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进去找她。”
门卫端着脸瞅他,孔志斌忙说:“我跟她约好了的,不信你去问她。”
门卫狐疑地盯了他两眼,目光里有些不明的意味,终于挥手放行了。
孔志斌径直去广播室,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那个民兵营长赵红兵也在,正坐在陈茉茉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嗑着瓜子,说说笑笑的十分融洽。
“茉茉。”孔志斌站在门口,绷着脸叫了一声。
赵红兵一扭头:“哎,这人哪个窟窿蹦出来的,咋又来了?”
“陈茉茉!”孔志斌提高声音,告诫地叫了一声。这阵子他跟陈茉茉来往亲密,明明就是恋爱关系了,孔志斌看着陈茉茉,用不满地眼神催促示意她。
果然,陈茉茉放下手中的瓜子儿,站起身对赵红兵说:“赵营长,今天我还有事儿,孔同志来给我送书呢,要不你先走吧。”
“你整天看的什么书呀?”赵红兵斜眼瞟着孔志斌,嘴里说:“茉茉,你一个好好的知青,早就不上学了,你就是专门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来的,看那些没用的书做什么,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你跟着我好好在农村锻炼就行了。”
“哎呀赵营长,人家上级的广播现在可都说了呢,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也无非看一些毛.选之类的书,你怎么能说没用呢,这话真是错误。赵营长,你先走吧,你说的工作,我们明天再谈吧。”
“那行那行,茉茉,你往后缺什么书,吱一声我给你找,有那种人吧,你可不能随便相信的。”
赵红兵瞪了孔志斌一眼,大摇大摆走了。有了上回被撵出公社大院的教训,孔志斌硬忍着没发火,韩信能人□□之辱,早晚有一天让这小子好看。孔志斌觉得陈茉茉这样的姑娘,冰雪一般聪明剔透,自然是明智的,尤其两人现在关系已经很明确了,没必要理会赵红兵这种人。
然而想是这么想,刚才赵红兵那个夹枪带棒的讽刺,却很难不让人生气。孔志斌等赵红兵走了,抬脚跨进广播室,脸色阴郁地责问:“茉茉,你怎么还跟他来往?”
“志彬你说什么呢,人家赵营长也是公社的干部,我跟他完全属于工作关系,你要理解我,我总不能不工作吧。”
孔志斌暂时压下心里的不快,在陈茉茉对面椅子上坐下,却在瞥见办公桌上的一堆瓜子壳之后忍不住了。
“工作关系,工作就是在这儿嗑瓜子闲聊天?茉茉,如今我们两个关系已经很明确了,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尊重我,我们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呆下去,像他这种人,你可不该跟他多牵扯,你往后少搭理他。”
那语气带着几分告诫和不悦,陈茉茉眼眶一红,忽然就委屈地掉了眼泪。
“志斌,你怎么也不相信我?我以为你是懂我的,连你也不理解我了吗。”
“不是不相信你,我……我也是担心你。”孔志斌看着陈茉茉委屈凝噎的样子,心中就软了下来,放缓了语气说:“茉茉,你跟这种人可不是一类,你一个年轻姑娘家,长得又漂亮,有知识有才情,你是什么身份?你跟这种人接触多了影响不好,我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你以为我想吗?”陈茉茉眼角瞟着门外,抹着眼泪哭得更加伤心了,“你以为我想应付他?我有什么办法,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来这鬼地方插队,离家那么远,我无亲无故的,赵红兵这样的人,我得罪的起吗?我无非也是生存立足,我能怎么着?你为我着想了吗?”
“不是,茉茉,你别哭呀。我也是担心你,我怕你跟他接触多了不好,这种人明显心思不正的。”孔志斌被她哭得心疼,忙又道歉,“是我不好,别哭了,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你要是真心疼我,你想个办法让我早点儿回城,我哪还用受这个委屈?哪还用应付这种人?志斌,你不知道,我实在太不容易了,可是你明明找得到关系,你却不肯帮我。”
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孔志斌心里无奈烦闷,不得不想,陈茉茉现在的态度也太功利了,他其实能够理解,这兔子不拉屎的乡下穷地方,陈茉茉从大城市来插队,生活该有多么不容易啊,必然各种心酸委屈。陈茉茉这样也可以理解,孔志斌觉得,那些嫌弃女孩子功利势利的,无非都是些没本事的屌丝,男人有足够的资本吸引女人,包括钱财地位,这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个年代,他如今蛰伏等待着高考腾飞,眼下他的优势能力还没法完全施展开,他也着急没法子呀。
孔志斌在心里暗暗说,钱会有的,地位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按照他的谋划,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有足够的能力改变现状。
见陈茉茉眼泪汪汪的样子,孔志斌只好耐心劝道:“茉茉,关于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就算你招工回城,也只是个普通工人,哪能跟大学生相比?你现在就不要想那些了,一定要静下心来复习,高考时间可不多了。”
陈茉茉低着头,慢慢止住了眼泪,小声嚅嚅:“志斌,我也是太心急了,这阵子我也在看书复习,就是……胡乱担心,你知道的,我从小学音乐,文化课本来就不怎么重视,这阵子复习数学弄得头疼没信心,我怕我考不上,不能跟你一起回城了。”
孔志斌知道陈茉茉这些心思,只能想方设法安慰了半天,鼓励她好好复习,她已经比别人占了先机,一定能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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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认门儿”,冯荞其实还是很紧张的,不管丑媳妇俊媳妇,姑娘家第一次上门见公婆,难免都会有点忐忑吧。一早起来,她就仔细梳好辫子,穿上新做的衣裳,等着杨边疆来接她。
按当地习俗,杨边疆要带着媒人一起来接冯荞。其实这里头的用意也很简单,那个年代的农村,青年男女往往都是媒人介绍,相亲之后订婚,很可能两人就相亲见过一次面,根本还不熟悉,说不上话,甚至连人都认不准,这就需要“媒婆嘴”的调剂了。
可他们两个不一样,这个勉强充任的媒人是冯荞亲二伯娘,并且媒人自己都不太认识男方家人,于是二伯娘大手一挥,叫杨边疆自己带走就是了。
杨边疆当然没意见,很愉快地带上冯荞就走了。三里远的乡间小路,没几分钟就到了,杨边疆就在这几分钟里跟冯荞介绍了家里的情况,大哥,大嫂,一个五岁的小侄子,还有一个妹妹,去年出嫁了,今天也会来,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二大爷,亲戚该来的自然也都来了。
“你什么也别担心,跟着我就行了,那些亲戚你反正也记不住,认不得就别管,该干啥干啥就行了。”
两人一进村就引来了各种注意的目光,路上遇到了人,一便跟杨边疆打招呼,一边就笑呵呵盯着冯荞围观。冯荞被大家看得局促,好在杨边疆一路跟村里人打着招呼,却把车子蹬得轻快,也不多话,径直带着冯荞进了自家的门。
“到了。”他在门口停住,回头看着笑。
冯荞顿时一阵紧张,规矩习俗什么的,二伯娘也都教过她了,可耳听是一回事,真正经历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暗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杨边疆扭头冲她眨眨眼,悄悄握了下她的胳膊,安抚地一笑。
“妈,冯荞来了。”
其实哪用他喊,一直有人在门口张望呢,这会子他们刚到门口,就一大堆人迎了出来,冯荞反正都不认得,就只管微微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杨边疆背后,前边坚实的脊背成了此刻唯一的依靠。
“冯荞,这是我妈。”
冯荞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笑眯眯的脸,看起来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身量比冯荞矮了大半头,这是杨边疆的妈妈?呃,真不知道她这瘦小的个头,怎么生出杨边疆这样人高马大的儿子来的。
“妈。”冯荞声量很小,却十分清晰地叫了一声。
第44章 杨家
冯荞一声妈叫出口, 满院子竖着耳朵等待的人便轰的一声欢腾起来了,嘻嘻哈哈说笑声顿时响成一片。
当地风俗,据说第一次到婆家“认门儿”的姑娘, 有一道最为难的坎儿,要改口叫妈。对于第一次登门的准媳妇来说,本来就怯生生的, 忽然要管一个不熟悉的人叫妈, 实在是不容易叫出口的。
当然, 也有先不改口的,有的姑娘也不叫妈,可也不能叫别的称呼, 没认门之前可以叫婶子伯娘,认了门再叫婶子伯娘,婆媳都会被调侃取笑的。于是有的就含含糊糊啥也不叫,先迷糊过去, 往后结了婚再说。这大概也是准婆媳相互“认可”的一种形式了。
不改口婆家也没法勉强, 不过公婆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失望的。再有那些多事的七大姑八大姨, 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呢,谁家未过门的媳妇来认门儿, 叫没叫妈,叫了几声, 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 甚至成为准婆婆们攀比炫耀的资本。我家儿媳进门就叫妈了, 你家那个儿媳……啧啧啧,没叫啊。
杨边疆看着冯荞,笑得眼睛弯起,那目光柔软的都要融化了。要说冯荞跟他的父母家人压根还陌生,更别谈什么感情了,冯荞愿意进门就叫妈,还不是为了让他好做人吗?说出去都是他的脸面。
“你看边疆妈乐的,嘴裂得跟个裤腰似的,儿媳妇进门叫声妈,这心里不比喝了白糖水还甜呀。”
“就是就是,笑得眼睛都眯缝没了,这么俊俏的儿媳妇,看把她高兴的。”
一大堆亲戚嘻嘻哈哈地说笑逗乐,再看杨边疆的妈妈,果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声答应着,一把抓着冯荞的手往屋里领,“她二姐来啦,路上累着没?热不热?赶紧屋里坐。”
冯荞被一堆人簇拥着,反应过来“她二姐”说的是自己,这也算是个习俗,好比说准儿媳妇虽然认了门,可还没正式过门呢,婆家先拿着当闺女养。杨边疆在家不是排行老二吗。
冯荞偷偷用眼角余光看看杨边疆,正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暖暖的软软的望着她,这么多人呢,冯荞赶紧移开了眼睛。
冯荞被迎进屋,众人说笑了一阵子,无非是些吉利话和夸奖的话,夸一夸“郎才女貌”之类的,慢慢地终于散去了一些,该忙的去忙,该走的也就走了,剩下至近的亲戚则会留下来吃饭。杨妈妈喜滋滋地出去准备饭菜,屋里最终剩下几个年轻姑娘陪着冯荞,这些陪坐的小姑娘应该都是杨边疆的堂妹、表妹之类的,家里专门安排来陪客。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面容长得很像杨妈妈,杨边疆随手指着说是他妹。
“二姐,其实我见过你,很面熟,以前可不知道你能给我当二嫂,要是早知道,我早就天天跑去找你玩了。”
杨边疆说:“巧嘴,你啥时候认得她?”
“两家村子这么近,我一准见过的,干活割草什么的总会遇上,二姐长这么好看,我见过的我当然能记住,现在看着可不脸熟吗。”
冯荞笑笑说:“小时候我们村的小孩都喜欢跑西大河边上玩呢,就在这村后,应该是见过的,就是原先叫不出来名字罢了。”
“对呀对呀。”杨边疆的妹妹点着头,很是得意地指着杨边疆,“二哥,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二姐说她认得我。”
杨边疆老有点怪怪的感觉,他妹今年十九,冯荞比他妹还小了两岁呢,听着他妹一口一个二姐,感觉挺好笑的,在他心里冯荞实在是个小丫头。小丫头跟他在一起,平白长了辈分了。杨边疆于是说:“要不,你俩叫名字吧,随意些。”
“别,今早咱妈专门交代,让我叫二姐,可别叫错了,叫错了妈又该唠叨。咱妈那个老规矩、老讲究,叫名字她听见一准数落我。”杨家小妹转头看着冯荞笑,“现在先叫二姐,往后改口叫二嫂也好改。二姐,要不你叫我名字吧,我叫兰江,杨兰江。”
杨边疆却没再介绍别的人,大约是亲戚太多,恐怕介绍了她也一时半会也没法记住,索性就当他自己忽略了,别人就算要说,也只能说他没给介绍,冯荞也不用费劲地一个个去认。冯荞是个伶俐的,她不认得,谁跟她说话只管微笑就行了。
兰江是个健谈的姑娘,挺活泼的,大概也是怕冯荞头一回来,气氛冷落了吧,她又跟冯荞聊起名字的由来。
“我大哥叫新疆,听说我妈生我大哥的时候吧,刚刚解放呢,我爸那时候还在当兵打仗,正要跟着部队进新疆呢,就给我大哥取名字叫新疆,轮到我二哥,就顺着叫边疆,轮到我了,我爸说还顺着叫,硬给我取个男孩名字叫援疆,那时候广播里经常喊援疆。幸亏我妈死活也不同意,后来就给我改了个字叫兰江。”
冯荞微微笑着听她讲,原来还有这由来呀。
聊着聊着,兰江又开始抖落杨边疆那些糗事,比如他上学逃过学,挺聪明可是不认真,成绩不咋地,小时候调皮捣蛋打架一流,又说起他“二十二的高龄剩男”的笑话。
“我妈说,都快被他愁瞎眼了,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找不到个媳妇儿,我大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小侄子都学走路了。眼看着怕他打光棍呢,叫他相亲他还不乐意,我就说嘛,他一个大小伙子,他还能不想媳妇儿?原来是自己早就惦记上二姐你了。”
冯荞臊得脸热,杨边疆对妹妹无奈道:“净瞎说。”
“谁瞎说啦?”兰江咯咯笑着,贼兮兮凑到冯荞身边说悄悄话,“二姐你不知道,我看他就是假正经,原先村里有个姑娘吧,对他明显有那么个意思,人家找他说话他不搭理,他装作听不懂,走路遇上了他还躲着人家走……”
“嗯——”杨边疆重重咳嗽了一声,警告地瞥了兰江一眼,“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了?”
“嘻嘻,叫我说的着急了?”
小姑娘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二哥你出去呗,你也真好意思在这儿看着,二姐好好坐着呢,谁还能拐走了?也不用你每时每刻看着呀。你去忙你的,我们女的说说话。”
“撵我走,好说我坏话是吧?”杨边疆打趣妹妹。然后他果真起身去院子里转一圈,小姑娘们刚聊几句,没多会儿他就又回来了,神情自若,坦坦荡荡地继续陪坐。
后来又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个头跟杨边疆差不多,国字脸,进屋就笑眯眯地管冯荞叫二姐,挨着兰江坐下了,冯荞猜到是兰江的对象,果然兰江介绍说,这是她家男人刘俊生。
冯荞心里数着,目前还没见到杨边疆的爸爸,倒也容易猜,农村风俗讲究多,围观冯荞的都是女客,老公公不好意思往未过门的儿媳妇面前凑的,包括杨家那些男性的长辈,怕头一回上门的姑娘家不好意思,也都没怎么在冯荞面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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