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机,指骨分明的手指点着桌面。
“反向推理,罗潘是目击证人,他不敢说,不愿说,极有可能是拿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或者还有个原因,你父母得罪的人来头不小,有背景有权势,罗潘有儿有女,得罪不起,所以拿了封口费就缄默了。”
宋纱纱说:“他冒着危险来吊唁我爸爸妈妈,可以证明他内心不是那么坚定,或许现在还有可能被说服。”
唐南周颔首,眼里有笑意。
“洋娃娃,你很能揣摩人心呀。”
“小熊你也不差,逻辑很好,高二分文理你可以学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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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
一直贴着墙壁偷听的小胖子发出一声嚎叫,把昏昏欲睡的白子仲给惊醒了。白子仲问:“发生什么事?地震了吗?”
小胖子面露哀嚎之色。
“……周哥有异性没人性,重色轻友,抛弃我了。”
“你听到了什么?”
小胖子说:“我听到学理科三个字!周哥高二肯定要去学理科了……我脑子不好使,看到数字就头晕,我爸打算让我去学文科,培养下文艺细胞。”
白子仲抖了抖嘴唇,无言以对。
忽然,听到隔壁有开门声响。
白子仲说:“周哥他们结账了,跟不跟?”
“不跟!周哥高二都要走了!我没人罩了!我要再吃一盘肉酱意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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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点,各家餐馆渐渐热闹起来。
处于市中心的一家本帮菜餐馆外,也开始排起队来。餐馆在商场的五楼,商场里的暖气开得十足,过道里排队的人也不至于冻得没有心思吃饭,拿着铅笔在纸质菜单勾画。
排队的人大多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领,或是逛商场逛累的人,也有一部分是这家本帮菜餐馆的忠实客户,不过今日队伍的中间多了两个学生。
宋纱纱拿菜单半掩着脸,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没有。”
唐南周说:“我问过了,罗潘固定每周周二回来巡视他的餐馆,风雨无阻。”
宋纱纱说:“他的照片你再给我看看。”
唐南周问:“紧张?”
宋纱纱说:“有点,我怕我说服不了他,但我会努力试试。”
唐南周看了眼时间,说:“以现在排队的长度,和上菜的速度,两点半可能赶不回学校。”
宋纱纱说:“我让锦鲤帮我请假一节课,顾老师没有怀疑。”
唐南周问:“头一回逃课?”
宋纱纱说:“……是。”
唐南周说:“你逃得挺心安理得的啊。”
宋纱纱说:“嗯,我心理强大。”
唐南周说:“那就继续强大下去,实在不行,来硬的吧。我找人去揍罗潘一顿,要不然我们去绑架二班的班长,威逼利诱……”一顿,笑着问她:“你看怎么样?”
宋纱纱见他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不由瞪了他一眼。
“你这是要进监狱的!”
“我还未成年。”
宋纱纱无言以对。
唐南周说:“行了,逗你玩的,现在还紧张吗?”
宋纱纱摸了摸心口,说:“……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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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小半个钟头,终于轮到宋纱纱和唐南周,两人点了菜后,没过一会,果然如摊贩所说,老板每周二必定来巡视店铺。宋纱纱与唐南周对视一眼,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唐南周忽然说:“你坐在这里,我把他请过来。”
“嗯?”
“给你多点时间准备。”
说着,唐南周立马过去,从宋纱纱的视线望去,她也不知唐南周和罗潘说了什么,只知不到半分钟,罗潘就跟着唐南周过来了。
罗潘穿得很接地气,放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出来是一家市中心餐馆的老板,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完全没法想象居然有一个气质高冷的女儿。
“你是棠棠的同学?”
说话也很和蔼。
但听到声音的这一刹那,宋纱纱知道他就是她想找的人,他的声音与那一夜在灵堂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路走好。”
“天堂里没有坏人。”
“对不起,我不能站出来……”
“我儿子要念高中了,他考上了一中,他有大好的前程……”
“对不起……”
“对不起……”
……
宋纱纱稳住颤抖的心脏,说:“叔叔,您好,我是宋纱纱。我有几件事情想向您请教。”
罗潘微笑:“小同学,什么事?”
宋纱纱问:“去年六月二十五日的晚上,您记得您在哪里吗?”
罗潘的微笑消失,说:“这么久的事情,我人老了,记不得。”
宋纱纱又说:“其实我听到了,那天您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听到您和您儿子说的话,”她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波澜,“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坏人,对不起,我不能站出来,我儿子要念高中了,他考上了一中,他有大号的前程,对……”
话还未说完,罗潘便打断了她。
“抱歉,小同学,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忙,恕我不能亲自招待。”
罗潘起身,走得很急。
宋纱纱喊了句:“我是他们的女儿。”
他步子一顿,没有回头。
倒是有其他客人因为喊声望了过来,宋纱纱重新坐下,双唇紧紧地抿住,像是一条紧绷的线。
唐南周和她说:“再想其他办法吧。”
宋纱纱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她知道的人只有罗潘一个,能帮助她的人也只有他。他如果死活也不肯帮她,她别无他法。这就是一个选择题,只有两个选择,帮或者不帮,没有第三个。
而人性都是自私的。
不帮她,他或许真的像唐南周所说那样有一笔不菲的封口费,还有安逸的生活;帮她,也不一定能揪出罪犯,相反还会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人大多都是趋利避害,她没有太多指责的立场。
但,在这件事上,她有顽强的决心。
宋纱纱每一周的星期二必定过来这家本帮菜餐馆,她也不找罗潘说话,就坐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幽幽地看着他。后来罗潘不来了,她改成每天都过来,下了课就带着作业过来,等到餐厅打烊再背着书包离去。
而每天唐南周都陪着宋纱纱。
宋纱纱不想宋丽担心,撒谎说临近期末,参加了一个校内免费辅导的晚自习班。
作为年级前三的学生,她的话没有任何人起疑。
在二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宋纱纱和唐南周准备离开餐馆的时候,碰上了罗晓棠。
罗晓棠问:“宋纱纱?唐……南周?你……你们在我家餐馆做什么?”
宋纱纱说:“我有事想找你的父亲。”
罗晓棠沉默了下,上下打量着宋纱纱。
“……我父母都洁身自好,不可能有你这样的私生女。”
宋纱纱说:“你误会了。”
罗晓棠松了口气:“那就行了,我爸在家,我带你们去找他。”
第38章
宋纱纱和唐南周知道罗晓棠家的房子在市中心, 但没想到的是, 房子的地理位置落于一处城中村。周遭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中间却圈了一块地,大多是五六层的建筑, 还有七八座一线城市里稀缺的平房。
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时, 许是脚步声略大的缘故,巷子深处响起了几声狗吠。
罗晓棠走在前面,整个人有些沉默。
半晌, 她忽然说:“这里离我爸爸的店近, 走路十分钟。”
宋纱纱说:“是挺近的, 这里离一中也蛮近的吧。”
罗晓棠说:“是。”
说话间, 罗晓棠停在一扇铁门前, 铁门有些生锈, 不太好使,钥匙插了进去,足足一分钟才旋转开来。罗晓棠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只有一条楼梯。楼道的灯是响应灯,但底下两层的灯都坏了,罗晓棠拿了手机出来照明。
进门后, 罗晓棠说:“你们等一下, 我和我爸爸说一声。”
宋纱纱在门关处打量着房子。
建筑看起来年代久远,屋里装修得还可以,约摸有九十平的样子, 门关处连接的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墙纸是清新的蓝色,挂了七八个相框,摆成了爱心的形状,看起来颇显温馨。
罗晓棠回来,说:“我爸爸在洗澡,你们进来吧,不用脱鞋。”
罗晓棠招呼他们在客厅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见宋纱纱在看照片墙,她说:“那是我的哥哥,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隔壁是我的妈妈,不过我妈妈很早去世了,是我爸爸手把手带大我们兄妹,”似是想起什么,又说:“我家房子租的,虽然外面看起来很破,但市中心能租到这么大的房子,价格和地理位置也不错的很难得了,而且我们不打算在国内久待,等我大学毕业后,看我能考上哪个国家的大学,我们就去哪里定居。”
唐南周似是有些意外:“出国?”
罗晓棠看了他一眼,却是问他:“唐南周,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唐南周:“罗晓棠。”
罗晓棠问:“以前知道吗?”
唐南周没回答。
罗晓棠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你不知道,反正也没见你对哪个女孩上心,”说着,看了眼宋纱纱,却也没再说下去,转了个话题:“我家里条件不错,我爸爸特别希望我出国,其实我并不喜欢国外,但我爸爸喜欢,现在在给我攒出国的钱。”
宋纱纱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爸爸?就直接把我们带过来了?”
罗晓棠说:“我爸爸最近心事重重,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我前几天问了店里的服务员,才知道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天天在店里守着,我今天才想去看看,没想到是你们。”
屋里响起开门的声音。
罗晓棠站了起来,说:“爸,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学校里的同学,宋纱纱和唐南周。”
罗潘措手不及地看着两个孩子,脸色微变,说:“棠棠,你去房间里待着。”
罗晓棠有些犹豫,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眼宋纱纱和唐南周,最后没说什么,往房间走去。待房门一关,穿着睡衣的罗潘才对宋纱纱说:“小同学,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
宋纱纱说:“罗叔叔,我今天来,只是想和您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唐南周认为罗潘收了一笔封口费,可是没有任何证据。
宋纱纱在初三的时候就查过许多相关资料,包庇罪与知情不报的区别,在法律这个范畴来说,罗潘的行为不构成犯罪,顶多是知情不报,不会有任何法律的责罚。
唯有良心与道德的谴责。
她说:“我只想问罗叔叔一句,假使有一日,您的女儿遇到和我一样的状况,您希望她也像我这样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吗?”
她站起来,鞠了一躬。
“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如果您有改变的想法,可以联系我。”
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拿了出来。
“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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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潘沉默地看着桌面上的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写着名字和一串数字。
客厅里只有罗潘一个人,墙面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屋里安静极了。
罗潘抽着烟。
大冬天里,客厅开了一扇窗,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来,吹散一屋的烟味。
“爸爸。”
罗晓棠从房间走出。
罗潘立马熄了烟头,关上了窗子,急急忙忙地说:“闺女,大冬天的怎么穿这么少?现在流感严重,生病了咋办?”抬手就把屋里的空调打开,说:“回房间把外套穿上。”
罗晓棠没动,只说:“我同学今晚说了什么?”
罗潘说:“先把外套披上。”
“我不,爸爸,你告诉我。”见自己父亲不吭声,罗晓棠又说:“什么叫做假如遇到和我同学一样的状况,你希望我也像她这样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吗?什么意思?爸爸,你不告诉我,我明天去问宋纱纱。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爸爸,是你告诉我做人要顶天立地,不能偷鸡摸狗。我之前就没想通你为什么要着急送哥哥出国,明明在国内我们可以活得更滋润。”
说着说着,罗晓棠面色变白:“是不是哥哥杀了人?杀了宋纱纱的父母?”
“罗晓棠!”
“爸,你不告诉我真相,今晚我就跟你耗在这里。”她跑到窗边,打开窗子:“我冷死在这里,也要知道真相。”
女儿胡搅蛮缠起来,罗潘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地过了许久。
天下间没有父母斗得过自己的儿女。
罗潘终于认输,和罗晓棠说了。罗晓棠也沉默起来。过了一周,罗晓棠和自己的父亲说:“爸,我想转学。在学校里一见到宋纱纱,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法好好念书。”
罗潘无言,许久才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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