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除了家人,就是我了。”
“她的家人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了。”
秦芃没说话,一瞬间,她突然想,如果秦书淮没有杀她,或许她也和柳书彦口中的那个人一样吧?
除了秦书淮,她也没有的地方可以去。
而如今,她的确无处可去。
秦芃笑了笑,她转念想了想,小心打听:“冒昧问一句,这位故人,是大人的爱人吗?”
这时候秦书淮被秦芃提醒反应过来,他的身份是柳书彦。他不敢贸然给柳书彦加什么感情经历,便笑了笑道:“不是,一位好兄弟。”
秦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着,秦芃弯起眉目:“我心悦太傅,若太傅有心上人,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芃说得直接,秦书淮呆了呆,随后坦然笑开,垂下眉目道:“公主这样直接,倒叫在下不知如何回应了。”
“你也不用回应,听着就行。”秦芃摆了摆手,看了天色,此时月上柳梢,秦芃柔下眉眼:“如今晚了,我们回去吧。”
秦书淮心中急迫去尝试秦芃说的法子,立刻应下。
两人乘舟回来,秦书淮送着秦芃回了宅院,准备分别时,秦芃突然抓住他。
“这个给你。”
秦芃将一首诗交给秦书淮,秦书淮收了信,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将信塞进袖中。
他此刻一心一意只想回家去按照秦芃的法子招魂,完全注意不到周边。
卫家大门一合上,秦书淮便立刻往回赶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拦住马车。
“摄政王,”柳书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在下这张脸,用得可舒坦啊?”
第四十七章
秦书淮闻言,从马车一旁的巷子里拿出了他近日做的日记,他作为柳书彦和秦芃的一举一动记录得清清楚楚,足够柳书彦以后应付秦芃。
他将日记砸了出去,柳书彦一把接住,秦书淮声音冷淡道:“今日我与长公主去护城河外泛舟,具体事宜我改日告诉你,我有急事,先走。”
“那我和你那个赌约……”
“一笔勾销。”
“行。”柳书彦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以后我可不欠你什么了。你要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
“交给江春,赶紧让开。”
柳书彦有些无奈,却也知道秦书淮心中急切,他有些好奇,秦书淮到底是做什么事这么着急。但他也没这么大好奇心,转头就回了自己府邸。
江春陪着柳书彦回去,两人交接清楚后,柳书彦含笑道:“你们没在我府里放暗桩吧?”
“王爷的性子,您该信得过。”
“他平日我信不过,”柳书彦直接道:“不过说好的事儿,他应该还是不会出篓子。江春,”柳书彦凑近他,目光里带着审视:“实话说说,你家主子到底想干什么?”
“主子的事儿,不是我们能猜的。”
江春垂下眼眸,但是想了想,秦书淮已经将册子交给了柳书彦,便实话实说道:“不过我猜,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让王妃活过来。”
“他疯了吧?!”
柳书彦下意识开口,但说完之后,他立刻就觉得这样说话有失风度,轻咳了一声后,挥了挥手道:“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江春应声退了下去,柳书彦先梳理了一下近日来的政务,确认秦书淮的确没给他搞事以后,洗了个澡,便开始在床上读秦书淮的册子。
秦书淮一板一眼如实记录,柳书彦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看话本子一样,越看越有兴趣。
话本子里那个秦芃活灵活现,柳书彦回头想起秦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配合着秦书淮所描绘的形象,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董婉怡。
其实他和董婉怡也没见过几面,第一次记得这个名字,是她写的一首诗落在他手里。那是董婉怡的弟弟董乾拿过来的,让他品鉴,说是遇到一个书生写的,看看如何。
诗写其人,那首诗写得算不上上乘,却可窥见那人心中豁达自在。
他喜欢那份意境,甚至还来了兴致,续了一首,拜托董乾给那个书生,问那个书生能不能再续。
你来我往,两人借着董乾,从诗词到画作。他慢慢察觉,这个人似乎不是个书生,而是个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那时候他对董乾说,他想娶这个姑娘。
董乾就愣了,随后赶紧摇头道:“不是姑娘,是个书生,真的是书生。”
柳书彦那时候也不信,借着酒逼问了董乾,董乾终于说出来:“那的确是个姑娘,不过不能叫姑娘了,她是我姐,董婉怡。”
“你也知道,”董乾喝着酒,有些迷蒙:“她成婚时候想逃婚,把自己摔瘫了,现在每天在秦书淮后院里,没什么事儿干,和你通通信是她少有的乐子。你别打搅她,她嫁人了。”
柳书彦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她嫁人了,还是去见了她。
她虽然瘫了,但偶尔还是会出来,去素妆阁买胭脂,去茶楼喝壶茶。
她的确是如他所想象那样,虽然容貌不是顶尖,但却有着额外从容的气度,仿佛是看破了生死人伦,与那些莺莺燕燕截然不同。
她安静的时候,让人觉得恬淡从容。
然而平日里,却也是个活泼的性子。
他跟踪过她很长时间,见过她嬉笑怒骂,那时候,他仿佛是对这个女人上了瘾,哪怕知道她嫁了人,可他总想着,他不打扰,就这么远远瞧着,也是极好。
后来她死了。
听闻病重而亡,然而伴随着董婉怡的死的,是董家的败落。凡是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董婉怡的死绝不会是病亡。
知道董婉怡死讯那天,他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秦书淮面前问他,能不能开棺让他看一眼。
秦书淮面色沉稳:“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看了这么久,你又如何呢?”
他知道他一直在偷窥自己的妻子,然而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柳书彦奉若珍宝,他却弃之敝履。
可这有什么呢?
他查过她的一生,一个如布偶一样的人生。
是他父亲求着秦书淮娶的,哪怕她自己不嫁,但也是董家人抬着她送到了淮安王府。
那时候秦书淮都已经说了——既然不愿意嫁,那就不嫁。
可董家人执意要结下这门亲事,那秦书淮能以正妻之礼相待,这么多年从未少过她半点吃穿尊严,不纳妾不厮混,让她在淮安王妃的位置上做得温恩当当,又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他不甘心,于是还是朝着秦书淮动了手。
最后他答应秦书淮——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看她一眼。
秦书淮终于答应了他。
开了棺,她去得安详,面色平静沉稳,仿佛还是活着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毒,宫廷中的秘药,他颤抖着抚上她的面颊,突然有那么些后悔。
该娶了她的。
哪怕她拒绝,哪怕世俗不容忍,哪怕有万千阻碍,至少该告诉她一声。
他喜欢她,愿意赌上一切娶她。
可是那人走了,故事也就了结。人死灯灭,落定尘埃。
他这个人善忘,总觉得人活着得往前走,往前看。这个姑娘他爱过,他记在心里,等老的那一天会回想起来,那就是足够美好的事了。
听闻秦书淮的妻子死后,他就一直没走出来,仿佛是把自己和当年的赵芃一起埋进土里。
他和秦书淮不一样,秦书淮能当一个活着的死人,他却觉得,要么干脆利落去死,要么就得好好活,才不算辜负了他人的期许,枉顾了自己的人生。
他本来再遇到一个人,需要再等很多年,但是读着秦书淮的笔记,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守着董婉怡的时光,美好又愉悦。
柳书彦头一次觉得秦书淮干了件好事,至少他这次牵的姻缘线,倒也还是不错的。
而秦书淮回去后,立刻让人备了琴。
他沐浴焚香,然后穿上少年时的衣服,用发带束发,全是少年打扮。
他想六年过去,他或许变了许多,要是赵芃回来了,却认不出他,不敢近身怎么办?
他甚至让千面给他化了妆,让他与少年时没有分好差异,做好了一切,他看着镜子里少年模样的自己,内心欢喜又担忧。
他有些害怕赵芃不来,可是又不能不试,不试,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赵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到了院子里,让人备了水酒和赵芃最喜欢吃的点心,盘腿而坐,手放在琴弦上,弹起那首她最爱听的《思君》。
琴声悠扬婉转,他怕火光惊扰到魂魄,便让人熄了灯。
整个院子里阴森森的,摆满了招魂引鬼的东西,他一个人坐在长亭之中,轻纱帷幕被吹得翻飞翩扬,露出男子俊美无双的容颜,月光之下,仿如妖魅。
江春们远远守着,听着琴声,江春靠在柱子上,抖了抖道:“你觉不觉得咱们家王爷越来越邪了?自从遇见那个秦芃,我总觉得王爷快疯了。”
赵一静静看着秦书淮,目光没有移开,淡道:“别瞎说。”
“真的,”江春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抬头同赵一道:“赵一,你觉不觉得那个秦芃真的很像咱们王妃啊?我总觉的有阴谋……”
赵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拍了拍江春的肩,淡道:“你看着王爷。”
江春点了点头,赵一便转身离开。
秦书淮在亭子里弹琴,期初他还想着,赵芃来了,他该说些什么。
但是弹到半夜,有种熟悉的惶恐感涌上来。
她会不会来?
他开始担忧,怎么还不来?
一定是他弹得不够吧。
不够深情,或者不够长久,或者她现在还没走到能听到他琴声的位置。
琴弦让他手指有了疼痛感,江春看了看天色,走上前去,劝阻道:“王爷,快天亮了,别弹了。”
“出去。”
秦书淮冷声叱喝。
他不能停。
他告诉自己,或许哪一刻,赵芃就听到了。
江春抿了抿唇,在这件事上,他和秦书淮争执过太多次,从来都是秦书淮赢。他有些疲惫,干脆退了下去。
于是所有人就听见,淮安王府院子里,那首《思君》反反复复。
从一开始带着期待和欢喜,逐渐变得仿如嚎哭和悲鸣。
秦书淮一直没有停下,让人请了早朝的假,看着太阳东升。
然而,她没有来。
除了秦书淮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她不会再回来。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江春替秦书淮告了假,而秦书淮就坐在亭子里,一直反复弹奏着曲子,谁都不敢惊扰。
而秦芃早朝时候看见秦书淮没来,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秦书淮气势太盛,在她面前站着,她总觉得有些慌。
然后一抬眼,秦芃就迎上了柳书彦的目光。
柳书彦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她见到的柳书彦,都似乎带了点说不出的阴沉,然而此时此刻的柳书彦,整个人似乎都散着光芒,仿佛是最初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带着文人独有的豪放轻狂。
哪怕他小心翼翼收敛,却仍旧在一挑眉一弯眼的瞬间,就能察觉。
等下朝后,柳书彦等着秦芃,秦芃见柳书彦主动等她,有些诧异:“柳太傅等着我?”
“去给陛下讲学,公主也要去,便一道吧。”
秦芃闻言,便知道,这是柳书彦的回应了。
或许是她帮了他,让他有了好感。可是她却希望,她的感情能是纯粹的,干净的爱情。
于是她转过头,认真看着柳书彦:“柳太傅,有一件事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公主请讲。”
柳书彦见秦芃认真,面上也认真起来,秦芃看着柳书彦,郑重道:“我心悦柳太傅,是我觉得柳太傅很温暖,于困境逆境,是不会抛下我,能与我互相搀扶的人。我会为太傅怦然心动,希望太傅同我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心情。”
“如果只是因为感激,太傅就请当我是公主。”
柳书彦静静听着,他大概明白秦芃的话,他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秦芃眨了眨眼,柳书彦抬手,摘下落在秦芃头顶的桃花,温和了声:“我希望公主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真正喜欢上我。”
“所以,公主能否给个机会,”柳书彦抬眼,神色温柔:“让柳某有个机会了解公主,追求公主?”
他太清楚知道,秦芃说她喜欢的,其实是哪个假扮他的秦书淮。
这样的感情,他不屑,也不齿。
秦芃知道“柳书彦”对待她的请求,其实一直是在退缩,骤然得到了这样的应许,秦芃不由得笑起来,重重点了头:“好。”
那天讲学时候,秦芃就觉得柳书彦明显换了一个风格。
平时讲学,柳书彦都是一板一眼讲着书,从来不看她。可是那天的柳书彦,却是会时不时抬眼看她,眼角眉梢,都仿佛带着默默春情。
下学之后,柳书彦同秦芃道:“柳某想请公主吃顿饭,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骤然笑开:“不会又是羊肉汤锅吧?”
柳书彦从秦书淮的册子里知道这一段,不禁笑了起来,他虽然从来都是一个人,却不代表他不懂女人。柳家姐妹众多,柳书彦沉浸在女人堆里多年,自然熟知女人在想些什么。
他压住笑意,认真道:“你放心,不是羊肉汤锅。”
两人一起出宫,柳书彦善谈,一路讲着笑话,秦芃咯咯发笑。行了许久,马车停了下来,柳书彦卷起车帘,先下了马车,然后抬起手。
秦芃走出来,仰头看见“琉璃阁”的店名,她抿嘴一笑,手搭上柳书彦的手背,由他搀扶着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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