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姿势标准,除了力量不足,射击经验不足,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一次瞄准后,燕绥扣下扳机,子弹命中目标离靶心仅几厘米。
傅征好整以暇地看她上弹,瞄准,扣扳机,反复数次后他扣住燕绥手腕,另一只手越过她抽走她手里的手枪:“休息下。”
燕绥手臂被后坐力震得有些麻,她接过傅征递来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两口,摘了防护设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想着带我来这里?”
“执念。”
傅征拧上瓶盖,弯腰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看着空旷的射击场馆,含笑道:“之前看你在索马里开过枪,一直想给你调整下。”
他侧目,说:“想到现在。”
射击这技能对燕绥而言,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她生活的国土平和安稳,繁荣昌盛,要不是索马里海盗劫船,除了射击馆,游戏馆,她这辈子碰真枪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伸手,等燕绥把手搭上来,微一用力,把她从原座位上拉起拉进自己怀里。他垂眸,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心情好点了?”
燕绥跪坐在他膝上,摇摇头:“不太好。”
傅征对她格外有耐心,捏住她后颈的拇指在她耳后轻轻摩挲着:“还有哪里不好?”
“我明天开始会有些忙,燕沉一走,有些关系要维护必须我去应酬。”燕绥认真地叹了口气,和他额头相抵,缓缓闭上眼。
还没片刻,她又睁开眼:“我外公和舅舅都知道你了。”
她的语气有点怪,傅征捏着她后颈的手指一顿,刚有不妙的预感就听她语气阴测测的,问:“我舅舅说如果不是同在一个部队不让谈恋爱,你这会该让暗恋你的女兵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堂而皇之地卖了郎啸,又说:“没记错的话,是不是联谊也有你的份?”
无妄之灾。
傅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参加过联谊会,他缓缓眯眼:“故意诈我?”
燕绥比他还理直气壮:“非得我去问清楚哪届哪次啊?”
他手一收把人揽进怀里,这次认真回想了下:“联谊肯定没参加过。”
燕绥“哦”了声:“看来被很多人暗恋这事是没跑了。”
傅征被她气乐了,偏偏她无理取闹的样子还挺招他喜欢,他松了手,和她空出一段距离,比她还无赖:“你先让我看看什么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再决定认不认这事。”
燕绥被反将一军,不吱声了。
她这会也没了玩射击的兴致,懒洋洋地窝回他怀里:“困了。”
傅征看她揉了揉眼睛,倦极的模样,猜她昨晚就没睡好,“我送你回去。”
——
教练被叫回来清点子弹数量,点完还剩一大把,他笑得颇不怀好意:“雄风不振雄风不振啊,以前在训练场的时候,连射数枪,枪枪靶心。”
燕绥咳了声,澄清:“这些都是我打的。”
教练:“……”
傅征微微挑眉,故作谦虚:“献丑了。”
教练:你够了!
——
燕绥一吹风,一上车,又精神了不少,眼看着身后的教练在后视镜里模糊成一点,问傅征:“刚才那位是谁?”
傅征没敷衍,也没详细说:“以前的战友,并肩作战过。”
军人有份感情叫战友,能藏在山河间,也能分散落在天南地北。
她想起南海事件时,曾看到微博、朋友圈里,或退伍或转业的士兵纷纷转发“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或晒出自己的军官证“随时等待祖国召唤”。
那种炽烈的感情,时隔三年依旧深入人心。
第六十七章
傅征把人送到,看她懒洋洋地解了安全带下车,一双眼微带了几分亮意,等站到车外,她双手交叠杵在打开的车窗上,隔了半个车厢的距离,朝他眨眼睛:“傅长官,好梦。”
临走撩一下,撩完也不管车里的男人是何心情,她松手就走。
恋爱这东西,解乏。
傅征看着她进了电梯,又退出小半步,朝他挥挥手,另一只手按着手机似在打字。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傅征的手机震了震,进来一条短信。
燕绥:“还没和你待够。”
手机又一震。
“临别吻也没有,我都给你机会了。”
傅征抬眼,看了眼依旧黑洞洞的二十七层。
她还在电梯里。
——
燕绥要是有心给他出招,嘴皮子上的功夫他未必能赢。别看这几回交锋,他都占了便宜,不过是她不敢正面和他杠。
傅征行动力强,燕绥故意撩拨,还想全身而退?没门。
所以有些话,不保持个安全距离,她还真没胆当面说。
她唇边噙着抹笑,笑眯眯的从电梯里迈出来,解锁开门进屋。边脱下外套边补上最后一句:“上来坐坐?给你泡杯巫山茶。”
傅征看着亮了灯的二十七层,衔了根烟,没点,回拨了个电话。
燕绥正往浴缸放水,素白纤细的手指试了试水温,接起电话先问:“我剪短发好不好看?”
傅征不太能想象她短发的样子,不过通常女人问这个问题,不用真的考虑是否好看,她要听的只有一句:“你什么样不好看?”
燕绥想了想,觉得也对:“那我明天去剪个短发,那些电视剧里黑化、复仇都要变个装。清一色短发,浓眼线,烈焰红唇。”
她故意把话题扯远,傅征不上当,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似笑非笑问:“刚不是还要请我上楼坐坐,泡茶给我喝?”
燕绥还没说话,傅征已经又接上了一句:“你要是觉得遗憾,现在下来还来得及,我还没走。”
水注了小半缸,温热的水流漫过燕绥的脚踝,她从旁边的置物柜上取了精油,手腕轻抖,滴了几滴:“谢谢你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谢,傅征握着手机不语。
——
燕绥觉得傅征真的挺了解她的,那种了解不像郎其琛那样用浮于表面的餐桌文化表达,他的细腻润物细无声,是从眼神到行动都让她觉得身心放松。
她骨子里其实有毁灭的欲望,相比较寻常女孩约会喜欢去的电影院,游乐场,她更喜欢射击馆——解压,破坏,聚精会神。
他知道她积攒着压力,知道她的不易,别说对她没任何要求,甚至从在一起到现在,步步都在让她适应节奏。
她太知道他们两个完全天壤之别的职业要在一起有多困难,她忙碌,重压,担负着成千上万口人的生计。他则随时应召祖国的召唤,奉献万寸山河。
也只有两个肩上担子都这么沉的人才知道,爱一天少一天。
她忽然就有种拨开迷雾的通透感,那些庸扰她多日的,或不安或阴郁的负面情绪在渐渐扩散至空气里的精油香气里逐渐瓦解。
“客气了。”傅征咬着烟,笑起来:“小燕总,这些前期投资以后是要你还的。”
燕绥还是头一次听他叫自己“小燕总”,他故意咬着音,那低沉的语气绕耳,像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她踢了踢浴缸里的洗澡水,言笑晏晏:“我还怕还吗?”
——
燕绥勉强算是乐观派,事情想开了,在她这就没什么大不了。好好睡了一觉,隔天精神饱满地去公司上班。
相比她的精神抖擞,辛芽显得要憔悴些,她拿着平板,先按惯例向燕绥汇报今日行程。话落,指了指相邻不远的副总办公室:“大燕总一大早来了。”
燕绥比她淡定多了:“正好,等会常会叫他先过来听,上手工作这事不急。”
她本就存了趁机让燕戬来看看公司发展,做个简易汇报的念头。他这会代替燕沉上任公司副总,还帮她省了特意做一份报表的功夫。
“还有就是有关孙副总的事。”辛芽指了指她的手机:“录音我刚发给你。”
燕绥茫然:“什么录音?”
辛芽觉得还是自己口头叙述一遍更好,她挠了挠发尾,说:“我昨天下班后问孙副总要了住址杀上门去了。”
她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这事有关她的清白自然不能拖太久。
燕绥没怎么跟孙副总打过交道,只知道燕戬在任时对她挺倚重,这才在有替换燕沉念头时让辛芽去联络联络,先搭上线这回事。
不过,她原本给辛芽的时间是一星期……区区一天,就搞定了?
辛芽显然也看出了燕绥的怀疑,摸了摸鼻尖,微微脸红:“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
虽然燕绥平时都叫她傻白甜,但真需要她用脑子的时候,她不会拎不清。
“也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我让我妈陪我去的。”她想找人要交代,带个长辈再好不过了。
“我就半真半假的把事给她说了一遍,说你勃然大怒要解雇我,不止解雇还要起诉,让我承担公司损失。”这事辛芽的确是委屈,昨天上门后都不用怎么演,真情流露哭得眼睛都肿了:“孙副总和燕副总一直有往来,她先生开了一家小公司,初期燕副总没少帮忙。所以我刚联系她,她就嗅着味告诉燕副总了。”
“也是我不好,太贸贸然了,我应该先跟同行了解下的。”南辰的商圈也就这么点大,这些年她也积攒了不少人脉资源,但凡谨慎点,投石问路。
孙副总这事虽然和她没有直接关系,间接总是有的,她也不敢完全撇清自己,这会就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等训。
燕绥没作声。
一方面理智告诉她,把这事交给辛芽办是她的一个疏忽,她自己该背主要责任。一方面的确是辛芽不够谨慎,犯了错。但和当初推测的背叛罪名相比,这个错小得她完全可以不计较。
她不说话,辛芽更忐忑了,她忍着肝疼,说:“年终奖已经扣了……不然你扣我整年工资?”
燕绥瞥了她一眼:“全年工资扣完,你喝西北风?”
辛芽扭捏着:“我妈拧着我耳朵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扣我工资也完全是我活该。”
燕绥看她红着眼睛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凶她:“还有脸哭!”
辛芽吸了吸鼻子,立刻憋住。
燕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郎其琛。他年幼时还挺熊,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小孩都受过他的欺负,唯独在燕绥这个姑姑面前,他不敢。
可最初时候,郎其琛也没这么听她话。燕绥的记忆中有过一段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辛芽就像幼年时期的郎其琛,被她一凶,眼泪鼻涕全部吸回去,呆萌萌得看着她。
燕绥扬了扬下颌:“先去做事。”
她暂时不想追究,辛芽一直紧着的那口气虽然没松,也没再绷得那么紧。她颔首,抱着平板,轻声退出去。
——
燕绥今天很忙,忙到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是边和燕戬开会边解决的。
早上的周会迁就燕戬,燕绥身负解说之职,帮助燕戬尽快熟悉公司目前的运营情况。隔了两年,燕戬对工作有些生疏,一边欣慰燕绥成长速度之快一边暗暗惭愧自己未老先丢宝刀,实在太不思进取了。
晚上要接待从北星市来的一家叫广汇集团的张总,这家上市公司在国内的影响力非常可观,虽还未和燕氏集团合作,但始终保持着良好健康的联系。
唯一棘手的是广汇集团与燕氏集团有关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的对接人是燕沉。
以防出意外,燕绥亲自领着辛芽去接机。
见面前,辛芽已和对方助理沟通过公司情况,张总在出口见到燕绥时也并没有太意外,客客气气地和她握手:“久闻难得一见。”
燕绥微笑,落落大方回应:“张总,幸会。”
去酒店的路上,张总自然而然问起燕沉:“这趟行程是一星期前就定好的,燕沉虽是我小辈,和我却相交已久,我很是欣赏他。来之前也约好要一同畅饮,怎么说休假就休假了?”
燕绥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满,只是实际情况是怎么也不能如实相告的,她权当没听出他的画外音,打着太极揭了过去。
把张总送至酒店,燕绥给人留了修整时间,约好晚饭,暂时离开。
从机场到酒店的距离不长,交谈的时间也短暂。燕绥看不出对方对她到底持什么态度,但根据以往经验……凡是先和燕沉打过交道的,再面对她,多多少少会带上几分不信任。
燕绥年轻,还貌美。也不怪别人戴有色眼镜,她的外貌太突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实力看不出来,花瓶的潜质倒是能窥见一二。
尤其最近,她在社交平台频繁露脸,在商圈恐怕早已是各位大佬口中的谈资。
燕绥觉得……别人貌美如花有如神助,到她这,颜值就是累赘。
——
到约好的晚饭点,燕绥提前赴宴。
她来得算早了,结果进了酒店包间见到坐在张总身旁显然是聊了一会的燕沉,脸色的笑意顿时就淡了。
从燕绥出现,到进门时短暂的停顿,燕沉都看在眼里。他起身,如往常那般替燕绥拉开座位。
“张总约我见面,”他轻声解释:“说今晚不谈公事,只闲聊叙情,难以推辞,所以才来的。”
他的声音轻,的确没有让张总听见的意思。
燕绥落座,低声道谢。
张总这种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肯定不会被燕绥随便找的借口忽悠过去。这会见过燕沉,心中微定,笑着打哈哈:“今晚是私宴,借燕总地主东风,我还请了几位在南辰市的朋友,燕总不介意吧?”
虽是先斩后奏,但燕绥也没意见,一个五旬老头,一个年轻女总裁,他们两坐一块,聊不了几句就要冻死在代沟上吧?
“哪里哪里。”燕绥微笑,起身给他斟酒:“是我考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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