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曲折被编制成五线谱,埋进了少男少女的成长默示录里。
闫盼晴一家的日本之行结束, 在开学前两天的时候, 就迫不及待的来电话问候。
几乎是一前一后,曲念念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询问白尺开学报道的时间。话一多,两人慢慢就聊起了这一个多月内发生的事情。
听到白尺手受伤,曲丫头在电话里哭腔就扬了上来,吓得白尺也没敢多说,直叫她别担心。
嘛——
反正, 无论好的坏的,
不知不觉,这一个不比寻常的寒假, 也就在白尺右手细胞重组的过程中,慢慢流逝了。
她偷偷掏出了自己的速写本,扉页上明晃晃的三条杠,一百件事。如今罗列整理, 划去数十余条已经完成的。
她在剩下的当中,挑选了一个最迫不及待的, 作为开学送给自己的贺礼。
纹身。
唐晓陪着一块去的。
可回来的时候, 曲念念和闫盼晴只看见唐晓在自己左边胸上锁骨下, 纹了一颗篮球。勾笔线条刚起淤青,篮球上的纹路都红肿了起来。
曲念念光看着都觉得有可疼:“这刚过完年开学,多不吉利啊。我妈妈说, 纹身刺青都是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属于自残的一种倾向。”
“哦~那你妈妈有没有说过,话多属于脑残的一种征兆啊?”
“……”
唐晓怼完,把衣领理好,捞了根烟往阳台走,盯着念念一脸的委屈样哈哈大笑起来:“没事儿,你是早期,还有的治。”
而另一边,闫盼晴把白尺压在墙角,勾着嘴角:“小白痴?你纹的什么呀?纹在哪了啊?”
“不给你看……”
话没讲完,眼前人就已经准备上手把人扒个精光:“就给我看一眼嘛,又不会少一块肉。”
“你流氓!”
“嘿,我流氓的样子你还没看到过呢!”闫盼晴舌尖舔唇,色.眯眯的眼神做出一种狼要吞羊的气势,故意逗她。把她按在床上,“是不是也纹在锁骨上了?嗯?”
“哎呀,盼晴,你能不能别闹了,白叔临走前是不是嘱咐过我们,小白的手刚拆了石膏,现在还处于非常时期,要我们帮忙照看。你倒好,尽在这儿添乱。”
曲念念拉扯着将两人分开。
结果三个人打作一团。
阳台上的唐晓堵耳朵......吵死人了。
时光荏苒。
新的生活从那个纹身开始,一切如旧。可你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一切好像又都不一样了。
曲念念慢慢察觉到,唐晓和闫盼晴变得乖起来,她们不翘课了,虽然还是经常走神心不在焉。可状态和之前那种醉生梦死,今朝有酒的感觉不同。
闫盼晴开始学着管理自家的产业,听说她爹这次日本之行,拿下的那个温泉酒店的项目,就被她给撒娇要了过来。用闫盼晴自己的话来说,她就是在目睹了唐晓的惨状之后决定开始振作的。
这样,至少爹妈日后离婚的时候,她能自己喂饱自己。
虽然曲念念对这种天天抱着自家爹妈会离婚的想法不敢苟同,可盼晴开始要学着自立根生这一点,却值得钦佩。
虽然……她的根早就植在了她爹那颗参天大树上。
唐晓就更是离谱得超乎曲念念的想象。从前那个风流的唐大小姐,居然开始跟着她出入图书馆了?
虽然……读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而且定力有限,二三十分钟就得出去溜达一圈,抽根烟,放松神经。
至于白尺嘛,
安城那边正式拍板,定了原创动画大赛的短片。开学是三月初,到十月份,他们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要完成一部4分钟左右的原创动画短片。
从前期的人物、场景设计,Animatic(动态脚本:将文字剧本转化成动态画面),到Layout构图细化,再到原画,修型,动画,上色,合成,配音,剪辑。
所有这一切统统要在七个月内完成。说实话,连季石武这种画了一辈子动画的人,都替这些孩子们捏了一把汗。
动画中实现静止到动态,主要是靠人眼的视觉残留效应。由视神经的反应速度造成,其时值是二十四分之一秒。所以通常二十四张画面连贯播放就会在观众眼中呈现一秒的动态。这样的节奏,行内管它叫作一拍一。
而现今中国还保存的传统二维手绘动画,绝大多数是采用的是一拍二的模式,即一秒十二张画面。折算一下,4分钟左右的小短片,大概要画4*60*12=2880张动画。
而这还仅仅只是线稿的工作量。
史乐童也提过用Flash代替手绘,但是安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Flash制作出来的动画多数是动作补间,均由电脑生成,快,速度确实是快。
但是,绝对不是安城想要的动画。
他有他的固执。
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比白尺还顽劣的动画原教旨主义者。
所以从一开学,白尺,安城,史乐童,和季老爷子,几乎是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埋在了工作室里。
从前期创意开始。忙的热火朝天。几个人一下课就往抱着相机往南平区跑。晚上回来又接着画。
曲念念怔得发现,宿舍里就剩她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踏步了。
书桌上铺满了各类证书的报考资料,考前突击。她侧目瞥了瞥窗外悬空的白月光。
想做的一件没做,不想做的件件躲不过。
那一刻,曲念念突然有点心慌了。
*
周末早晨。
唐晓坐在床边,看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乱世佳人》,她最近大概以两天一本的速度,囫囵吞枣地啃了数十本诸如此类的小说。
白尺眯眼还在镜子前面洗漱,昏昏欲睡。
而从前总是最早起床的那个,今天却成了最晚的一个。
“念念,起床啦。”唐晓在下面敲床板,“今天周末,不早点去占位,图书馆要爆满了。”
结果上面的人懒洋洋的回了一句:“我今天好累,不想去了。”
这倒是稀奇了。连白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咀嚼着满嘴的泡沫:“念念今天怎么了?可从没见你这样过啊。”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浑身没有干劲儿。”
话毕,方才还端着书一本正经的人,突然一下子把自己挂在椅子上:“哎呀,我也装不下去了,他妈的,当好学生真累。”
白尺叼牙刷,揉着眼屎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唐晓,你别diss人好学生,谁好学生天天泡在图书馆看小说的啊?”
说着,把那本《乱世佳人》提溜了起来,凑到她面前摇摆。
“你懂个屁,这叫世界名著,我陶冶的是情操。”
“呵!”
“嘿,你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白尺把世界名著扔回她的怀里,“就是想把你们大把空闲的时间都偷过来……我现在是忙的快喘不过气了。真怕再这样下去,我的左手比右手先废了。”
说话的时候,两个铜铃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唐晓。
上床的曲念念哀怨的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像我们这些人,活着活着就没目标了……唉,小白,你等会去工作室,我们能跟你去玩么?”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唐晓抢声。
丫头选择性装聋:“嗯?好主意,那念念你赶紧起床,一会吃过早饭,我就带你和唐晓过去。”
……
唐晓:“……”
到的时候,安城已经在了。
室内开着空调。
他穿浅色的毛衣,正站在电脑面前打印人物的转面图。细长的铅笔像香烟一般别在耳朵上,背脊弓着。不厌其烦的跟在打印机的后面,一张张确认出来的东西是否无误。
最后将所有的纸张落在一起,边缘对齐,食指和拇指指肚从耳边捻下铅笔,眼睑微耷,有些懒散,低头开始在一页页纸上标记写画。
白尺一直觉得,安城骨子里的认真比他人长得还要好看。
“你来啦。”他没抬头,只是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昨晚加了个班,把人物的转面图都赶了出来,等下午季老师到了,给他审核一下,如果没问题,从今天开始,你手上的动态故事版就可以分一半给我画。”
“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啊?”
“嗯。在沙发上眯了会儿。你刚开始用左手,还是……呀,你们怎么来了?”安城是回身才察觉到,白尺身边还多了两个人。
曲念念:“……”
唐晓:“……”
她们进门已经有五分钟了。
白尺龇牙,把羽绒外套脱下往门背后的衣架上挂:“这不是周末么,她们想来看看。”
正好门外史乐童要也刚到。嘚嘚瑟瑟哼着小曲,没意识到门后有人,一脚踹开,迎了白尺满脸。
吓得屋内其他三个人立刻围了过去,以为撞到了白尺地右手。把史大班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丫头自己都给吓懵比了:“……你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手现在...除了手指没办法弯曲之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放屁。”唐晓一如既往的暴脾气,“在它完全好之前,都算不上好。你能不能再上点心?刚刚在路上也是。”
白尺嘴巴一瘪,头低下去没敢再说话。
安城盯着她们两人看看。摇头笑,伸手将白尺揽到自己的座位上,左右翻看她的手掌检查,随便问了一嘴:“在路上怎么了?”
“就是刚才在学校里啊,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奇奇怪怪的,撞了小白,不道歉也不肯走。手抄在兜里直勾勾地盯着小白,怪吓人的。”曲念念边解释也边推唐晓去沙发上坐。
“戴墨镜的女人?她认识小布丁?”
“不知道啊,她什么话也不说,戴了墨镜衣领拉得老高,看不清长什么样子。还好我们赶紧跑了。”
“哦。”
众人也没再当回事儿。
而此时,角落里的史乐童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手交叉搓大臂,可怜巴巴的:“妈的,这不是没事么,你们差点没给老子委屈哭咯!”
*
相城美院的校园小径上。
袁安易浑身僵住一般,面无表情的在原地被风吹了十多分钟。
直至助理找过来:“袁律,袁律?”
她才似大梦惊醒一般,两腿一软,倒了下去。幸好被助理接住,将人扶回车里。
“袁律,我不明白,你既然都说了这件case不许我们插手,那为什么还特地赶回来一趟?”
在她的印象中,袁安易应该已经有十多年没回过国了吧。
见人不答话,便知道自己不该问了,想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哈,不过真有意思哈,近处看,那女孩和你长得还真是……”
“她手怎么样了?”
“啊?哦——没事了,我看过鉴定报告,轻伤,后期肌腱复健的治疗好的话,可以完全恢复的。对了,说起这个,”助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头撇到后面去,“袁律,这女孩子可能是真的和您有缘啊。”
“?”袁安易挑眉。
“我也是无意中在张老送来的资料中发现的。她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天生就左右手都能使的人。”助理捋了捋刘海,笑,“您是第一个。”
第29章
“是么。”袁安易的叹息声音发凉, 看着窗外,眼神散着没有聚焦。
“她都长这么大了!”
“嗯?袁律, 你说什么?”助理在倒车出库, 没留神。
后座的人也不答话,漠然地摇了摇头:“地址查到了么?”
“查到了。”
“去看看。”
接二连三的叹气, 吓得助理都不敢多话了:“是。”
其实在看了白尺的照片和袁安易的反应之后,律师事务所里的八卦也都沸沸扬扬传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白尺就是袁律的女儿?
可……年龄往上推算,白尺出生的那一年,袁律才刚满十八岁。
这不大说的过去吧。
TB5的创始人, 美国律政届这两年名声大噪的王牌律师, 多少名流争相追捧的律政女王。
凭谁也想象不出,她会有那样一段过去。
*
冬日的严寒还未褪去, 可弄堂被午后的阳光照着,人就懒洋洋的。
白茂哲刚从店里回来,两手一背,晃晃悠悠占了半天道, 和弄堂里叔侄婶婶们打招呼。
“你家晚上吃啥啊?”人到中年没注意保养的身材微微发福。啤酒肚挺在前面。皮肤黝黑,脸上已经隐约看出了岁月的褶子。
现在的白茂哲完全变成了这弄堂里、千百位普通大叔的其中一位。再没了当年风流才子的品貌和气质。
袁安易从巷子那头走过来。
她戴墨镜, 领子挡了半张脸。可还是莫名的害怕起来。
是害怕他认出来?
还是……害怕他认不出来?
袁安易怎么也没想到, 会是这样一个契机, 让她重新拾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两人对面,擦肩。
“啊秋――”白茂哲肩一收,食指揉鼻子, 因为突然嗅到的香水味,打了个喷嚏。与此同时,视线落在了袁安易的身上。
只轻轻一瞥,就这么淡淡地过去了。
袁安易心一落。
他没认出来。
“那个――”
“嗯?叫我?”白茂哲脚步顿住,转了半身过来,指着自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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