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低下头,那七根针已经被穿好了。
她将针收回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些酸涩,又有些难过。
好在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就往月老庙去了。
此时天还没黑,街头已经是人来人往,柳书彦穿了水蓝色的长衫,外面笼了银丝外套,带着人站在月老庙门口。秦芃走过去,柳书彦还张望着月亮,秦芃笑着道:“看什么呢?”
柳书彦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舒了口气道:“我正瞧着,你是不是来晚了。”
“来晚了又怎么样?”
秦芃和柳书彦一起走进去,这时候人还不算多,柳书彦带着他走到一颗大树旁边,含着笑道:“来晚了,也没什么。”
说着,他从旁边买了一块牌子,借了笔墨来,在牌子上写上他的名字,一面写一面道:“实话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带着姑娘过乞巧节,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过,以前瞧着逛月老庙这是必须的,就打算带你逛着。”
说着,柳书彦写完了他的名字,转头瞧秦芃道:“你的名字写什么?”
“嗯?”
“董婉怡,还是秦芃?”
秦芃微微一愣,随后笑着道:“秦芃吧。”
柳书彦垂下眼眸,写着她的名字时,眼里带着欢喜。
“我以前和你写信时,总想着你是怎样一个姑娘。长得好不好,出身如何,性子好不好……”
说着,他把她的名字写好,递给她看。
他的字写得极好,一笔一划里,都仿佛带着蜜意柔情,秦芃低头看着木牌时,他就低头看着她,见着她认真的模样,他不由得温柔了声音道:“但后来想,我能在没见到你时,就爱上你,我爱的,一定是你骨子里最根本那份东西。那你长得美,长得丑,有没有小性子,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秦芃抬头看他,灯火下柳书彦的眼里仿佛流淌着星河。
秦芃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推开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门,这个世界是柳书彦给她的,她终于走出那个叫秦书淮的世界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份欣喜,她好像一个刚刚走出大门的孩童,小心翼翼提着裙角,满是向往,又满是害怕。
柳书彦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一个木架边上。
这木架有一个又一个,上面挂满了木牌。柳书彦将木牌和银子递给旁边守着的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他们绳子,柳书彦将绳子穿进木牌的孔里,便去挂木牌。
他一面挂,一面不忘同秦芃道:“听说情人将写着名字的木牌挂在这里,就永远不会分开。”
秦芃没说话,她用指尖拨过一排又一排木牌。
突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字迹。那木牌已经很旧了,字迹有些斑驳,她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秦书淮,赵芃。
她呆呆看着那木牌,直到柳书彦叫她:“公主?”
秦芃骤然回头,慌忙掩饰着她发现的木牌,含笑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拜月老吧。”
柳书彦有些兴奋:“这些我都没做过。”
秦芃笑着点头。
这些她其实都是做过的。
十三岁的时候,她拉着秦书淮逛庙会,欢喜做完了所有事。
那时候秦书淮僵着脸,满脸不愿意,告诉她,命不由天,求这些菩萨没什么用。
是她强求着他,陪她挂了名牌,拜了月老,在手指系了红绳。
那时候她同秦书淮说。
“秦书淮,虽然你还没娶我,可我已经和月老说了,你是我的人,以后你别抵赖。”
那时候秦书淮冷冷看着她,嘟囔了一句:“无聊。”
她跳着去打他,却踩到石子上,崴了脚。
那天秦书淮背着她回去,月光拉长她的身影,她美滋滋抬起手,看月光下手指上的红绳。
十三岁的时候,她是真心想过,要和秦书淮过一辈子。
可是她被皇后骗着将毒药喂到她母亲口里,她被算计了一次又一次。
久了,她都忘了要怎么去信任一个人。
越是爱,越是不敢相信,因为特别怕信过了那个人,被背叛的痛楚。
她学会了不把心交给别人,学会了把所有人当成坏人,这样在被背叛的时候,才会觉得没那么难过。
秦芃抬头看旁边的柳书彦,他脸上带着简单的欢喜,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在月老面前虔诚闭眼,那神情一如十三岁的她一样真挚。
她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在许愿。
然而那一刻,她内心特别平静。
这是久违的安宁。
等在月老面前许完愿,柳书彦转过头看她。
“你是同月老怎么说的?”柳书彦看着她,带着期盼,秦芃反问他:“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的是,”柳书彦眼睛里仿佛是能看到未来,满是柔光:“这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月老能保佑我和她,一生一世。”
秦芃抿了抿唇,低笑不语。
她和柳书彦拜完了月老,柳书彦拉着她走出去。刚走出月老庙,拐进一个巷子不久后,柳书彦突然低吼了一声:“出来!”
秦芃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一个黑衣人从巷子墙边跳了下来,翻身跪在柳书彦面前。
“公子,秦书淮还没出府,但已经在准备。”
这黑衣人和普通的影卫有些不太一样,他腰间缀了一条银白色的腰带,银白色要带上挂着一个缕空的铁环,铁环里镶嵌着一颗珠子。
秦芃愣了愣,她隐约感觉,这样打扮的人她见过,当年她跟着秦书淮回北燕的时候,曾被刺客偷袭,那时候秦书淮不在,对方潜入她的卧室,对方其实武功极高,但是却没想过她也有这样的身手,和她过了两招后就迅速退走。
那人的打扮和这个黑衣人极其相似,只是那个缕空的铁环里镶嵌的不是珍珠,而是一个血玉珠子。
秦芃盯着那腰带,觉得有些头疼,可她不敢停下来,仔细打量着面前人每一点装饰。
柳书彦听了对方的报告,点了点头,挥手道:“按原来的布置,盯着。”
“是。”
“还有,”柳书彦拉着秦芃,介绍道:“这位是夫人,以后无需忌讳。”
“见过夫人。”
对方口吻生硬。秦芃点了点头,对方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盯着秦书淮做什么?”
秦芃抿了抿唇,柳书彦面色平淡:“我既然决定娶你,与他就是鱼死网破的境地。今夜他独自出行,是个好机会。”
“你要杀他?!”
秦芃提高了声音,柳书彦有些奇怪:“有何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
没有。
秦芃看着柳书彦,说不出半句话来。
柳书彦做的事情顺理成章,换做是她,她自然也会如此做。
白芷去刺杀秦书淮,那必然是不成功的,她放心让她去了。
可柳书彦要刺杀秦书淮,她心里却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怕些什么,呆呆看着柳书彦,张了张口,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柳书彦有些担忧道:“芃儿?”
“哦,”秦芃回了神,她稳住心神,回想起刚才最重要的事来,假作无意道:“之前都没见过你的影卫,我还以为你没有。”
“世家都有一些世家的底牌,”柳书彦全然将她当做自己人,没有丝毫隐瞒:“柳家有自己专门一个隐位训练组织,而实际上,以前的柳家人,也当皇帝的隐卫?”
“皇帝的隐卫?”秦芃和柳书彦走出巷子,听柳书彦道:“这些本该是皇帝交给储君的事情,只是陛下如今登基匆忙,所以并不知晓。柳家只忠于君主,所以也是君主的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我们做的。柳家总有一个人,是陛下的刀,以前那个人,便是我。”
说着,柳书彦转过头来,看着秦芃,含着笑道:“我本怕吓着你,但我想,你不是这样柔弱的女人。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嗯。”秦芃点点头,猜测道:“所以方才那套隐卫的服饰,是你们柳家在暗处特有的服饰?”
“是。”柳书彦从袖中拿出一条带子,那条银色的带子下坠着缕空铁环,铁环里稳稳嵌着一块血色的玉珠,同当年刺杀秦芃那人的,一模一样。
秦芃稳住神色,听柳书彦指着玉珠道:“这是用来区分等级的标志,比如我是柳家隐卫的首领,那我的是最珍贵的血玉,之下是暖玉、青玉,玉器之下,便是珍珠、金、银、铜。方才那人是珍珠,也就是隐卫中的第四级。”
秦芃没说话,抬手去摸那血玉,柳书彦倒也不介意,看着秦芃,神色温柔道:“等以后陛下长大了,我便是陛下的刀。”
“这血玉珠子……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吗?”
“是。”柳书彦稳稳道:“自十年前我领了它,就只有我一个人独有。”
“那么……”秦芃握着血珠,抬起头来:“你做过些什么事呢?”
“这就太多了,”柳书彦笑出声来:“你若想听,我慢慢同你说。”
“你去过北燕吗?”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柳书彦微微一愣,叹息出声:“去过。”
“去做什么?”
“这事儿说起来,你可能也认识。”
柳书彦收起血珠,叹了口气道:“我去,是去杀赵芃的。”
“你失败了?”
“失败?”柳书彦苦笑:“我倒宁愿失败了。”
秦芃猛地顿住步子,她回过头来,震惊看着柳书彦:“你说什么?”
“嗯?你怎么了?”柳书彦有些疑惑秦芃为何这样震惊的样子,想了想,他自以为知道了秦芃震惊的原因,笑着道:“你不会真以为赵芃是病死的吧?”
“赵芃啊……”柳书彦声音里带了叹息:“是被姜家人下毒毒死的。”
“我打了个前锋,本来都打算收手了,谁知道姜家人居然用了‘醉梦’。”
“醉梦这毒你知道吧?散在空气中,身体有伤口就能吸入。当年我去刺杀赵芃,和她交手过程里发现她房间里居然有醉梦的气息,我当时就撤了。”
“我只是想杀个人,又不是送命。”
“所以……”秦芃颤抖着,沙哑道:“赵芃,是姜家人和你……合谋杀的。”
柳书彦没说话,想了想,他叹息出声:“也许吧。”
话音刚落,秦芃袖中匕首猛然而出,抵在了柳书彦脖颈之上。
柳书彦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为什么杀她?”
秦芃声音沙哑:“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杀她?!”
“你……”柳书彦皱起眉头:“你怎么了?赵芃死了,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秦芃颤抖着,低笑出来:“不关我的事?”
说着,她的手颤抖着,用刀刃割开柳书彦的脖颈,血渗透出来,秦芃猛地提高了她的声音:“我就是赵芃被你和姜家合谋杀了的赵芃!”
秦芃靠近他,柳书彦呆呆看着她,秦芃眼中满是冷意,压着声音道:“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第六十七章
柳书彦呆呆看着秦芃,完全回不过神来,秦芃的刀在他脖颈上割破了皮,带了浅浅的口子。
“还不明白吗?”
秦芃冷静道:“我是赵芃,借尸还魂成了董婉怡,然后又借尸还魂成了秦芃。”
“所以,你死了两次……”柳书彦终于明白了,猛地反应过来:“你其实是赵芃?!”
他一激动,往前了一步,秦芃的刀被逼着后退了一下,柳书彦这才意识到秦芃还用刀架着她,骤然出手。
柳书彦出招的路子又快又狠,秦芃迅速和他过了两招后,刀就被对方直接卸下来。
“我们不要这样说话。”
柳书彦皱着眉头,将刀扔在了一边,心里早就翻起滔天巨浪,面上却还要强作淡定道:“不管你是谁,我们……”
“你到底为什么杀我?”
秦芃话一出口,柳书彦便愣了,他心里一寸一寸凉下去。
为什么杀她……
“六年前,我奉皇命……可是我没有杀你!”
柳书彦猛地提高了声音:“赵芃你记得的不是吗?我杀你没有成功。”
“可我死了。”秦芃冷冷看着他:“你在我身上划的口子,我中了醉梦,我死在十九岁,那年我正准备来北燕。”
柳书彦说不出话来,身上有了冷汗。
如果她是赵芃,那就意味着,是他间接性的,帮着别人杀了她。
没有人会嫁给一个杀人凶手,无论他是有意无意。
可他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他准备好娶她,他将自己所有阴暗的、不堪的一面亮给她,他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成亲。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呢?
怎么会有借尸还魂,还借尸还魂了两次这样荒谬的事呢?!
“柳书彦,”秦芃冷着声音:“到底是谁杀的我?是姜家,是秦书淮,还是你?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柳书彦颤抖着声音:“你最后死于中毒……秦书淮说你是姜家杀的。我只在和你交手的那一晚见过你,然后我就连夜回了北燕,等候在琼州,等秦书淮一进入琼州,我就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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