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只觉着心口软得不像话。
“真无事,那都是……减灶之计。”
两人顾忌着外头众人,说话声本就放得极低,元芳最后这四个字更是,几不可闻。
但她还是听到了,减灶之计她晓得,故意削弱实力麻痹对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责怪了句“窦叔父真是要成精了”,说完又想起来:“那待会儿这戏要如何唱下去?大理的段老夫人也在外头哩。”
“我晓得,你莫忧心,对外只说……”
江春未听清,偏过脑袋,将耳朵凑近他:“甚?”
“只说我伤了心肺,整日咳血,日后都得好生调理着,再不可舞刀弄棒……”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望着她那近乎透明的薄薄的耳朵,心内也不知在想甚。
江春了解的点点头,对外称伤势过重,意在麻痹敌人,只不知他的“敌人”或者“对手”又是谁。她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看他这态度就是不愿说了,她又不想自找没趣,只敷衍的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该配合你演出的我会尽力表演。
待对好口径,元芳自己躺下,江春将他被子拉了盖好,自己仔细擦过脸和眼睛,将身上收拾好,方作出副忧心样子,去开了门。
两位老人见她面上虽有担忧,但无自责、颓丧、伤心的表情,先自松了口气。
“两位老夫人莫忧心,窦叔父已无性命之忧,只……”既然是“无性命之忧”,那剩下的都不算大问题,窦老夫人六十开外的老人了,连番经了这几次打击,仍然一马当先的进屋去。
待江春侧身让过众人,才慢悠悠的最后一个过去,见元芳已“虚弱”的睁开眼,望着老夫人断断续续的说话。
众人见他神智清楚,说话虽困难,但也条理清楚的,自松了口气。
“你父子两个是要气死我不成?上午你儿子才遭了那罪,日落就换了你来戳我心窝子!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将我的话放心上,出门在外小心些就是学不会?”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元芳虚弱的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嗓音低沉的说了句“孙儿不孝”。似乎是才看到段老夫人似的,他又道“元芳拜见岳母大人”,欲挣扎着起身行礼,不料起了两次都未成功,还捂着心口咳起来。
咳得也不剧烈,却是溅了几滴血在被子上,众人忙问这是怎了,江春才站出来道:“窦叔父此次……虽侥幸捡回了一命,但……”
老夫人也急起来:“到底是怎了?春娘子但说无妨。”
江春望了眼,见除了两位老夫人,还有两府婆子三个,也不知这少的人,能否达到窦元芳要的“效果”。
但不管了,只要是想知道的,总能打探到的,她深吸一口气,酝酿出一副遗憾表情道:“窦叔父虽侥幸,但他脉象双寸皆乱而弱,乃心肺大伤之象,怕是要落下咳血的病根了……日后万事不可勉力,尤其舞刀弄枪,却是耐不住的。”
段老夫人率先叹了口气,元芳算是窦家三代人里唯一的希望了,若不能再用武,那他习了二十年的武艺白费了不说……她外孙甚情形她晓得,这窦家是没希望了。
窦老夫人愣了愣,嘴唇囔囔动了动,似是不相信般,又追着问了一遍“春娘子的意思是……”
想她邓菊娘经历了忍气、和离、丧夫的一生,委屈了大半生人,养出个糊涂蛋的不孝子,好容易培养出个称心如意的孙子……窦家一门新贵,前十年只有个虚爵,这几年靠着元芳武艺与将才,好容易才熬出了头……现在,上天却要收回窦家唯一的希望了,实际却是邓菊娘唯一的希望。
江春见她神情,觉着编谎话来打碎老人培养半辈子的心血,委实不忍,她想找机会与她说明,就是先打个预防针也是好的,现在如此突然,她实在张不了这口……
“是,孙儿不孝,还望祖母保重身子。”
……
室内一时静下来,人人望着窦老夫人无悲无喜的脸色,静静等着她发声,她却闭上了眼。
江春在她侧面,清晰的见着她咬紧了牙关,将两侧的腰肌突出得分外明显,似在极力忍着什么,又似在极力说服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老胡不要脸了,我知道很多觉得极品没收拾好的都是一开始几千字几万字时候就陪着老胡的老天使了,我不想失去你们,你们还喜欢老胡的话,就狠狠心,闭上眼,咬咬牙,使劲夸夸我吧,我是鼓励型选手,你们多夸夸我,即使是掩耳盗铃,我也能奋发图强一下。
不然做梦都是被拍砖,昨晚做了个超级恐怖的,梦见大家不满意主角感情戏,不喜欢极品,老胡哇哇大哭之后,哭声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能量反应堆,一块陨石“嘭”的砸中大宋宣和二十年中元节,天空升起蘑菇云,地上黄灰四起,一片浑噩……一切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极品无赖全消失了,场景似是回到了洪荒世界,只余几只红着屁|股的猴子在小声哭泣……待烟消云散后,天空飘来两个字——完!结!
诶哟我的妈耶,吓死老胡了!
所以,你们就当看不见各种极品吧,(反正以后我都会标注出来),就来闭着眼睛的哄哄我吧!
第102章 意外
室内静寂半晌,老人家终于开了口:“罢了。淳哥儿出事,病了一场,多亏春娘子妙手仁心,白日间你这当爹的不在,现家来了可得好生谢谢她。”似乎元芳受伤的事就被她两个字带过了。
“老夫人,太医来了。”窦三进门禀报。
“请太医来吧,我们……我先回房,你们先瞧病。”说着虚浮着脚步出门,见到江春,又道:“春娘子若不嫌窦家事多,老身豁出脸面去请你在府内歇几日,也帮淳哥儿好生瞧瞧?”
那床上装虚弱的窦元芳提起了心,自己刚才那般孟浪,她会不会……看她刚才哭恁伤心,定是被自己吓到了吧?自己得找机会与她赔罪,若能在府内留两日,定是再好不过。
江春刚想说自己学里要上课,想到淳哥儿那小可怜,全是自己姑息养奸祸害的,心内又悔又气,只得默默叹了口气应下。
她倒是应下了,不知那床上装虚弱的元芳却是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非那等孟浪之人,只是,他也不知为何,自从做了那两粒青杏的胡梦后,脑海中总想些有的没的,不合时宜,不合他这“长辈”身份,对不住祖母将他作君子教养了二十几年。
唉,不过,现在,更对不起祖母的事都做了……只盼着这困局快些破开。
江春既然应下,自也只能在窦家住下。老夫人强撑着精神,由阿阳给她安排在淳哥儿隔壁的厢房,淳哥儿本就养在老夫人跟前,她也就算是住在老夫人院子里了,暂时的。
老夫人从不拘束子孙,除了逢年过节或有要事安排,窦家的晚食都是各房用各房的。但今日因着元芳出门一月,好容易归家来,按理说该全家聚一处替他接风洗尘的……但老夫人见着他那“病体”,哪还有心思。
直到过了晚食时辰,小秦夫人方忍不住端了盘果子来老夫人院子,假意请老人家尝尝她庄子上新出的果子,其实三句话不离“二郎”,问他何时归家的,差事办得如何了,人可安好。
窦老夫人只用“二郎替官家办差,我等妇道人家哪懂”将她打发走了。
人是打发走了,但第二日,江春怕耽误课程,回学里告假,预备拿了书到窦家看时,却被学里流传的消息震惊了——“安国公府二郎君武功全废”“窦十三不能人道了”“窦元芳儿子被嫡亲祖母谋害”“安国公忙着要休妻”……
首先,他“武功全废”的消息能流传出来,江春还是颇为满意的,要的就是这种麻痹对手的效果。
但是,哪个说他“不能人道”了?他只是“心肺大伤”,怎就会损及男人威风了?这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果然厉害!
其次,淳哥儿事件的幕后主使怎又变成大秦氏了?明明昨日听两老对话不都是小秦氏吗?这消息到底是谁放出的?
最后,窦宪忙着“休妻”?江春不赞成,估计这糊涂蛋一辈子都在忙这事呢!结合前一条谣言,他休了大秦氏谁会获利,自然谁就是主谋了。江春自以为,她对小秦氏的招数又多了些了解。
不过,她觉着怪异的是,那窦元芳昨日被抬回府,又“心肺大伤”“不能人道”的消息传了半日,连外头不相干的人都晓得了,没道理她这一个府里住着的亲娘却不晓得,居然都没去看过元芳一眼……与不曾露面的窦宪合在一起,这对亲生父母实在令人费解。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趁着散学时候拿了书,找赵学录告了两日的假,与胡沁雪招呼过一声,就悄悄走了。
待回到窦府,瞧过淳哥儿,见他口里虽没血了,嘴里却还在喊疼,吃甚都吃不下……这种口腔粘膜破损,也没甚特效药,只能多补充维生素了。她洗过手,给他削了半小个桃子,小人儿嘴巴怕疼不敢张大,她切成小块,用签子慢慢喂给他。
那奶嬷嬷却阴阳怪气道:“江小娘子倒是好本事,才两日功夫就将哥儿哄得服服帖帖……哦,瞧我这张嘴,你们江家的女子哪个不厉害,个个女中豪杰哩,连堂堂国公府嫡长孙都敢暗害……”
见江春不接她话,自以为是占了上风,她又扭着腰拿了个梨子起来,哄着淳哥儿道:“好哥儿,你不是最喜吃这梨子嘛,那桃儿别吃了,咱们吃梨子。”
淳哥儿个性子软|绵的小儿,被她一哄,果然咽了口口水,有些想吃了。
江春眼光微动,她手里拿的梨子,形圆如珠子,颜色青绿如翡翠之光,上头无任何斑点瑕疵,虽梨皮还厚,切开来里头的果肉却是白嫩清脆……这是明显的西南特产宝珠梨,在东京城不常见。
这年代交通不便,这梨子要吃得提前至少二十日就摘下运过来,而二十日前,才农历六月,宝珠梨还未成熟。
即使现在看着,那梨皮也未成熟。淳哥儿本就面白体虚,平日汤药不断,这般生梨吃下去,又要拉一场肚子。但她昨晚注意到,淳哥儿大便不太成型,只似鸭子屎似的稀溏一片,但乳|母几个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江春却一眼就瞧出不对来了。人的正常大便该是如香蕉的形状与颜色,他这是脾肾阳虚的表现,再吃生冷下去,伤阳更甚,身子只会越发不好……哪有这般带孩子的?
她望着那嬷嬷极其自然的手也未洗,将梨子喂到淳哥儿嘴边,忙出声道:“淳哥儿可想外祖母了?你外祖母远道而来,咱们还未与她说过话哩。”
果然,小人儿将头扭开了,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
“咱们去给外祖母请个安,问问她你外祖父身子可好罢?”小人儿其实早不记得外祖父长甚模样了,只是觉着有事做就有意思,忙点了头跟着她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喊:“嬷嬷,你要与淳哥儿一道瞧外祖母麽?”
那妇人恨得牙痒,哪有心思去,只在心内琢磨起来:这黄毛丫头恁可恶,淳哥儿历来只听她一人的话,自她来了后,不止将淳哥儿“带坏了”,在老夫人面前也颇有面子……她得尽早将她弄走才行。
她想弄走江春,江春却也早就想弄走她了,这事,只单看谁先下手为强咯。
淳哥儿与她熟了后,小话痨属性渐渐表露出来,一路上,见着小树要问她是甚,江春不用假装,她还真就是不知那是甚树,只歪着脑袋为难:“呀,我却是不知哩!这可难了!”
淳哥儿不忍心她为难,拍着手道:“是桑树!它还会结黑色的小果果,吃起来甜丝丝的。”
江春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桑树啊,难怪那枫叶形的绿叶看着有些眼熟呢,她本以为这大的安国公府怕是会养些名贵树木,倒是未曾往这田间地头到处皆有的桑树上联想。
她也没忘鼓励他:“淳哥儿好生厉害!连这个都懂得,是你学里师傅教的吗?”
小儿红了脸,与她絮絮叨叨说起来,一大一小两个牵了手,慢慢走过院子,到了“陋室”门前。元芳与窦三就望着他们身影,心思各异起来。
窦三想的是:这位江小娘子不仅妙手仁心,就是脾性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将淳哥儿哄得眉开眼笑。其实他哪知,不是哄他的人脾性好,是他自己最好哄不过了。
元芳却是皱眉:这淳哥儿也忒黏人,都六七岁的学童了,还得不是让妇人抱着,就是让女子牵着,没点儿男子汉气概……她也是个小儿脾性,额头上那红肿还未消呢,又嬉皮笑脸起来。
两个小儿脾性的人凑了一处……元芳脑袋疼。
果然,段老夫人今日也在,见了外孙主动来与她请安,倒是欢喜不住,从身上撸了好几样东西下来给他玩。
江春见他手里拿了两个绿宝石戒子,翠绿发光,与那宝珠梨颇为相似,遂开口打趣:“淳哥儿倒是好福气哩,将才吃了宝珠梨,现又得了两颗大宝珠,可要谢谢外祖母哇?”
小人儿忙蹬着腿下了地,作揖谢过外祖母,又歪着脑袋看看两个戒子,嘟囔了句:“是像哩,只是没宝珠梨好吃。”
众人笑起来,段老夫人就问起来:“哦?怎你们东京也有了宝珠梨?我们大理郡的都还未熟,你们这边倒是熟的早!”
窦老夫人强撑着精神道:“那等好东西东京城里哪有?不过是从你们那边运过来,咱们才得以尝个味儿……”
段老夫人被她奉承不住:“罢罢罢,那都是他们年轻人好吃,我在家却是吃不得……再说了,这几日的青皮子哪敢吃,会闹人哩!”
江春故意“嚯”的惊呼一声:“咦?青皮子还会闹人?不是罢?姚嬷嬷照顾孩子最是经心的,可我方才明明见她给淳哥儿吃了个青皮子的,看她意思,都吃了不少时日哩……段老夫人,这梨子真吃不得?也不知是甚时节才不闹人?”
“自是要八月下旬,最早也得中秋,还得挑着向阳处的吃。”话才出口就觉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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