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谈了不久,林殊隔着墙只听了个大概。
“你要如何处置老夫?五马分尸,弃尸午门?”他冷哼一声,“这罪名老夫是洗不掉了,但是看在老夫当年也帮了你那……的份上,只愿不牵连了临安的妻小……”
“侯爷放心。”
“临安的妻小无事,您也不会有事。”
“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回是小子无礼了,虽是厄运,未尝不会给侯爷带来福祉,大抵再差……比不过丧命罢了。世伯只用做个清闲侯爷便是了。”
尤嘉侯沉默了片刻,“你要这尤家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好好,好一个季璨之!当真是那老匹夫的儿子!你该……该受天谴!”
“侯爷多虑了。”
林殊听不真切,不知道他们后面说了什么,还想再听,就被人拍了拍脑袋,“走了。”
林殊摸摸被拍疼的脑壳,往后看了几眼,跟了上去。
是夜,乾清宫。
李德安将小太监的药接过来,试了试温度,往里面走去,看到那明黄色的床幔,赶紧低下头来,“陛下,药来了……”
上好的瓷碗送上去,又被一袖子扫了下来。
“滚!都给朕滚!”皇帝喘着气,将瓷盏扫落。
李德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紧上前请罪。
陛下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自从栗野芒山那那一次之后,便就一直缠绵病榻,虽不严重,也不见好。前段时间回纥叛乱将皇帝气得不轻,然后又传来了晋王在回纥胜利的消息,最后又是尤嘉候叛乱……
一时间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都经历了个遍,皇帝的身子骨儿就再也撑不下去。
实际上,尤嘉候叛乱对陛下的打击还是挺大的。毕竟是那样一个老臣……皇帝受到季督主的消息的时候,一个气急攻心就吐了血,可吓坏了整个太医院的人,索性的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陛下便尤为厌恶这药味了,一天三次,打碎的就有十多盏。
李德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退下了,就看见一个倩影缓缓走来,真是端贵妃。
李德安这才舒了口气,赶紧将人迎了过来。
这些日子,都是这位娘娘,皇帝才勉强喝了点药下去。
☆、临安
“报——”
皇帝神色一动,“宣!”
他这下子都顾不上温香软玉的喂药了,直接坐了起来。
就听到下面的人汇报到,“晋王殿下已经处理好西北的事务,已经班师回朝了!”
皇帝一听消息,抚掌大笑,是许久不见的愉悦了,“好好好,回来了,都有赏!”
端贵妃看坐在一边,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愉悦的表象下面,是一片数不清的惊涛骇浪,和陡然掀起的黑色波谲。和脸上的表情想比,这位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眼底的情绪绝对不是喜悦,而显得有些阴沉。
早年的时候晋王虽有将才,但是哪里有军队可以执掌呢?若不是这一次回纥叛乱,这机会还真轮不到他的头上。晋王年纪虽然和陛下相差大,但是也是先帝的子息,年强力壮,这次还立了这么大军功……皇帝接过端贵妃端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一天,许久没有收到诏书的南衙禁军都督收到了一份火漆封口的密信,正是来自那位上位之人。
都督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送信的秘史,回头拆开信封,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发出了一声嗤笑,转身便将信给烧了。
磨墨提笔,一封新写的信便出炉了,八百里加急去往的地方,正是那西北之地。
洪都郡最近发生了大事,从临安来的钦差将那贪污的郡守给抓了,还将抬高粮价的新安商会一锅端了。
原来百姓都觉得是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但是后面才知道原来是这父母官昧着良心勾搭商人才导致的饥荒,一个个恨得牙痒痒。郑邦亮游街示众拉到午门处斩的那一天,新安那条街都堵满了人。
哪里有烂菜叶子砸,砸的都是破鞋烂草根。
郑邦亮狼狈的样子让一同游街的,被牵扯到的新安商会大商人都心有戚戚,缩了缩脖子尽量让自己不被愤怒的百姓看到。
他们后悔么?大抵是悔的罢?悔了当初没有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盐商就是前来调查的巡抚吧……
处置了他们的第二天,督主便下令便开了仓救济百姓。洪都和附近地区的人都闻讯赶来,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那样易子而食、饥饱不知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似乎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同时,毫无疑问,做到这些的季督主在洪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之前东厂总督的名声自然也响亮,可惜是骂名。从世家里头传出来,到了民间也都知道了那东厂督主是个青面獠牙的家伙,可用来止小儿夜啼。
但谁也想不到原来感恩戴德的父母官竟然是坏事做尽的恶人,而那个传说中吃人的督主却将他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这么一来,东厂督主在洪都百姓的心中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懂政治,也不知道权术,大抵就是你能为他们开一条活路,他们就能回报你万分的爱戴。
新安衙门。
陛下派来接任的官员还在路上,原本郑邦亮处理政务的书房就被征用了,用作督主处理事务的地方。
临安的情况汇报完毕,信使就退下了。
“晋王回朝了……”
“不光如此,南衙禁军似有异动,看来陛下似乎是容不得晋王殿下了。”
“恐怕这回陛下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只是大皇子额安危,我们还是该早做准备才是……”
“大皇子已经来信,在雁荡山便设计与晋王分道扬镳了。事不宜迟,应及时赶回临安,莫让晋王抢占先机!”
季星河不说话,神色却有些讳莫如深。
尤家军已经完全被编入了北衙禁军,因为得到了尤嘉侯的兵符,尤家军里头不安分的声音也淡了下去。
虽然这支军队已经大不如前,但是这好歹是大庆的铁骑之一,几次训练磨合下来,已经有了不错的效果。
督主将尤家军的各部打得很散,加之编队的严谨,军纪的严明,这些余部很快被消化了,再无合成一股的力量。
这天,林殊收到了一把新的□□,机关精巧,比她原来那一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一次能连发五箭,林殊试了试,觉得这流畅度和手感分外感人。
林殊跑去问督主这是哪位能工巧匠,就看见督主轻声哼了声,林殊了然,大为惊奇,“季叔叔,你怎么这么厉害?”
季星河无奈地摁了摁眉心,“算是给你那个雕像的回礼。”
林殊想到自己那个q版的木雕,心中总有一种占了便宜的感觉,正沾沾自喜呢,就听见督主叫了一声“林殊”。
林殊一个激灵,他可不怎么叫她全名,什么阿殊小殊小猪的……小姑娘立马警觉起来,“干什么?!”
他从背后将人搂进怀里,手搭在了林殊的腰间,“叫我什么?”
林殊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不是季叔叔叫习惯了么……”
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执着于“璨之”这个叫法,或许觉得“季叔叔”这个叫法把他叫老了?
林殊抓住他往下滑的手,赶紧道,“璨之璨之璨之……”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像是叹息,“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
林殊神色一动,感觉有些愧疚。
季家的人只剩下一个了,当初还是个少年的督主就要孤身面对,苟延残喘地活着,从一个罚入宫中的小太监直到一步步成为了现在的他。他从不说过去,但是并不代表他遗忘了。想来,这个“璨之”也只有当年的挚友与亲人会这般亲密地叫罢,可惜这些人这么多年了,都离亡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督主”,抹杀掉关于“星河”“璨之”的一切过去。
林殊有些心疼他,摸了摸他刚刚长出来的胡茬,踮起脚尖吻了吻,“喏,我叫你璨之了……”
谁知道这个小家伙胆大包天,吻了那胡茬还不够,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直到吻上了那喉结,才被努力克制自己最后还是忍不住的男人一把压在了床上,声音低哑得像再说是最动听的情话,
“小乖乖,我改变注意了——”他一脸宠溺地摸摸林殊的头发,吻了吻她的嘴角,神色却做不到表里如一的温柔,带上了一丝危险,“嗯?等一会儿,还是叫叔叔的好。”
林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淹没在了让人窒息的吻里面,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简直想跳起来骂他大变态……
第二天夜里,督主便带着人离开了洪都。洪都府里头还住着一个“督主”,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东厂总督已经离开了洪都。
为了掩人耳目,督主带的人并不多,林殊也被留在了新安。
林殊虽然想跟着走,但也知道这是大事临头,容不得她任性。
林殊只记得督主最后和她说,“我在临安等你。”
林殊知道,这是一个期待,也是一个承诺。
他会活着,他要她来找他。
林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底下只有寥寥几个黑衣射声卫的那个镇抚使了,他真的将鹦鹉营射声卫所有的士兵都交给了林殊。
督主走后没多久,林殊就和那位假的督主一起离开了洪都,押送着尤嘉侯往临安去。
走的那天,听说督主要回临安,洪都来了许多百姓夹道相送。
林殊在心中叹息一声。
暗中联系南衙禁军,本身又带着抗击回纥的大军,陛下这一次的相逼,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晋王就算不是司马昭,也要做一回司马昭了。
木笼子里,一身狼狈的尤嘉侯被冷风一吹,幽幽转醒了。他忍不住看向了山的尽头,那里,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林殊挑着帘子透过窗外那些神色激动的百姓,看向了远处有些阴沉的天空。
那里波诡云谲,闪电劈开了暗沉的云,将凄凄的草木照得纤毫毕现。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她知道风云在临安交汇,命运的河流被车轮碾碎,又汇成一泷。她知道这一切已经拉开了杀伐的序幕,而这一眼,却不知道是否是最后一眼。
远处的南山绵绵,她放下帘子,叹了一口气。
山气青葱微冷,道路泥泞,一轮一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活跃得像是水军的27121609童鞋,太爱你啦,不是单机的感觉真好啦啦啦
大家也摁个爪印呗(期待脸_(??ω?? 」∠)_)
☆、围攻
嘉庆年十八,六月。
晋王刺于邙山,伤肩,大军取道秦岭,次日即过岭。
帝遣督军使监晋王军,晋王以使者无礼为由,斩于马下。及洨河,函颅送帝。
帝大怒,旧疾发作,郁相暂监国。
年十八,七月,臧木山。
山间刚刚雨停,雨珠被阳光蒸发,加重了山间的潮气。
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两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在山林的深处,驻扎着一支千人的分队。
袅袅的青烟刚刚升起,被风一吹就散了,雨后升的火总是烟气大了些,可惜这样的烟气在大雾弥漫的山间,却如同滴水入海,无踪无影。
“镇抚使大人,刚刚探查的人回来了,山下各个方位都是南衙禁军的人……”
那位被称之为“镇抚使大人”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沉静的表情吗不变,手里的树枝不停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反倒是旁边的人,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了。
这位少年便是林殊了。
他们这一路上遭到大大小小的阻击不少,但是都没有上一次来得激烈。南衙禁军都督张旸刚刚联合了南方的几个将领,兵力不可谓不多,竟然集中了全部的力量去攻打他们这支押送尤嘉侯的军队,似乎不将尤嘉侯交出来不肯罢休。
负责押送的这支军队里面,明面上做主的是那位“督主”,实际上主事的是郁宁,面对张旸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包围,他当即下令分批突围,但是这一突围,便让林殊这一支射声军的小队彻底和大部队脱节了。
林殊带着射声军在东面鹦鹉营大军的掩护下突围进了山,一躲便是好几天。
然而从第二天开始派下去的探子就已经找不到郁宁的大军了,林殊在山上停了两日,面对南衙禁军的逼迫,还是不得不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旸带领的南衙禁军虽然大部分都去追郁宁了,但是竟然也没有放弃这一支小小的军队,反而花了大力气要至他们于死地。
以至于射声卫这一支小队被生生逼上得往深山里头跑。
这一支小队是纯正的射声军,所以近战能力差,根本不能和南衙禁军那些人比,加之人数的压制,林殊只能带着射声卫东躲西藏,伺机反击了。
好在这支军队里头,唐石,李廷鑫还有小机灵鬼程核都在,还算是有些个可以商量的人。
但是就是这样,林殊还是这支小队的话事人,随便一个决策就能让这支军队或生或死,她的压力可想而知。林殊的性子虽略微跳脱但不乏沉静,跟在督主身边这几年,她也学到了不少,越是危机反而冷静了下来。
射声卫下头的小兵,都说看到镇抚使成竹在胸的样子便什么都不害怕了。
林殊听到的时候也是一愣,苦中作乐地笑了出来,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督主,他可是一直都是那样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模样。
等到她也暂时地充当了他的角色,她才明白,大抵是形势所逼罢?若是射声卫的流亡之旅再延长一个几年,恐怕她也会面瘫罢?
程核绑了手上的伤口,他的眉眼成熟不少,这段时间的历练让他看上去更加有了少年人难得的沉稳。他脑子灵活,歪点子最多,在这一路上立了不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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