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腾垂眸,盯着她,眼睛里分明什么在翻涌。
“……”阮念初笑了一会儿之后笑累了,抬起眼看他。目光诧异而困惑。
数秒后,他忽然低声喊她的名字:“阮念初。”
她眸光闪了下,心跳失序,应声:“什么?”
厉腾指背轻轻刮了下她的脸颊,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阮念初看着他道:“这话你七年前就说过。”
“是么。”他挑眉,语气很淡,“我不记得了。”
她笑笑,眼底有一丝失落,“在柬埔寨。那天你受伤发高烧,可能烧糊涂了,所以不记得。”
周围的风忽然停了。
厉腾右手揽住她的腰,左手撑在她脸侧,静了静,准备起来。
这时,阮念初忽然开口:“那天在住院部外面的花园,你想对我做什么?”
“……”厉腾身形顿了下,冷淡:“没想干什么。”
她咬了咬唇,半支起身子朝他靠近,“你是不是想亲我?”
话音落地,他猛地回过头看她,眼神很凌厉,也很深,暗得像两片黑海。他没有说话。
阮念初则不避不闪,硬着头皮和他对视。
然后她说:“后来为什么又停下?”
厉腾脸色阴沉,调子也跟着冷下去:“我说了。那天没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你摸我的脸?”阮念初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皱着眉质问:“没想干什么你还摁我的头,没想干什么你刚才抱我。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么?那这些算什么?”
他只回了一句话,“算我他妈有病,行不行?”
“……”阮念初嘴角抽搐了一瞬。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骂自己。
厉腾眉心的结打得更死,没再说话,站起来扭头就走。
阮念初心里莫名冒起了一团火气,咬咬牙,冲那道夜色里的背影怒道:“你本来就有病。不许别人招惹你,你就能随便招惹别人?”
厉腾狠狠捏了下拳头,没回头,也没停步,拉开吉普车的车门坐进去。
“晚上冷,早点儿回家。”他落下车窗扔给她一句话。
对此,她坐在气垫床上大声还了句脏话:“你大爷!”
黑色吉普车绝尘而去。
*
这个晚上,阮念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两点。然后她拿起手机给情感专家乔雨霏发去一条微信:在?
那丫头是夜猫子,常年日夜颠倒,很快便给她回复:哟,养生少女今儿还没睡呢。
——我有事情想问你。
——关于男人?
“……”阮念初敲屏幕的手指蓦然顿住,然后在心里,默默给明察秋毫的乔专家点了个赞。又回:对。
——哪方面的事?
——如果一个男人明确告诉你,他有喜欢的人,那说明什么?
——说明不管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都不会喜欢你。这是在断你的念想。
——那如果之后,他又同意和你交往了呢?
——那说明他之前是欲擒故纵,吊你胃口。
——可是交往之后,他又不和你有任何进一步发展,成天一副扑克脸,对你凶神恶煞,还不许你招惹他,这又说明什么?
这一次,乔雨霏的回复足足迟缓了两分钟。她回道:说明那个男人有病,你应该敬而远之。
看着乔雨霏发过来的两句话,阮念初皱起眉,陷入了认真的思考。
她足足思考了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
厉腾不像个正常人。当年为抓捕坤沙和图瓦,他蛰伏四年,和那群无恶不作的暴匪称兄道弟,杀人放火,茹毛饮血。试问哪个正常人能做到这点?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是最好的战士,但在生活中,却绝不是能长期相处的人选。
阮念初本以为,七年前的那段经历,至少能让他们和谐相处,顺其自然地发展。没成想,造成了相反后果。
乔雨霏那句话说得很对:不是一类人,根本走不到一起。
有的人和事不适合拥有,只适合拿来回忆。
想通以后,阮念初在星期一晚上的九点二十分,给那个叫0714的微信发去了一条消息。她写道:厉队长,经过两周的相处,我发现你和我并不适合当情侣。我们还是分手吧。
交往是她提出,分手也是她提出,也算有始有终。
只过了五分钟,厉腾的回信就来了。
行。
很简短的一个汉字,甚至没有加标点,看上去就和他的人一样,冷漠不近人情。阮念初捏电话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心里不自在,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敲九宫格:你放心,小星那儿的课我会继续去上的。
对方不再有回音。
阮念初等了会儿,放下手机,突然有点自嘲地笑起来。她的第二段恋情,比上一段更短,只撑了两个星期又三天。又让乔雨霏说对了,这乌鸦嘴。
*
之后,厉腾再次出现,是在他们和平分手后的第五天。
那是一个不太寻常的周五。演出团有同事转正请客,吃饭唱歌一条龙,地点就在离单位不远的万象城。阮念初本不想去,架不住同事盛情难却,最后还是去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她才从出租车上下来,打着哈欠往家里走。时至夏末,晚间的风已沾染微凉的秋寒。
门洞内,楼道黑漆漆的。
阮念初跺了跺脚,声控灯没有亮。看来是坏了。她皱眉,只好扶着扶梯抹黑上楼,动作小心翼翼。
到二楼平台时,她一滞,抬头瞬间,吓得差点儿摔倒。
小方型的天窗底下,斜靠了个男人,身形高大,姿态随意,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他在抽烟,火星在他双唇间忽明忽灭,烧起的瞬间映亮那双眼,竟直直盯着她,漆黑幽暗,深不见底。
“……”阮念初认出他是谁,定定神,勉强站稳了,道:“厉队?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视野里太黑暗,这让她心里很害怕。
厉腾看她一会儿,竟笑了,扔了烟头拿脚碾灭,说:“你之前老问我,想干什么。我来告诉你。”
阮念初听出他语气清醒而冷静,稍微不那么怕了,点点头,“你说。”
厉腾往她走近几步。下一秒,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事就发生了。
他拽住她的手腕下劲儿一拽,把她摁在墙上,扣住她的下巴,狂乱野性地咬出几个字来:“老子就想干这个。”
阮念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毫无防备的,她的唇被他狠狠封住。
第24章
阮念初身子一僵,大脑有刹那的空白。过去,将近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她从不曾和任何男人如此亲密,就算是前男友戴杰,与她也只是到拥抱和牵手。
她没有接过吻。
更不用说,是这样激烈炙热而又充斥烟酒味的吻。
拉回阮念初思绪的是自嘴唇袭来的刺痛。她眸光闪烁,一切感官潮水回涌般回到四肢百骸——周围黑灯瞎火,一片黑暗中,厉腾把她死死压在强上,蹂躏她的唇,近乎疯狂地深吻她。
她皱眉,手抵住他用力推搡。可那点儿力气太微不足道,厉腾拧眉不耐,大手一伸扣住她两只腕子,举过头顶,压牢。
她气得又抬腿踢他。
他轻易避开,紧接着把她腿也抵死。她几乎动弹不得。
厉腾的唇还碾在她唇上,没有技巧,也毫无章法,只是一味地啃噬,纠缠,似乎在宣泄某种到了临界点的情绪,凶狠又暴戾。
烟酒味。他喝了酒。
所以这是一场令人发指的借酒行凶。
这一瞬,阮念初又羞又恼,更多的却是不解和愤怒,挣不开,索性用力咬了他一口。
齿尖划破了唇肉,血腥味弥漫开。
不知是她激烈的反抗起了作用,还是舌尖的疼痛唤起了厉腾的理智,他停下了。放开她红肿的嘴唇,同时也松开了她的双手。
周围依然很黑。
并不宽敞的平台上,阮念初踉跄着往后退开,用力擦嘴,神色怒极地瞪着他,片刻,扬起右手就要朝对方打过去。
厉腾站在原地盯着她,只字不言,也没有丁点要躲闪的意思。
“……”阮念初皱眉,右手的五指用力收拢,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这人是什么怪物,交往时相待如冰,明明同意了分手,又大半夜跑来强吻她。
要不是看在他救过她一条命,她简直想杀人。
“你脑子……”她话说一半,忽然想起只隔半层楼就是她家,只好深呼吸,压下怒火,用很低的音量继续斥:“你脑子被驴踢了?”
对面还是不说话。
天窗透入一丝很暗的光,她看见他双眼赤红血丝遍布,那眼神,交织着野性狂乱和狼狈,复杂至极,让她想起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野狼。
这模样很吓人。阮念初想起刚才的事,心有余悸,不由又往后退了些,定定神才道:“如果你贵人多忘事,我可以提醒你——我们两个在五天前已经和平分手,不是情侣关系了。”
厉腾的语气已恢复他一贯的冷漠:“我知道。”
“以后你再喝醉要发酒疯,麻烦离我远一点。”阮念初尽量不撕破脸,“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说:“我没醉。”
“……”闻言,她别过头捏了捏眉心,好一会儿才低声续道:“厉队,我们怎么都还算朋友,你救过我的命,是我心中的英雄,是一个好人。所以请你不要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一次一次破坏我对你的印象,可以么?”
“英雄?”
厉腾眼神昏暗,忽然冷嗤,嘴角的弧度讥讽而玩儿味,“谁他妈想当这劳什子英雄。阮念初,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真以为自己清楚?”
她还是没有看他,“我现在已经不想弄清楚了。”
然后整个楼道便陷入一阵沉默。
须臾,厉腾自嘲似的笑了下,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转身下楼。
阮念初侧目看向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语气不明道:“今天晚上的事要我忘了么?”
厉腾身形骤顿。
她两只手无意识地捏紧拳头,继续:“就像七年前你交代我的那样,所有事,全忘干净。”
他在原地站定,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哑声头也不回道:“随你。”
已是深夜,云城的天黑得像一匹墨绸,浓云太重的缘故,乌压压的,没有星星和月亮。
厉腾没有离开,而是在阮家楼下又站了会儿。空气冷飕飕的,凉风肆虐。
绿化坛边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树干有三个人腰粗,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他走过去,背靠着树从兜里摸出烟,左手圈住,右手甩开火机点燃。抽了口,浓白色的烟从鼻腔里出来,被风飘散到天上。
今晚是一次失控。
几个战友在酒楼约饭局,黄汤下肚,他有些醉了。他平素酒量很好,可今天,他们灌倒他只用了二两白的。从酒楼出来一直走,等他回神,人已经到阮念初家的小区。
他发疯一样地吻了她。厉腾叼着烟,摸了摸嘴唇,脸色冷淡。
以致现在,他唇齿间都还有她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味,像盛开在黎明时的茉莉,青涩甜蜜,比他想象的味道更让他迷恋。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旁边的单元楼传出。
他视线扫过去,转眸刹那,白烟后头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姑娘显然已回过家,换了身白色睡裙和薄外套,裙摆不长,刚到膝盖,底下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肚,曲线优美,纤弱勾人。
厉腾没有任何动作,沉默地看着她,一根烟直接吸到底。
她裹了裹衣服从他身旁过去了。绿化坛的位置并不起眼,加上是晚上,更不容易被发觉。但她走出几步后似乎反应过来,蓦地一僵。
厉腾丢了烟头。
她折返回来,走到他面前站定。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几秒后,她抬起右手给了他一巴掌,骂了句混蛋,然后就快步跑开了。
“……”
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力气不大,打人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厉腾闭眼,静了静,忽然狠狠一拳砸向背后的树干。
骨节位置顿时冒出血珠。
刚才阮念初大眼浮肿鼻头通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
阮母切水果的时候划伤了手指,阮念初是下楼买创可贴的。在打完厉腾一巴掌之后,她径直去了便利店,带回两包创可贴和六罐啤酒。
回来时,那人已离去。
她抬手抹了把眼睛,上楼,进家门,尽量表现如常。阮母过来拿创可贴,看见她买的啤酒,微微一怔,狐疑道:“大晚上的,你买酒干什么?”
阮念初头埋得很低,不让父母看见自己哭过之后的糗样,闷声闷气道:“乔雨霏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我开视频陪她喝酒。”
阮母把创可贴缠上,随口说,“那丫头隔三差五就分手,你妈都习惯了你还没习惯呢。行了,喝完早点睡,你明儿下午还要去上家教课。别忘了啊。”
“知道。”阮念初回房间锁了门。
打开视频电话,另一头的乔雨霏正在敷面膜,边按摩脸部边问她:“奇奇怪怪的。突然让我陪你喝酒,出什么事了?”
阮念初抠开拉环闷进一大口,咂咂嘴,然后才很平静地说:“我和厉腾分手了。”
“啊?”乔雨霏惊得面膜掉到地上,“你们不是才谈三个礼拜么?”
阮念初摇摇头,“是两个礼拜又三天。这周一分的。”
“什么原因分手?”乔雨霏皱眉,“难道厉腾也劈腿?解放军啊,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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