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容郑淙拒绝,直接拉着他往岸上走。
他们母子俩离开以后,船上很快安静下来。
季鱼瞪着男人看了半天,他嘴角抽动两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
她急了,快步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你不想我去参加那个什么庆祝晚宴,我不去就是,上次在南舟岛,我自作主张,是我的错,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你要觉得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工作,我听你的话,明天就回国。”
季鱼想不明白,来的路上,明明很气,想了无数个撒气的方法,可见到他,什么方法都使不出来了。
她更不敢相信,在他面前,她会变得这么卑微,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
“你没有做错什么。”海坤把她的手解开,“既然明天要走,你现在应该回酒店去整理东西。我晚上有事要出去,船上不会有人。”
“”季鱼气得说不出话来,踮起双脚,直接咬住他的肩膀。
她咬得很用力,也能感觉到他因为被咬痛,身体紧绷,却没有推开她。
“季鱼。”
男人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暗哑,静默良久,似是在酝酿什么话。
季鱼松开了他,踮着的双脚落了下来,突然感觉冷,似乎有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我们分开吧,以后都不要再见。”
季鱼睁大眼睛,看着男人高大挺立的背影,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样,除了头发和裙摆被风吹着在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海坤往前走了两步,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却没有回头。
“原因我可以告诉你。我可能一开始就认错人了,把你当成我心里的那个女人。但现在越来越发现,你们有很大不同,我还是喜欢她。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让你做过去人的影子,对你不公平,我良心过不去,所以不想再骗你。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海坤说完,大步走向船舱。
“她是什么样的人?”
季鱼差点就说出,她希望他继续骗下去,最好骗她一辈子,自尊心这道坎实在跨不过去,没说出口。
“”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人。
“你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点都没有?”
季鱼视线已经模糊,只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
“”我爱你,以沉默,以眼泪,以生命,以至柔的法度。
海坤始终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驾驶舱,所有的话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转,最后被吞入腹中,揉进血液。
季鱼站在原地,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身体像被抽空,五脏六腑都没有了,大脑也像老化的机器,无法正常运转。
她眼前不时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似曾相识,她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这个影子和海坤画过的那个侧头的影重叠了。
两个影子重叠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我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你。”
她同样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想起这句话的出处。
她第一天上“鲲鹏”号,喝醉了酒,跑到船长舱发酒疯,第二天醒来,一眼看到海坤手中拿着的那本《老人与海》,扉页上写了这句话。
字是海坤的字,声音也是他的声音。
仿佛他正对着重叠后的那个影子,反复说着这句话。
影子和声音挥之不去,就像两把刀,交替戳进她的心脏,后来变成两个幽灵,在她空荡荡的身体里一直飘着。
奇怪的是,天气好好的,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季鱼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没动。
一直到郑淙突然出现,大叫她的名字,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叫我?”她木然地看着他,像是刚认识他一样。
“不叫你叫谁?这里除了你,你还看到有哪个鬼影子吗?”
郑淙一手举着伞,一只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
“拿着。”
他把伞也递给季鱼,气势冲冲地走向驾驶舱。
伞到了她手里,根本没受力,被风一吹,转眼掉在了地上。
季鱼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跟着走向驾驶舱,像喝醉了酒,脚步有些踉跄。
她走得很快,没几步便赶上了郑淙,甲板有些滑,她差点摔倒,被他扶住。
“这么冷酷无情的男人,你还跑去找他干什么?”郑淙怒火中烧,冲着她大吼。
他把郑敏送回酒店,接到海坤的电话,让他过来把季鱼接回去,却不解释原因,只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下雨,上船的时候发现,季鱼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淋雨!
“我去拿样东西。”季鱼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郑淙跟在她后面,问她拿什么东西,她也不说,跌跌撞撞地走到驾驶舱。
海坤正在收拾东西,床一上放了几件衣服,旁边皮箱打开,里面还是空的,手里拿着一件制服,正要往里放。
季鱼走过去,把制服抢过来,双手抱在胸前:
“这件制服是我的,我从海底挖出来的,我要带走。”
海坤二话不说,伸手去抢,季鱼迅速往后退。
郑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冲海坤怒吼:
“一件破衣服,你留着有什么用?她想要你给她不行吗?你是不是男人?”
“你是男人,有本事让她爱上你啊。偷偷摸摸地喜欢,算什么男人?”海坤吼完,不再理会他,继续收拾东西。
“你”
郑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双手握紧了拳头,听到外面铁楼梯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担心季鱼会摔倒,强忍住怒气,没有冲过去。
“这话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郑淙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跑出去。
驾驶舱内终于安静下来。
海坤跌坐在椅子上,视线扫过凌乱的桌面,最后落在他随手画的那张简笔画上。
他拿起画纸,盯着画上女人侧头影,反复端详了半晌,掏出打火机,点燃。
画上的人转眼消失了,一切化为灰烬。
第91章
季鱼淋了太长时间的雨,回到酒店就开始发高烧,却始终抱着湿淋淋的制服不愿意放下。
郑淙千哄万哄,答应把制服烘干就还给她,让酒店服务员给她换下衣服,最后连人带衣服,强行把她送进了医院。
季鱼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三夜,一直到第四天,烧退了,人却还是未醒。
郑淙一拉她怀里的制服,她就醒了。
“起来喝点粥。”
他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粥,她木然地服从。
女人瞪着一双澄澈如水c却暗淡无神的眼睛看着虚空,始终不说话,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
吃完她就睡,一直到下一次拉制服把叫醒。
过去的三天都是这样,这件制服成了她睡和醒的开关。
这一次,许是烧已经退了,人清醒了一些,她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枕头很快就湿了。
郑淙也不理她,坐在床沿削苹果。
“郑淙。”季鱼突然打开眼睛,看着他,“我是不是长得太丑了?还是太不温柔了?”
“”郑淙差点笑出声,实事求是地回答,“你不丑,也不温柔。”
“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
“大部分是。”郑淙笑道,“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越追不到的女人,越来劲。投怀送抱的女人,反而不懂得珍惜,其实就是贱。不过这都是以前,现在男女平等”
“难怪。”躺在床上的女人打断他,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当时就不应该赖在‘鲲鹏’号上。”
“我不是说你啊。”郑淙慌了,连忙解释,“不对,我不是说他,我是说我,我要是喜欢哪个女人,又追不到,就会一直死皮赖脸地”
郑淙发现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不说了,把削了一半的苹果直接塞进嘴里。
“你削苹果不是给我吃的吗?”季鱼又睁开眼睛,抹掉眼泪,坐起来,伸手向他要苹果,“不要削梨,就削苹果。”
“”郑淙使劲点头,三两口把一个苹果吃了,又去拿了一个苹果,削完以后递给她。
“郑淙。”季鱼盯着苹果看了半晌,“为什么男人在床一上又喜欢女人主动?还要叫出声,他老嫌我咬住嘴巴”
季鱼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好好的,为什么就分手了?
她其实无法接受,他离开她是因为心里有其他女人,睡睡醒醒,连做梦都在想,到底是她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季鱼把苹果放回他手里,把头埋进膝盖,脸贴着制服,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不会我可以学啊,我都买了书,他把我的书扔掉干嘛?是不是不喜欢了,就什么都不对了?也不对,他就没喜欢过我,一开始就是错的。”
郑淙眼泪差点滚下来,仰头看天花板,咬了一口苹果,嚼了两下,气不过,“蹭”地站起来,把苹果扔进垃圾桶,大手一挥。
“哪个混蛋喜欢听叫一床一声,让他自己去看a片啊。妈一的,要求那么高,他是皇帝还是嫖一客?”
“他不是。”季鱼抬起头,“他没错,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现在他烦了”
“”郑淙词穷了,他从前巧舌如簧的本事,在她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门口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郑敏背靠着门,双手抱胸,看着房间里面两个智商短路的年轻人,哭笑不得,不就分个手吗?多大点事,心里却忍不住感叹:
年轻真好啊!
这么弱智的爱情故事,也只有他们这种小年轻能这么投入,还品得有滋有味。
“笑什么?过来安慰一下人啊。”郑淙不满她倚在门口看笑话,提上水壶,大步走向门口,“我去打壶开水来。”
郑敏等他离开以后,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来,揉了揉季鱼的头发,笑道:
“你知道一个合格的失恋者,应有的姿态是什么样的吗?把男人从头到脚骂上一遍,出出心里的恶气,再立马把他从你心里踢出去,转头就找个懂得疼你呵护你的男人,幸福给他看,让他明白,你这么好,他不懂得珍惜,是他眼瞎!”
“他不是混蛋,”季鱼抬头,极力争辩,“他很好啊。”
“不管他有多好,离开你了就是混蛋,以后他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无关。”
郑敏不等她争辩,神色严肃起来:
“你现在的做法是最愚蠢的,拼命地维护他,贬低你自己,这是在自虐。你要死要活给谁看?不只是浪费你自己的生命,还拖累关心你的人。相信我,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有更多值得我们去奋斗的事情。无知的女人才会把男人视作天,把爱情当成命。”
“我没有把他视作天,把爱情当成命。我就是不甘心。”
季鱼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一想起海坤那么平静地跟她说分手,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拧搅在了一起,像一团乱麻,心痛得气都喘不过来。
还不如天塌下来,直接把她压死算了。
她抹掉两边眼角和脸颊的眼泪,脊背坐直,低头看了一眼抱着的制服,犹豫片刻,把衣服放在一边,视线却没有移开。
郑敏往前移坐,拨顺她凌乱的头发,咬咬牙,若无其事地说道: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觉得,海坤这种男人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如果说男人和女人各占半边天,他强大到占据了整片天,你完全没有立足的空间。你抿心自问,你甘愿做一株依附一棵参天大树的菟丝花吗?”
季鱼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美丽智慧的女子。
“我也可以变得强大。”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改变你自己?人生短暂,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这个改变的过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与其承受抽筋剥骨的痛,不如找个和你一样高度的人,轻松惬意地过一生。”
“”季鱼想说她愿意改变,却有些心虚。
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她都很自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任何妥协,更别说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在海坤面前变得越来越不像她真正的自己,她其实并不开心,不喜欢那个卑微得一头栽在尘埃里的她。
可她好像自己都掌控不了。
她连面对父母死亡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安于现状,不想追溯过去,也懒得去想未来,看起来潇洒,其实是逃避,躲在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不愿意做任何改变。
虽然郑敏有些话她无法接受,有一点却说得很对,她没有强大到可以与海坤并肩,成为半边天。
她只是在依赖他而已。
她和郑淙一样,人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得过且过,所以依赖海坤这个船长。
季鱼在心里把自己的这些罪状一一捋清,心情平静了许多,人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想问她海坤这几天在忙什么,虽然一直昏睡,但她知道,是郑淙在照顾她,郑敏和枇杷,甚至黑珍珠都来看过她。
她确定,海坤没有来看过她,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她最终忍住没有问。
郑敏安慰了她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季鱼也不想继续浑浑噩噩地睡下去,当天就出了院,回酒店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郑淙开车送她去机场,走到半路,她心底忽然萌升一个念头,让他立刻掉头,去港口。
“那件制服是他的,我还回去。”季鱼解释,“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在船上。”
“早就应该这样。”郑淙欣然应允,没有戳穿她是在找借口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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