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林殊也笑了,“我还不嫌命长。”
小仨儿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过头去,“若是你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那李栓是个贪财的,重华宫里人都知道,不算什么毛病,太监都爱财,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贪财过了头,竟然和外头的人勾结,把宫里的东西运出去贩卖。若是搁在前朝这不算大罪,但是大庆有了夹携宫内阴私出去的先例,所以严禁太监与外头交换东西,更何况通过这一途径可以往宫里带不少明令禁止的玩意儿,上头的人最最是厌恶的,于是这一方面管得越发严格。
宫里的东西大部分有宫印,但是诸如小珍珠之类的东西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但是宫里的零碎小东西哪有便宜货,拿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李栓经不住诱惑,觉着上头有自己亲爹罩着,自己又有门路,胆子就壮了起来。走了几次没人发现,就越发嚣张起来。可惜好景不长,叫人抓了把柄。
李领事哪能看着自己的独苗受制于人,忙走动一二,求到了小仨儿头上。
林殊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 - 求到小仨儿头上?看来小仨儿这东厂的人是坐实了。只是不知道这人何以得到贵妃的看重?明明是两个派系没错啊?
小仨儿没有再解释他自己的身份,笑了笑,“这下可就没人找你麻烦了。”
林殊知道他说的是小双儿的事,点点头,也笑了起来。这事的确有她的原因,若不是小双儿和她走得近,李领事也不会一开始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李领事的确没有扑腾了,李栓更不必说,夹起尾巴做人,低调了不少。至少,林殊的麻烦事是少了许多。
这些日子上书房休学,大皇子又要往演武场跑,林殊也得跟着,摸着那把小弓,心中不由得有些兴奋和期待。
到了演武场,季太师一如既往地早到,二皇子也在,恐怕放假这段时间他是不会离开了,倒叫大皇子一阵咬牙。
大皇子他们在练习射箭,练完了还要去一边跟师傅学两招拳脚功夫。对于皇子们来说这是必须的,不一定要文武双全,但是自保必须妥妥的。
林殊的功课就简单多了,练箭。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季太师直接朝她走过来,伸出手,朝她勾了勾,林殊犹豫了一会儿,把弓放到了他手里。
季太师勾唇一笑,掂了掂这弓,眼中带着不屑,侧头瞥了大皇子一眼,“玩家家酒?”
“啊?”
季太师直接把那柄对林殊来说简直是量身订做的弓,在林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丢到了一边。
弓在地上滚了滚,沾了一地灰。
林殊僵直了,大皇子也有点愣神。
季太师看都有没有看这二位一眼,转身走向了武器架,找了下头的一柄弓,掂了掂,似乎觉得可以,这才朝林殊走来,随手一抛,把弓往林殊这儿丢了过去。
林殊眼疾手快地接住,这一接,就差点摔了过去。
这把弓……还,还真沉啊。
林殊看季太师掂起来还抛了抛,以为没有多重,谁知道竟然这么沉。
“拉弓,拉到底,三十次。”季太师淡淡道,然后转身往二皇子那儿去教二皇子了。
拉到底?三十次?
林殊蒙了,这玩意她拿着都吃力,拉开?
大皇子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连忙凑过去了。
林殊只好按耐住那股被他蛮不讲理激起的怒气,化怒气为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拉弓。这弓的确沉,比大皇子的弓都沉上两分,林殊努力拉上两次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想到还有二十八次……好像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季太师教人就不知道循序渐进吗?林殊一边抱怨着,一边想着办法不让自己韧带拉伤,要是拉上了就别谈什么练箭了。
林殊拉到第十八次的时候是在受不了了,把弓放下了,坐在一边大喘气儿,整个人和水捞起来似的。
歇了一会儿,有力气了,林殊看着被季太师丢在一边的弓,偷偷看了一眼没发现季太师,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到那柄弓边上,想要捡起来。
一只脚踩住了。
林殊心中暗骂不好,连忙站起来行礼,“太师大人。”
季太师轻笑了一声,“就这么喜欢这弓?”
林殊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人呵了一声,然后,在林殊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把弓踩碎了。
林殊的手指一下子攥紧,眼眶都因为愤怒微微泛红起来,但是她低下了头,把情绪藏了起来。
就这么讨厌她,不愿意收她为徒,又要把她的弓踩碎,那为什么要教她?
林殊垂下眸子显得很乖巧,但是握成拳头的手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季星河看着她的发顶,声音没什么情绪道,“拿弓的姿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还不是和你学的!
林殊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退后一步行礼,把弓双手呈上道,“请太师赐教。”
季星河“唔”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弓,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
他的姿势和张罗不一样,张罗十分标准,标准过头则显得有些僵硬,他的也标准,却……又没有那么标准,很舒服的姿势,而且很好看。
林殊看得仔细,就算这人讨人厌又爱惹人生气,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真本事的。
演示完了,林殊接过弓来,脑海里回忆着他拉弓的样子,举起了那柄重弓。
季星河绕到她身后,话音从她头顶传来,语气依旧是波平无浪,但是林殊却听出了一丝嘲弄,“愚不可及。”
林殊还来不及回想自己哪一步错了,就听见那人用半死不活的声音说道,
“手指怎么放的?拿弓是握毛笔么?大拇指放哪里?”
“手肘抬起。”
“蠢。”
“身体不要后倾。”
……
林殊满头大汗地纠正这自己的姿势,基本上改正一个又立马被挑出来一个,让她手忙脚乱的同时,竟然也慢慢地将他的姿势学了个七八成。
等三十次拉完,林殊直接废了,整个人和掉进水里似的,坐在一边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一边的地上,那里有着她的小弓,已经被踩得拼都拼不起了,她记得,刚刚在教她的时候,季星河全程都踩在这柄弓上!
☆、夜游
季星河在她愤愤的眼神中端起了茶,喝了一口,和她的狼狈不堪不同,他依旧是那副风清月白的模样,连衣襟都没有乱过。
林殊暗自咬牙,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太师不满意,变着法儿给她找罪受,她忍了忍,还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找水喝了。
季星河听到那一声轻哼,嘴角轻轻勾起。
没多久,被几位太监来禀报了些什么,季太师便先走了。大皇子知道他忙,便没有留,和二皇子把今日的学习任务完成了就带着林殊回去了。
在路上,大皇子有点好奇地问,“小梳子,你哪里招惹到太师了?”
林殊一顿,她不知道啊,之前的事他都不是揭过去了嘛?最近她可是见都没见几回,哪有机会得罪他,有些郁郁地答道,“大殿下,奴才不知……”
大皇子噎住了,想了想,只好安慰道,“兴许是小梳子的天赋高,要求不一样一些!”
这不是他踩坏弓的理由!
林殊撇撇嘴,还是没有再说些什么了。毕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总督,她得罪不起,而且人家也教了她箭术,算是相抵了。林殊这么安慰着自己,但是心里,莫名的,有了一丝委屈。
唉,她的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弓啊……亏她还把他当半个偶像。
林殊去学弓的事整个重华宫都知道了,嫉妒的有,羡慕的有,崇拜的有,更多的,是忌惮。毕竟那可是东厂总督啊,和他搭上一点关系就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于是都对林殊愈发热切了起来。
回到监栏,小饼子他们就把林殊围住了,兴奋地让她讲讲演武场的事,林殊看着他们好奇的目光,捡着几件不打紧的事说了,神情却是有点厥厥的。
小饼子他们见她有些累了,也没缠着林殊,说一声就都回去了。
林殊却没有马上睡,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外头发呆。想着那把被踩碎的弓,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夜晚是危险的,因为人们总是忍不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方说婶婶,大哥,或者……三少爷,和那把糟心的弓。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有一种很糟糕的,被抛弃了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深切的孤独感,亲近的,疏远你;
你爱的,不在这里;
唯一的,好像也要离去了……你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茕茕孑立。
而月光太吝啬,连影子都不愿意留给你,形影相吊都,做不到。
林殊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愣愣地盯着窗外。
小仨儿今天回来得早,已经睡下了,但是却没有合上眼,看着身边坐着的身影,心下却有一些好奇。
自从来到重华宫,每天晚上睡前林殊都要发上一个时辰的呆,等闹腾到最晚的太监们都睡了,再呆一会儿才会躺下,心事很多的样子。但是平日里她笑的时候多,人也很和善,几个年纪小的都爱和她亲近,看上去,又似乎没什么烦恼。
今晚格外不同,因为她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夜已经很深了,灯都熄完了,她还抱着被子朝外面发呆。
林殊被人捅了捅肩膀,她转头,就看到小仨儿递给了她一个盒子,林殊小声问道,“给我的?”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小仨儿一愣,她的声音……哭过了?他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林殊接过那个木质的精致盒子,借着月色打开,就看到一把带着优美纹路的弓,银白色的,和月光一样。
“督主吩咐奴才带给林哥哥的。”小仨儿压低声音道。
林殊去摸弓的手指停住了,闷闷的声音带着诧异,“督主?”
“嗯。”小仨儿见她接过,又睡了下去,“明儿个要早起,林哥哥快睡吧。”
林殊没有回答,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好久之后,小仨儿迷迷糊糊中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强忍着困意睁开眼,却见林殊将外衫穿好,正准备下床。小仨儿抓住她的手。
“去恭房?我陪你去,夜里……”
小仨儿的话被林殊打断了,他的手被林殊拿了下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小仨儿,我去东安门一趟,不用陪了。”
东安门?小仨儿睡意消了一大半,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看见她穿了鞋就跑出去了。
“夜里有宵禁!”他压低声音的提醒还没说完。
小仨儿只好叹息一声,认命地穿好衣服下床,匆匆跟上去了。
宫里夜里的确有宵禁,但是监栏这种地方查得松,东安门又偏,林殊熟悉了小路,仗着身体小,一路有惊无险地跑过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在东安门附近的小林子里停下,手里还抱着那个木质盒子。
东安门边上便是,东缉事厂。
林殊喘过气来了,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她跑到这里来干嘛?现在怎么会有人?都这么迟了……她笑了起来,简直太冲动了,若是被人发现了……她好像还是 ,不后悔。
大概就像是那句“兴起而至,兴罢而归。”罢?她很开心。
所以要回去了吧?过一会儿就会被人抓了……林殊看着那块“东缉事厂”的牌匾,无声地又笑起来。
谢谢。
谢谢你的弓,好漂亮,她很开心。
她转身往小道走去。
“哐!”不算响的落锁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林殊欣喜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老太监提着灯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后头,从“东缉事厂”那门里走出来。
林殊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林殊,那位老太监呵斥了一声,“何人?”
林殊从林子里快步走出来,站在了不远处。
季星河大老远就看见了那个矮矮的身影和一头呆毛,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愉悦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又说不出磁性,“李默,是大皇子身边的人。你先走。”
李默一听,知道是总督认识的人,心中却暗自讶异,总督可少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立马心中对这位“大皇子身边的人”高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提着灯往东安门走去了。
林殊站在原地,突然间有些局促了,抬眼看见他笑意盈盈的样子,又不敢过去了。
但是她今天这么晚跑出来,不就是为了说一声谢麽?
林殊在他的目光里,鼓起了勇气,一路小跑着跑到了他的面前,仰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季星河,很认真地开口说道,“谢谢总督!”
“为了这个么?” 他微微弯下腰屈就她的身高,指了指她手里的木盒子,林殊点点头,眼睛里和盛了星星似的,季星河勾起一抹笑,眼里是对她不加掩饰的赞许,“这是你应得的,不用道谢。”
林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嗫嚅嚅地说道,“今日……对不起。”
她说的是埋怨他踩坏那把小弓的事。
季星河摸摸她的脑袋,直起了身子,叹了口气,“无碍。”
但是他的笑意一瞬间就敛了去,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半夜的谁准你跑出来了?重华宫就这般没规矩?”
林殊被他这么一问吓住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若是撞上巡夜的侍卫你要作何解释?夜游是何罪你可知道?值不值得你跑这么一趟?”
被他这么一问,林殊惭愧地低下了头,的确好像是她欠考虑了……
季星河见她认错,便放缓了语气,“林殊,你多大了?”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林殊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十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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