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头都没抬:“爸,茉茉说的也有道理,这事不急一时,高考过后再说吧。现在这个时候订婚也没多大意思,等我们高考成功了,再订婚才更有面子。”
“高考高考,高考整天挂在嘴上,谁知道要等到哪天?上大学这些年都是推荐工农兵子弟,咱公社一年推荐一个两个,那都是干部家的,八辈子都轮不到咱们这样的普通社员。国家的事,就算口风松动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呢,他要是三年五年不高考,你还打光棍不结婚了是吧?”
孔父的呵斥并没有影响到孔志斌,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爸,信不信由你,反正不出这个月,高考报名就该开始了。”
孔志斌上一世的记忆果然没出错,半个月后,广播新闻里果然播了恢复高考的正式公告,10月中报名,12月10号就考试了,中间只隔了四十天时间。
晚间听到广播的时候,陈茉茉正好也在,下午下了班骑车来的,让孔志斌帮她一起复习她最头疼的数学。
“茉茉,茉茉,你听见了吧,我没骗你吧?这么短时间,那些人根本就不能全面复习迎考,哈哈哈,不枉我忍辱负重,辛辛苦苦复习这大半年。”
村里那喇叭声音很响,孔志斌一字不漏听完,兴奋地一蹦多高,他太兴奋了,虽然知道终究要发生的事,可他已经等得焦躁了。孔志斌一把抱住陈茉茉,激动地转圈儿,陈茉茉也没抗拒,两人干脆就搂抱在一起亲热,一整晚上都沉浸在兴奋之中。
陈茉茉柔顺地接受了孔志斌的亲吻,她此刻简直对孔志斌有些崇拜了。吻着吻着,孔志斌的手就忍不住伸进了陈茉茉衣服里,顺着她的腰一直摸上去,一路直达前胸目的地。陈茉茉抓住那只手,娇嗔羞怯地地推开他。
“看你……”
“抱歉茉茉,我一时没忍住……我太喜欢你了。”孔志斌其实真想放纵下去,可是看着陈茉茉捂着脸害羞,孔志斌自己也觉得不该,这毕竟还是在七十年代,他心里跟自己说,猴急什么,早晚都是你的,茉茉毕竟还是个纯洁羞涩的姑娘。
同一时刻,杨边疆也在和冯荞讨论高考的消息。
两人是在下班路上听到广播里高考的公告。他们这样一对未婚夫妻,便总觉得两人每天相处还不够似的,两人慢慢悠悠骑车归来,半个通红的太阳挂在西山,牧归的老牛慢吞吞走在夕阳下,村庄田野一片安闲。
村里大喇叭高亢刺耳地响着,杨边疆有留意听了几句.
“真要高考了?好事儿啊。“
“考大学?听三哥说,原来都是推荐上大学的。”冯荞无感,她反正是小学文化,这消息实在跟她没啥关系。“哥,你读过中学的,按广播里说的,你也可以参加呢。”
“我?我那点初中文化,上学时正好又赶上文化大革.命运动,学校停课,老师都拉去批.斗了,正经上过几天课呀。”杨边疆笑,“再说了,我忙着上班挣钱娶小媳妇儿呢,娶媳妇要紧,我可没那闲心思。”
一句“娶小媳妇儿”成功惹得冯荞羞了,跺着脚窘得推他,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撒娇的神情。杨边疆一边享受她少有的撒娇亲昵,一边笑着说:“说正经的,冯亮可以考啊,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三哥?”冯荞说,“三哥能考大学?”
第54章 犹豫(今天第二更)
“三哥?他能考大学?”冯荞不是不相信冯亮, 实在是没敢往这上头想过。
“他高中毕业回来也没干什么,平时又喜欢看看书。”杨边疆认真的口气,“他这会子参加高考正合适。不管考上考不上, 不试怎么知道。哎,我上回听新闻里说研究恢复高考,当时心里还想了一下冯亮,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竟然是在冬季开考了, 早知道,应该提醒他及早开始复习。”
“嗯。”冯荞点点头,“你这么一说, 三哥还真该去考,二伯家其实挺困难的,二伯却愿意给孩子读书识字,说不识字出门进个城, 连男女厕所都不认得。大堂哥没读几年书, 二堂哥也只读到初中,赶上大运动、大串联, 学校停课,他干脆就回家来干活了。三哥最会读书, 是二伯家唯一读完高中的,他毕业这一两年了, 二伯总念叨他是个有文化的, 想叫他参军没参上, 想给他找个合适的出路也没找到。可就是……他现在整天干农活,这会子再复习,能考上吗?”
“大家都一样,你等着看吧,这次一恢复高考,肯定很多人跑去参加,水平无非都差不多,时间也都紧张。考上考不上,总得去试试。今年考不上,大不了明年再考。”杨边疆说着一拉冯荞,“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冯亮,给他鼓鼓劲。”
冯荞看看西边天上,太阳的小半边脸红得渐渐发暗,已经快落下去了,说说话不知不觉天都晚了呢,冯荞赶忙跳起来,跟杨边疆一起回二伯家。
秋收收花生,生产队收工比较晚,二伯和两个堂哥都还没回来呢,妇女倒是早收工一会子,二伯娘一个人正在厨房忙碌。
“二伯娘,我回来了。”冯荞朝厨房喊了一声。她这阵子来得太勤,都习惯了。
“下班啦?边疆也来啦?你们先自己玩啊,我给你们做饭吃。”厨房里二伯娘伸头出来,招呼了一声,便又赶紧忙去了。
“我去跟二伯娘做饭。哥你自己歇会儿吧。”冯荞笑笑钻进了厨房。
二伯娘正在烧一锅地瓜糊糊,见冯荞进来,忙叫她炒两个菜。这季节家里其实也没啥好炒的,菜园里豆角茄子都要罢了,接下来的白菜萝卜还没长大,正是家家缺菜吃的时候。
二伯娘转了一圈,指着灶台一个南瓜叫冯荞:“切丝儿放点辣椒炒,多放点儿油好吃。你再去西院墙摘一把嫩扁豆,也切了丝,拍点蒜瓣儿炒一盘。哎,早知道边疆来,我煮什么地瓜糊糊,我就该烧米汤才对。”
冯荞无奈笑道:“二伯娘,瞧你忙的,他还不是三天两头来,又不是什么远路的贵客,你还跟他客气,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嗐,我拿他客气什么,我又没有鱼没有肉,总得炒个菜吃吧。你这丫头可不用拿他当旁人,不过人家边疆来一回,总不能跟家里平日一样,一碟子咸菜打发他。”二伯娘一边说笑,一边张罗着饭菜,她如今对杨边疆那心态,根本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转一圈又说:“去看看鸡窝里,今天的鸡蛋还没捡呢,拿来炒给边疆吃。”
“二伯娘!”冯荞哭笑不得拉住她,“这菜够吃了,鸡蛋就先别炒啦,他有几天不来的,他一来,你就翻箱倒柜给他弄吃弄喝,我看你要是不嫌人肉酸,腿肚子肉都舍得割一块下来炒。”
“这话说的,我也没啥好的给他吃呀。”二伯娘说着也笑,“荞啊,你可记着,这是你女婿,咱们娘家人待他好点儿,他往后也就不好意思亏待你。”
冯荞知道,二伯娘凡事都替她着想呢,心里也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孝敬二伯娘。
二伯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杨边疆忙起身跟二伯说话。二伯乐呵呵叫他坐,自己也坐下来装烟袋抽,直说累一天了抽袋烟歇会儿。
“抽你那个大烟袋呛死人了。”二伯娘唠叨了一句,问:“冯东跟冯亮咋还没来呢?”
“都收工了呀。”二伯说,“这俩小子跑哪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又等了一会子,大门吱呀一响,两个堂哥终于回来了。
“冯荞,快来。”冯亮一伸头瞧见冯荞,就笑嘻嘻地喊她。
“干啥呀。”冯荞一抬头,总觉着冯亮哪儿怪怪的,走路姿势也有点别扭。冯荞跑过去仔细一看,心里大约就有数了,三哥那裤子绝对有问题。
——两边裤脚都用麻绳扎着,两条裤腿鼓鼓囊囊,显得沉甸甸的。冯荞可不相信,三哥出去一趟就突然发胖了。
冯荞扑忒一乐,指着冯亮忍不住想笑。
冯亮自己也咧着嘴笑,弯腰解开裤脚的麻绳,新鲜的花生果带着泥土味儿,还夹杂着花生叶子,叽里咕噜滚了出来。冯亮甩甩脚,把花生倒干净,笑嘻嘻地跳到一旁。
二伯娘哎呦一声,赶紧拿笊篱来装,冯亮那两条裤腿儿,居然倒出来一大笊篱花生。二伯娘一边装一边担心地唠叨:“你们这两个活祖宗,我说收了工咋还没回来,咋跑去偷花生了呢,没叫人看见吧?”
“放心吧。”冯东笑,“我一开始也只想着偷偷摘几把来解解馋,煮盐水花生吃,谁知冯亮这小子手脚太快,一会子就扒了那么一堆,扒都扒了,怎么着也得带回来呀。”
“哪儿扒的?哎哟你俩小兔崽子贼胆胆儿可真够肥的,这要是叫看青的人逮住了,那可就糟了。跟你俩绑上街游.行,看你们还怎么找对象。”
“嗐,队长他家里吃得少了?看青的人又敢保证没吃?辛苦种了一春夏的花生,吃几个鲜花生还不行了,还不是社员自己种的。妈,你放心吧,我们在村西北那块地扒的,我们只用手指抠泥土里的花生,地上的花生秧还留着好好的呢,表面看不出来。看青的人估计干了一天活也累了,我们就蹲花生地里慢慢地扒,中间看青队过来了一遍,黑咕隆咚哪看得见我们呀。就是回来的时候怕撞上人,七拐八弯绕了半天的路。”
冯亮笑嘻嘻拍着身上的泥土草叶,叫冯荞:“冯荞,要不今晚别走了,明天早上煮盐水花生吃,我早就馋得慌了。”
冯荞看着一大笊篱花生,真有点担心后怕,生产队专门有“看青队”,一个个扛着红漆大棍子,白天夜晚绕着田地转悠,防备村民偷庄稼,万一被抓到了,可就要倒霉了,批.斗是免不了的,有时候队长还会上绳子捆,扣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大帽子。
不过说实话,那年月村民社员偷庄稼也常见,冯亮说的也是实情,人不能扛过肚子饿呀,看青队的人自己也照样偷吃。
偷花生这事吧,怎么说呢,白天生产队收花生,队长那俩眼珠子蹬得跟牛蛋似的,紧盯着,一旦看见谁往嘴里塞一粒花生米了,少不了骂骂咧咧,要打要罚的。
其实新鲜收来的花生,谁不想尝个鲜呀,死老实的人家都不敢,稍稍机灵些的,多少都得偷几个来吃。袖子里塞,鞋窝里藏……当然,要想吃水煮花生,单靠袖子里塞几个是不够的,就得正经去“偷”了。
挺过前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在温饱面前,乡间老百姓对于“偷”的概念远没有那么上纲上线,非关道德,毕竟谁都要吃饭,谁都会饿,面对饥饿所谓“道德”显得苍白无力,谁也没法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田地里那庄稼其实也是老百姓自己种的,不是吗?
“下回千万别这样了。”二伯也是一脸担忧后怕,敲着烟袋叮嘱,“人家馋了就在田里偷偷吃几个,干部看见了也就呵斥两句,你看看你,你一下子偷了这一裤子,真被抓到可就不好辩白了,你个不怕惹祸的东西。”
“行,下回保证不这样,这今天不是一时嘴馋了吗,我们能在田里悄摸吃几个,冯荞她可吃不到。爸,我跟你说,如今也不是头几年了,生产队长动不动就抓人捆人,这如今四.人.帮都倒台了,上头不支持打人批.斗,队长也没那么横了。”
冯亮笑着安抚二伯,笑嘻嘻跑出去洗他的泥裤子,走到门口又特意嘱咐一句:“冯荞,今晚就别走了,给你煮花生吃。”
冯荞答应一声,抿着嘴笑,三哥这明明是想着她呢,她最喜欢吃鲜花生。可就是三哥这胆子也太大了,冯荞也担心后怕,幸好没啥事。
冯荞跟二伯娘去收拾准备吃饭,冯东也忙着出去帮家里喂猪。冯亮蹲在井台,找了个盆泡他那条泥裤子,杨边疆便站在一旁跟他聊起来。
“冯亮,你听广播了没?”
“啥事啊?”
“恢复高考呗。”
冯亮瞥一眼猪圈,冯东正在里头忙着喂猪呢,家里那两头猪大约是饿得急了,听见动静越发吱吱的叫,冯东费力的把一大桶猪食拎进去。冯亮声音低了下来,放低声音对杨边疆说:
“收工路上听到了。”
“我刚才跟冯荞聊起来,都觉得你应该去考。”
“边疆哥,不瞒你说,我刚才在想这事呢。”冯亮有些犹豫的样子。
他原先都叫“边疆哥”的来着,自打冯荞和杨边疆订婚,他叫哥也不是,叫弟也不是,叫妹夫好像也不是,那俩还没正式结婚呢。
于是冯亮就索性不下称呼,啥也不叫。而杨边疆呢,让他改口管冯亮叫哥也有点为难,俩人干脆就彼此心照不宣,碰上实在含糊不过去,就叫名字。这会儿分明是心不在焉的想事情,顺口又把杨边疆叫哥了。
“边疆哥,你看家里这样,三个儿子负担可够重的,我读到高中毕业,已经拖累家里很多了。我爸当初说大哥是长子,怎么也不能荒废了,一家子省吃俭用,掏空家底好容易给大哥娶上了媳妇,分家出去另过了。这眼下二哥和我……二哥这都二十二了,搁在村里已经算是耽误大了,家里日子穷,二哥的婚事本来就不顺利,我要是再跑去高考念书,不能帮家里干活挣工分不说,反倒要家里供养,二哥再耽误几年下去……”
冯亮话里未尽之意,杨边疆当然明白,这家里本来就困难,要是再供养个大学生,负担更重,家里几年内必定要掏空家底了,必定更加困难,他自己倒是有出路了,冯东却要牺牲很多,谁家姑娘也不傻,谁愿意跳进一个穷坑?冯东的婚事再这么耽误下去,怕是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第55章 出路
杨边疆没反驳, 目光看着猪圈里忙碌的冯东:“冯亮,你这顾虑有你的道理,可你就算不考, 对冯东也未必能帮上,这对你可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听冯东说过, 你从小就是个读书料子, 家里供你读到高中毕业也不容易, 你要是直接放弃了,把你自己荒废了,这高中也算白读了, 实在是可惜。”
“其实也荒废得差不多了。”冯亮像是很不在意地咧嘴笑笑,“再说了,就算我去考,基本肯定也考不上。”
“考不考是一回事, 考不考得上是另一回事。你毕业出校门也才一年多, 书本拾掇起来也快,抓紧复习, 还是蛮有希望的。家里有困难也是一时的,我听说大学里都有生活补贴, 你要真考上了,家里顶多再困难四年, 四年大学怎么也坚持过去了。等你毕业上班, 就能更好的帮衬家里了。”杨边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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