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觉得在理,反正这些嬷嬷们教的规矩,无非是让小姐们更加乖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阮富是不太喜欢学了洋人的规矩,就变得开放一会儿反对这个,一会儿倒腾那个的,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违抗的人。
“不过就是学个规矩,六小姐想学就学,不想学拉倒。你们大姨太也着实好笑,什么话都不说,只说要请她去,非要她走这一遭,怎么六小姐去她那里露个脸,她就能成仙了?”
邱芳跟着阮富不知有多少年了,所以大姨太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无非就是要按着阮绵绵的头,让她服个软。
但凡事都有个度,如果阮绵绵不吐血,阮富说不定还乐见其成。
大姨太毕竟是六小姐的长辈,服个软也没什么,但是如今阮绵绵被逼得吐血了,那情况就完全翻转过来了。
“奴婢该死。”半夏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说这句话,其余的她也讲不出。
阮绵绵面色苍白,嘴角带着几分鲜红的血迹,她攥紧了帕子,目光有些涣散。
她立刻被抬走了,大夫自然也是请到府上替她治疗,阮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还要压低了火气来安抚财神爷,免得把这位爷给怠慢了。
“你们府上还真热闹,阮兄,北平有户张家,家里有煤矿线,你听说过吗?”顾瑾言整理了一下衣袖,轻声问了一句。
阮富立刻点头,北平张家可是与顾家齐名的存在,那煤矿线抓在手里就是好多钱。
“他们家最近发生了几件新鲜事儿,听说昨日刚尘埃落定了,阮兄要是有空闲不妨探听一下,心里有个数。”顾瑾言轻轻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手一抬,身后伺候的人就利索地把软轿抬起来离开了。
阮富怔了片刻,才立刻把阮德招呼过来,叫他想法子打听一下。
他们这种成功商人,心里头难免诸多的弯弯绕绕,顾财神爷提起张家可不算什么好事儿,毕竟同在北平混,利益纠葛少不了。
大夫来给阮绵绵诊断,依然还是老三句话,叹息加摇头,外加始终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看着阮富,总觉得他这个爹做的十分不称职,才让娇滴滴的小姐在自己家还要不断受气,病情毫无进展。
一直到了晚上,阮德才来找他复命。
“老爷,小的打听了一些,但是我们在北平基本上没什么人手,外加离得远,消息传的慢。还是顾爷身边的郭涛漏了点口风,张家老爷的姨太太众多,争风吃醋很常见,还出了人命。但是张老爷又一味地和稀泥,终于是出了大事儿。”
阮德边说边打量着阮富的表情,毕竟阮家姨太太众多也是出了名的,而且人命也不是没出过。
一说还是十年前了,太太与大姨太两人的争端,斗得阮家鸡犬不宁,说一句死伤无数也不为过了。
当初经历了那场难事的下人们,死的死卖的卖,已经所剩无几了。
“什么大事儿?”阮富显然也想到了自己家,面色一肃,不由得认真对待起来。
“张家绝后了。”
阮德话音刚落,阮富这手就跟着一抖,手里的茶盏直接摔在了地上。
“绝后?张家家大业大,子孙也该多多的才是,哪怕正主死了,难不成妾生子也没了?就算妾生子没了,还有外头养着的那些,就算儿子们都死了,那还可以再生啊!”阮富显然不信。
像他们这种人家,最常见的情形就是一夜留情,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一个儿子来上门认清的,就算其中有大部分假的,也会有那么几个真的。
阮德听他家老爷说得这话,不由得在心里唾弃,这说得生个孩子跟母鸡下蛋似的,一天一个那么容易。
“先死的就是外头养得那些,张家家主认为反正不是正经儿子,死就死吧,没管。后来又死的妾生子,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轮到了张家太太的孩子,还有他自个儿的那玩意,被簪子给戳烂了。一夜之间,就绝后了。”阮德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
不过阮富却不由得打哆嗦,他险些坐不稳。
女人凶狠起来,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他从十年前就知道了,他身边的这些女人,好的时候千般好,坏的时候一个个都能变成母夜叉。
阮德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早已有所预料,家里女人多事情自然也多,况且阮富自己就是个心性凉薄的人,这一大家的主子没几个是蠢的,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不到最后还真是猜不出来。
“那你说,顾财神爷今儿跟我提这事,究竟为了什么?”他咽了咽口水,勉强让自己变得镇定下来。
“给您提个醒儿吧,顾爷进府的头一日,就听到了六小姐贴身丫鬟死了一个。后来又是邱嬷嬷那老货欺负了六小姐,这回六小姐直接吐血了。这零零总总,他在府里住着半个月,六小姐就出了好几件事。况且六小姐虽不是男儿,但自小跟在您身边长大,外头人都知道您曾说过她若是儿子,定把家产交给她,这分量是不一样的。”
阮德轻声解释道,他每说一句话,阮富的眉头就皱紧了一分,他当然明白顾瑾言的意思,是提醒他不要跟张家一样,儿子死的一个不剩,连能撑门户的女儿也没了,那最后他也差不多绝户了。
想一想张家现在得多怄气啊,钱那么多有什么用,一个继承的后人都没有,简直可笑之极。
“苏州来的教养嬷嬷如何?领着她来给我瞧一瞧。”
阮富沉默片刻,再睁眼的时候,就提出要见人。
阮德虽然发愣,但是主子吩咐的事情他自然是照办不误。
*
直到屋子里那些烦人的家伙都走了,阮绵绵才悠悠转醒,她轻咳了一声。
春杏立刻就走了过来,仔细地盯着她瞧,确认自家小姐脸色还可以之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真是吓死奴婢了,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一口血喷出来,奴婢当时就想着,您要是不好了,奴婢就去找把刀冲进大姨太屋子里,见一个砍一个给您报仇。”
春杏半真半假地说着话逗趣,不过她这话未免也太过吓人了,没说完就被踏雪一巴掌拍到一边去站着了。
“小姐好好的,你莫要胡说八道。你当时要是不嚎几嗓子,老爷怎么会如此心疼?大姨太这回是真的面子里子全丢了,还是小姐这吐血吓到他们了。”踏雪边说边扶着她起来。
“拿帕子把这东西擦擦,味道怪得很。”阮绵绵一舔嘴角就尝到了奇怪的味道,显然是她的两个丫头为了让她继续装可怜,没把嘴角的血迹擦掉。
她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最近一直注意保养,外加吃药这东西已经不吃府里开的药方,反而是求了上回那个老大夫给她开的药方,不至于吐血。
这血迹自然是假的,红糖加上奶油,里面又掺杂了点鸡血,总之差点让她吐了。
好不容易洗漱一番之后,厨房那边及时送来了吃食。
“小姐,来喝点鱼汤。”踏雪边喂她喝鱼汤,边轻声道:“于大娘说这回的鱼汤都给您做的,其他人别想抢走,财神爷亲自叫人送来的大鲫鱼,说好的炖汤给六小姐喝,说是补偿您上回没喝到汤的遗憾。”
阮绵绵两口汤下肚,正觉得嘴里鲜香十足,听到踏雪这后面的两句话,含着一口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这财神爷还真的会折腾人。
“小姐,您不喝吗?”春杏那丫头吸溜着口水看着她,馋的不像样。
阮绵绵一口气喝完了,没好气地道:“想喝就自己盛,看着我碗里的做什么!”
春杏得了她的话,立刻喜滋滋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直接把踏雪谴责的目光给屏蔽了。
她这丫头吃鱼汤不忘送鱼人,一直夸人:“财神爷就是好,老爷今儿也不知道被什么事儿绊住了,钓的鱼也不要了,就随手扔在池子边,还是财神爷想起来了,让人送去给厨房里找了于大娘,特别声明是要给六小姐做鱼汤喝,奴婢也跟着沾光……”
听着她这喋喋不休的念叨声,阮绵绵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财神爷手段高明,还真把你这丫头的心给笼络了去。你可别忘了,他还欠我一个大马趴,等我好了,我就让那瞎眼鱼给我睁眼!”
六小姐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认真,春杏极其乖顺地沉默了,乖乖喝汤。
哎,财神爷什么都好,只可惜眼睛有点瞎,她们六小姐可是个记仇的人!
“爹让大姨太那边吃什么亏了?”
阮绵绵岔开话题,她这次装的吐血,可就是要阮富对大姨太狠下心来。
“老爷先是见了从苏州来的桂嬷嬷,之后就把大姨太叫了过去,说是院子里的人多,是该好好学规矩了,大姨太管家应该做个表率才能服众。从明日起,与小姐们一起学规矩。”说起这个,春杏眼睛发亮,立刻急声给她报喜。
要知道大姨太管家这么多年,那就是要立威才能服众的,结果老爷这一番举动,那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大姨太没规矩,那些婆子们估计背地里,都要笑掉了大牙。
☆、第26章 026 教引嬷嬷
阮绵绵看了好几日的戏, 这个家里谁都不能违抗阮富的命令,大姨太也不能。
所以她当真跟着几个小姐,一起随桂嬷嬷学规矩, 当然这几位小姐里面不包括阮绵绵, 六小姐刚被折腾得吐了血,谁还敢找她。
大姨太就更不敢了,她当时被老爷骂过之后, 咬着牙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是真的气到家了。
原以为这桂嬷嬷她不必接触了,但也是她异想天开了, 这位桂嬷嬷从苏州被请过来,原本就是冲着阮绵绵来的, 这还没出手, 如何能甘心。
所以这日桂嬷嬷领着几位小姐姐来找她的时候,阮绵绵还一脸发懵。
“你说谁来了?”她又问了一遍。
“回小姐的话,桂嬷嬷和几位小姐都来了,她们就在外面候着,说让奴婢进来通传一声。”踏雪轻声回道。
阮绵绵皱眉, 这会子她们正是学习规矩的时候,来她这里做什么?
“说我病还没好, 不见。”
踏雪领命去回话了,等回来的时候, 桂嬷嬷她们果然走了, 不过踏雪带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桂嬷嬷说明日她们还来, 看样子是等您见她们为止了。”
阮绵绵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这些人还真是跟苍蝇似的,一直盯着她。
“去三姐姐那边探一探,这老嬷嬷究竟要做什么?”
等春杏回来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刚进屋就跟阮绵绵抱怨。
“小姐,好在您没去学规矩。您都不知道,奴婢到那边的时候,三小姐正让人给她挑脚上的水泡。那老货太狠了,总是训她们,这一天的路走下来跟爬山似的。还有她要领着几位小姐过来,就是要教她们探望病人的规矩。那老货性格极其执拗严谨,您若是不见她们,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春杏边说边抖了抖,还没见到桂嬷嬷人,她的心底已经产生了几分恐惧感。
要知道这位嬷嬷连小姐们都敢那般折腾,若是面对丫鬟,那肯定更下死手。
春杏一直知道自己的性子跳脱,在伺候人的时候,并没有踏雪她们妥帖,恐怕要被逮着挨训了。
阮绵绵冷笑:“这位嬷嬷也着实可笑,她想要教探病的规矩,要谁不能假扮一下,还非要折腾我这个真病人。”
两个丫头也是急得不行,三小姐身体健康,都扛不住桂嬷嬷的教导,更何况是身子娇弱的六小姐。
况且那老嬷嬷一看是下手狠的主儿,她们六小姐哪里能吃这个苦。
“要不小姐您就一直称病不见,反正你之前在屋子里病了四年,都没人说什么,现在躲她几日又如何?”春杏立刻给她出主意。
阮绵绵皱了皱眉,她仔细想了想立刻摇头:“不成,谁知道这婆子在府里待上多久,要是一直待着,难不成我要等她死了才能出门?若我真的躲在屋子里,恐怕就趁了这府上不少人的心意,他们倒是想得美!”
踏雪紧随其后:“那小姐就见上一面,老货若是折腾您,您就继续吐血让老爷心疼您,责怪这婆子,然后打发出去!”
阮绵绵继续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装病这事儿不好常用,否则就不管用了。我爹素来都是冷情的性子,若不是我在他身边养了六年,有些感情了,你们以为他会管我死活?家里的几个孩子,你们见他何时多关心过?几个儿子都不能得他青眼有加,又何况是我这个女儿,以后终归都要嫁给别人家的。”
她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难听,但却是事实,实际上她还有所保留。
阮富好几次站在她这头,都不是因为她身子不适,而是涉及到他切身利益了。
就比如之前她与邱嬷嬷的纠葛,邱嬷嬷不把她放在眼里,老爷也只不过是革了她的差事,并没有其他处罚,后来还是阮富对大姨太不满,觉得她的手伸太长了,才同意了阮绵绵找人打邱嬷嬷一事。
这病又不是生在阮富身上,他怎么会有感觉,唯有真的打伤了他,他才知道痛。
“难道就要受那老货磋磨?奴婢瞧着那桂嬷嬷就不像是好的,老爷见过她之后,才说要大姨太也跟着她学规矩,足见这人肯定是过了老爷那一关的,小姐想在她身上惹事端,也得要小心些,免得碍着老爷的眼。”
春杏有些泄气地道,她跟在三姨太身边许久,对于阮富还是颇为了解的,外加三姨太时常也会教她一些,她看事情就比较长远。
“哟,只要不涉及到吃上面,你还是挺聪明的啊。”阮绵绵挑眉,轻轻地夸了一句。
当然她这句夸奖,落在春杏耳朵里,就让她苦了脸。
“法子有许多,不过我还没见到她,凡事都要对症下药。先过招再谈后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阮绵绵摆摆手,她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太太虽然从她四岁时,就不曾教养她,但是却做了对她一生有利的事情,那就是让阮富把她当个儿子养。
她在阮富身边六年,学的不只是商场的心机和手段,还有宽阔的眼界,以及与阮富那点父女之情。
她阮绵绵虽然病弱,父亲不慈,母亲不顾,幼弟拖后腿,但是她并不是一味的弱势,她就要利用所有的优势,在这个看似繁花锦绣的阮家后宅,杀出一条重围来。
让谁提起阮家六小姐,都要赞一句活菩萨,只是这活菩萨是会翻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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