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沉沉道了一句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双颊绷紧,微微往后一靠,视线固定在一个点上,似在思考。
杨清河:“怎么了?”
赵烈旭看向她,剑眉微蹙,薄抿张了张,最后说道:“我今天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上完课回来记得发短信给我,坐出租车的话司机姓名工号都要给我,手机随时保持开机状态,要做什么一定要和我说。”
杨清河凝视着他,“是局里的电话吗?有案子了?和曾国发的有关系?还是......和我有关系?”
赵烈旭目光深沉,望着她,眼里有什么在波动,他开口道:“不是,和你没关系。”
杨清河没再多问,笑着,“你说的我都会照做的,你别担心。”
赵烈旭淡淡一笑,“乖,多吃点,我先走了。”
杨清河去送他。
在玄关门口,杨清河把车钥匙和手机都递给他,赵烈旭摸了摸她的脸,“走了。”
杨清河拉住他,小鸡啄米似的吻了下他的脸颊。
......
秋雨微凉,绵绵的下个不停。
赵烈旭赶到现场时将近九点,城南旧区离他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太远。
这里曾经是淮城的繁华地段之一,这些年随着其他地段的升华和开发,这一块逐渐没落,二三十年前流行的楼房样式如今墙壁斑驳,围栏都生了锈。
淮平公园也是,一个靠近城南旧区中心医院的开放式小公园,二三十年前还是人来人往,如今已经被人遗忘,可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那时候的模样,石子路凹凸不平,透着年老的气息。
赵烈旭撑伞跟着警员走了进去,脚下水花飞溅,道路泥泞。
这儿一切都没变,赵烈旭解开了粒衬衫扣,呼吸有些不平。
湖边,假山,三棵百年槐树昂首屹立着,枝繁叶茂,小雨冲刷着叶面,一阵风吹来,叶子抖动,滴滴答答的洒了一片。
在中间的那棵槐树底下躺着一具女尸,死者身穿红色紧身礼裙,双手合十搭在腹部,黑色的尖头高跟鞋规正的穿在脚上,看起来很安宁。
只是双目被挖,成了两个大窟窿,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她身下的这片草地,颜色鲜艳的如同她这件美丽的礼裙。
蒋平跑来说道:“队长,根据死者遗落的钱包已经确定了死者身份,死者名叫阮丽芝,是本地的人,79年生。”
第47章
槐树叶上的雨水汇成一大珠, 啪嗒一声落在伞面上,水花四溅。
蒋平说:“在公园外停着一辆红色的跑车, 钱包等物品都是在车上发现的, 车内副驾驶上留有大量血液, 目测是死者的。小张正在试着联系家属。”
赵烈旭站在那,眼眸沉静, 抬眼看了这郁郁葱葱的槐树,雨水落在他脸上,丝丝凉凉。
“赵队?”
赵烈旭喉结滚动,浅浅的吸了口气, 目光重新落在死者身上, 沉声道:“死者我认识,我来通知就好。”
蒋平吃惊的啊了声。
赵烈旭没多大反应,眼眸深暗,不惊不急,可眼底分明有什么在波动, 他把伞给边上的警员, 拉起警戒线进去。
法医正在初步勘察。
法医说:“死者太阳穴颅骨处有撞击伤痕,初步判断应该是颅骨受创引发的脑膜中动脉破裂,从而大出血死亡。”
赵烈旭戴上手套,轻轻把死者的头颅转过来, 右侧颅骨损伤, 大出血, 鲜血几乎将头发染红, 伤口有明显的角度,不似是利器所致。
法医:“看伤口的形状和力度,应该是撞上了尖锐坚硬的东西,比如一个...角。”
“角?”
“厨房琉璃台的边角。”
“死亡时间呢?”
“凌晨一点左右。”
赵烈旭半蹲着,看着阮丽芝被挖的双目,“能看出来是什么工具挖的吗?”
法医一翻察看,“应该是超市里常见的那种水果刀。”
这里只是抛尸现场,水果刀,厨房台角,第一案发现场大约是室内。
她的眼睛被挖的很干净,不像曾国发那样,着急,荒乱,不知所措。
赵烈旭从头扫了遍阮丽芝,问道:“人的太阳穴这个位置严重撞击会立刻毙命?”
法医摇摇头,“看情况,这里的颅骨十分脆弱,很容易导致动脉破裂大出血,但如果抢救及时也可以捡一命。”
“死者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法医招招手,边上的医员递过来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里头是一根长达二十多个厘米的槐树枝,上面沾着血。
法医说:“这是在现场发现的,死者身上并没有太多明显的伤痕,除了脑部和眼部,还有下体,死者的下体受到严重的凌虐,作案工具是这根槐树枝。”
法医说的相当婉转,可在场的人都懂。
凶手用这根枝干捅烂了阮丽芝的下体。
赵烈旭拿过密封袋,“枝干?没有在她体内发现性侵痕迹吗?”
“暂时没有,确切的答案要回去做完尸检才能知道。”
如果凶手对阮丽芝进行过性侵犯,那么肯定会留下避孕套的润滑液液体或者自身的液体,或多或少都会有。
赵烈旭站起身,仰头环视了一圈这颗槐树,靠左的一枝枝头上少了一截,他对比了一下,折痕很明显。
也就是说,凶手将她抛尸在这里后才折了树枝进行凌虐。
正常凶手一般抛尸完就走了,或者在抛尸前完成,折断树枝进行侵害,潇洒的将工具丢在抛尸地点。
赵烈旭几乎能想象出这个画面。
凶手将阮丽芝扔在这里,随手掰了根树枝,狠狠的捅着,随手一扔,又将她身体摆正,整理好衣服,将她的双手规正的搭在腹部。
凶手从容不迫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悠然离去。
医务人员将尸体收好抬了出去,留下白色线条勾勒出的死者形状。
陈冀撑着伞从远处奔来,说道:“停在外面的车检查过了,车上很干净,方向盘,换挡的,油门刹车,车门手把,一点儿指纹都没有,昨晚雨下的很大,也没有任何脚印,我看啊,要从死者家属那边先开始,穿的挺高级的,车也值一两百万,估计是有钱人家的。”
赵烈旭:“行车记录仪呢?”
“送去检查了。”陈冀单手叉腰,“我觉得这事儿是不是玄幻了点,这么巧的吗?现在凶手都流行挖眼睛吗?是不是有人模仿曾国发的手法掩人耳目啊?”
赵烈旭抿着唇,一半的衣袖都被雨水打湿,他沉默了会脱下手套。
“死者头部的伤应该是个意外,有两种可能性,一,死者当场死亡,没有办法抢救,二,凶手错过了她的抢救时间,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左右,那么加上处理尸体,抛尸时间,很可能是快天亮了才来,太过明目张胆,应该不太可能,所以第二种占得比例高一些,死者在更早之前受伤,凶手错过了抢救时间,也许误以为她已经死亡,随后将她抛尸,挖眼。”
赵烈旭顿了顿,缓缓说道:“可他挖的很细致,就像在雕刻一件作品,如果只是意外杀人抛尸那□□的侵犯实在多此一举,你说车上没有任何痕迹,那只能说明凶手不是在模仿,而死者的死亡也不是突发事件,像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也可能是...他故意错过了她的抢救时间。”
让她慢慢的,一点点的,自己死去。
挖下她的双眼,扔在这棵槐树底下,凌虐她却又赋予她体面。
这点和曾国发很像。
曾国发的动机来源于对妻子背叛的仇恨,与此同时他心底又深深怀念妻子,所以在对受害人进行侵犯杀害后会尽量将其恢复原貌。
问曾国发为什么挖眼的时候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烈旭走到警戒线外,点了支烟,烟雾一缕一缕的,很快融散在雨气里。
他面色冷静,却隐隐散发着寒意,脚下溅起的雨水混着泥土弄脏了他的西裤角。
陈冀听的有点糊涂:“可是挖眼不就是在模仿曾国发吗?假设这个凶手也是变态好了,他锁定目标,不留一丝痕迹的杀了人,那为什么一定挖眼睛?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很难让人不想到一块。”
赵烈旭给陈冀递烟,手背上落了几滴雨,他看向这棵槐树,淡淡道:“还记得曾国发口中的那个他吗?”
陈冀一怔,惊愕道:“你不会是说......”
赵烈旭:“不是他在模仿曾国发,而是曾国发在模仿他。”
“什么意思?”
雨忽然大了起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的清新气味,还有一丝血腥味。
赵烈旭平静道:“这里,22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14岁的女孩被挖去双眼,被钢筋棍捅烂了下体,抛尸在这棵槐树下,警方发现的时候,女孩看似很安详的躺在草地上,就和现在的死者一模一样。”
......
下午的外国美术史是节小课,杨清河先回了趟寝室,看寝室的模样,似乎苏妗已经回来了。
她收拾了点衣物和书籍去上课。
教室里三十来个人,有的低头玩手机,有的吹牛逼打闹,有的窃窃私语。
杨清河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双人座,她没有同桌。
和这个班级上课的同学接触不多,甚至名字也记不得几个,可他们都知道她。
进教室时仁爱的班长会问她你还好吧?坐前面的女生会转过头来问她被绑架的事情,偶尔有几个男同学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又继续说笑。
关心她的,询问她的,杨清河都会回应。
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需要他们的关心,甚至觉得多此一举。
她在美国时也是,圈子小,懒得去认识些狐朋狗友,来到这儿也一样,朋友在精不在多,校园好比半个社会,其中关系复杂,除了苏妗,杨清河也懒得再去结交朋友。
上课铃响,老师迟迟没有进来,这节课是张蕴的,她从来不迟到。
杨清河朝将台望了眼,随后给苏妗发了条短信,问她在不在学校。
苏妗回的很快,她在学校,正在上课。
杨清河约苏妗吃晚饭的时候张蕴心不在焉的走了进来,她算得上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平常也会化妆,仪态都非常好,今天很奇怪,她素颜,黑眼圈很重,眼睛红的骇人,血丝明显。
她穿着一袭水墨色的素雅连衣裙,温婉大方,可脸色太过苍白这裙子反倒将她显得病态。
昨晚她是跟着周坤离开的,一整晚都待在一起了吗?为什么神色那么差?
杨清河脑海里浮现出一点龌龊想法,但又觉得不可能,在她的印象里,周坤不是个重欲的人,同住一屋多少知道点,他和崔萍似乎没有性生活,回周家的话周坤一般晚上都会待在书房过夜,很少看见他们睡一个房间,崔萍对他一向不管不问,也不在意他回不回房间睡。
他们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表面夫妻。
就算两个人你侬我侬了一整晚,张蕴不该这样慌张,不应该是幸福的吗?
手机震动,苏妗发来短信:好困啊,昨晚一夜没睡,我先睡一会,下课了我们在寝室见吧。
杨清河脑袋上三个黑人问号,怎么这边也精神颓靡。
杨清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苏妗:半夜,他突然来找我,我陪他在肯德基待了一宿。
徐睿杭吗?
杨清河回忆了翻,昨晚她和赵烈旭离开徐家时徐睿杭就在老爷子边上,他一向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徐家似乎问题不少,高高在上的少爷并不是真的无忧无虑。
第48章
张蕴打开讲台电脑和投影仪, 扫了一遍台下,对上杨清河的视线, 她手一颤,立刻移开视线,说道:“把书翻到二十六页,今天我们讲中石器时期的岩画艺术......”
“老师, 作业。”班长晃了晃手中的本子。
张蕴有个习惯,上堂课的作业开课前一定会收。
张蕴双唇泛白,木木的哦了声, “上个星期的作业从后往前传, 没交的就零分, 请假的下课后把假条给我。”
杨清河低下头, 给苏妗回信息: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妗: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杨清河:好。
张蕴淡淡的略带知性的声线传满整间教室, 窗外秋雨霏霏。
这个课程在美国她早就进修过了,杨清河坐在座位上用铅笔一下一下描绘着什么。
这次回来,除了找他,顺便还有个国际性的艺术展览, 五年举办一次, 这次放在中国举行,她有幸受邀。
以前参加这种她都觉得可有可无, 现在好胜心涌上来,很想获得点什么, 就像沐浴在阳光下欣欣向荣的树木花草, 蓬勃的, 有朝气的。
她想往上走,更高更远。
因为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杨清河不自禁的笑着,她能想象以后的生活。
阳光正好,他穿着笔挺的警服,一腔正气,热血赤城,她也小有成就。
遇见一个对的人,自己会想开始变的更好,想和他肩并肩,会开始规划以后的宏图,再用实际行动一点点去描绘。
课程是两点到四点,一大节分成两个小节,一节四十分钟,时间溜的快,杨清河纸上的人刚有个雏形,铃声便响了。
张蕴说了句下课,有一两个学生上去找她说什么,张蕴处理完捏了捏眉心走出了教室。
杨清河把纸夹在课本里,出去上厕所。
厕所在楼梯边上,在楼梯左边有个开放式的同道,那个走廊通往前面的一栋教学楼,雨水打湿了走廊两侧。
张蕴倚在有点生锈的栏杆上,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细雨落在她脸上,她耳边,额头的发逐渐被沾湿。
杨清河上完厕所出来,她还在那。杨清河慢慢的用纸巾擦手,刚想走过去,只见张蕴接了个电话。
张蕴声音有哭腔,“找你了吗?怎么办?他们已经发现了,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渐渐蹲下来,手捂着额头,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们传你去问话吗?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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