参与此事,如今总算是能保住你。明年内阁看来是要大换血,青辰,你是最有希望的人。倘或入了阁,就学你的老师,多为百姓做些事情吧。”
  话音落,一室寂静。北风在屋外拍打着门窗。
  青辰的眼眶彻底湿了,看着赵其然半晌无语。
  连赵其然都牵扯进去了,还有那么多心学门人,尚不知要被徐党如何编排。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孤立无援。
  沉默片刻口,青辰终于开口,“赵大人,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等我。
 
 
第162章 
  夜里,青辰坐在几前,望着灯盏一言不发。
  屋子里烧着地龙,墙角边还烧着火盆,可她还是觉得冷。
  牢狱里是没有这些的,眼下天寒地冻,他在狱里还不知如何难熬。他有没有厚衣穿,有没有被子盖,有没有热水喝,又会不会受刑……这些都不能想,一想,她的心就发疼。
  青辰坐在这案几前两个时辰了,她很清楚她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胡思乱想,不是兀自哀痛,而是想办法尽快把他救出来。
  可她孤身一人,能做什么呢。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这案子又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陈奏的,把他下狱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如何才能救他出来,她毫无头绪,毫无章法,不知道她该怎么做!
  官至三品,又能如何!
  心急、烦乱,她浑身紧张却又有种无力感,每每强迫自己冷静,逼自己写对策,提起笔来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手都已经冻僵了。
  此时,有叩门声响起。她有些急躁地对着门口道:“我说过了我不吃了,拿走吧。”
  片刻后,门外那人才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跟人一样清冷。
  她自责地轻轻叹了口气,把笔搁下,走去开门。
  陆慎云站在门外,穿着黑袍黑披风,白色的毛皮围领上,耳朵冻得红红的。他浑身上都落着雪,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听说京郊又出乱子了,快过年了,黄瑜又不在,他大约总得要四处奔忙。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青辰带着歉意看着他。
  “有点晚了,我……”陆慎云知道此时不该来,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你还没歇下吧?”
  青辰摇摇头,侧了下身,“还没有,进来坐吧。”
  他在屋外拂去了身上的雪,然后才提着一个盒子进了屋来。
  “朝堂上的事我听说了……怕你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带了些糕点来。”他斟酌地开口。
  那盒子被他放在桌子上,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说完了,他用粗糙的手指打开食盒,仔细捧出几碟糕点,摆到她面前。
  几碟糕点,做得很是小巧精致,仿佛是这灰暗冬天里盛开的娇艳花朵,像是特意做给女人吃的。
  这些糕点还微微冒着热气,他家离得并不近,可以想见糕点出锅后,一路上他是如何披风沥雪,策马狂奔。
  青辰看了,心中微微发胀。
  “这是梅香枣泥糕。”陆慎云捧起其中一碟,从食盒中抽了备好的筷子,搁到碟边一起递给他,“儿时我不想吃饭,母亲都会做给我吃。甜的,带点酸,很开胃。”
  青辰点点头,伸出手去接。
  “啪!”
  只可惜她方才执笔时间太长,手冻僵了,碟子没端好落了地,登时就碎了。几块枣糕本就是软糯的东西,这一下,都摔散了。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好意……”青辰慌忙道歉,弯下身子要去拣,却被陆慎云捉住了手腕。
  “我来。”他很快蹲下身去,三两下处理了地上的碎碗残羹。
  她默默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陆慎云收拾完了,又将另一个碟子推到她面前,说:“碎了就碎了,还有其他的。来,尝尝这个。”
  她夹起一块尝了一口,酥软香甜,入口即化,舌尖上的味蕾总算还没有被冻得麻木。
  他的目光追着她执筷的手,“好吃吗?”
  “特别好吃……谢谢。”
  他满足地微微一笑。看到她杯子里的茶少了,他又给她添了些热的。
  又吃了几口,青辰就搁下筷子,“对不起,我有点饱了。”糕点还剩很多,可是她实在吃不下了。
  “吃了就好。”陆慎云不善言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囿困于心的话,“是不是还想着今日朝堂上的事……在担心他?”
  她不想骗他,点了点头,“今日朝堂上一片混乱。山东的那些粮食分明在徐延的粮仓里,山东布政使张茅却指认是老师贪污,皇上就把他们都下了狱,责令三司会审。我听说三法司大多是徐延的人,所以……”
  烛光下,她的眸子很明亮,眼里有着无尽的担忧,瘦削的肩膀看着很是无助。说完了,她便端起他斟满的茶杯,捧着暖手。
  陆慎云站起来,解下身后的披风,绕到她身后将披风覆到她的背上。然后,他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终是又忍不住伸出手,自她身后轻轻地拥了她一下。
  青辰怔了一下,眨了眨眼,没动。
  “我来帮你。”他轻声安慰,有些笨拙却尽量轻柔,“你还有我。三法司也有我认识的人。”
  灯火簇簇地燃烧着,他的怀抱很温暖。
  一时间,青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家是锦衣卫世家,侍奉了数任皇帝,在朝中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争。他又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生性冷漠孤傲,不爱管闲事凑热闹。黄瑜也说过,朝中的是是非非他见得多了,所以对绝对的是非曲直没有太多的执念,只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便罢了。
  这件事,本来也与他没有关系,她虽然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但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能把他扯进来。
  因为她可能还不起。
  青辰刚想开口,陆慎云却松开了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道:“……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虽然生性冷漠,但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她为宋越难过的样子,连接受他帮助都迟疑的样子,他统统看不得。
  陆慎云踱步去了,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青辰透过窗子看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才恍然想起,他的披风还在自己身上。
  
  几天后,赵其然果然也被关进去了。宋越虽然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徐延却不依不饶,一口咬定赵其然是贪污的从犯。
  徐党的人也不闲着,一方面处心积虑想帮徐延脱罪,一方面又大量参劾心学门人,试图把朝堂的水搅得更加混浊,以蒙蔽圣听,欺上瞒下。青辰是宋越的学生,又是正三品的大员,按说也是他们针对的头几号对象,只是因为她刚打云南回来不久,似乎与宋越也扯不上太多关系,近些日子又被逐出了门派,大家也便先放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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