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语默微微不悦,“蓅叔,你是管家。这些日常的事务,你来做主就好。”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边蓅,笔直地站在电话旁,认真回道,“小姐,我不知道哪些事情该算作日常事务,哪些不算做日常事务,请小姐示下。”
舒语默嘴角微勾,眼神明亮,“你把边宅管理的所有事务,列出张单子出来,下午两点,我过去。”
“那园艺师?”
“三点,通知他们面试,地点,边宅正厅前。”舒语默清晰下达命令。
边蓅放下电话,脸色依旧板正。
围拢在他身边的边宅佣人们小心翼翼地问道,“蓅叔,小姐会来么?”
“小姐下午两点过来。”
“太好了!蓅叔,咱们该准备什么?”大家紧张又激动,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了。
“厨房去采购新鲜的瓜果和蔬菜,准备下午茶和晚餐。小姐不喜欢吃辛辣和有味道的东西,食物和水果,都以口味清淡为主。其他人,继续日常工作,不需要特殊注意什么。”边蓅回忆着说道。
“要不要通知老爷?”又有人问道。
边蓅眼神一一扫过大家试探的眼神,肯定说道,“边宅,只有小姐,没有老爷。”
边宅,是A市城北富人区里,时间最悠久的宅院,足有上百年的历史,占地面积六十八亩。百余年前,边宅的主人买下这里,请当时知名的设计师,将欧洲园林和中国传统建筑风格完美融合,依据地形,设计出园中的十二座建筑和大小各处景观,舒适淡雅中透着庄严大气,再加上岁月沉淀下的那份特有的气质,使得它成为此地一道特有的风景,甚至可以说是这片地区的标志。
舒语默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宅内高大的绒花树上盛开的粉红绒花。
绒花树,又名合欢树,据传乃是娥皇、女英二妃泪尽滴血而死后,其魂魄与虞舜何为一体化成。合欢输液,昼开夜合,相亲相爱,因此,也被喻以忠贞不渝的爱情。外婆和妈妈,都极喜欢盛开的绒花。
但是,暮年的外婆,应该极不喜欢这象征了爱情的神木,见之神伤。
“小姐好。”待她走进打开的大门,左右等候的佣人齐齐弯腰行礼。
这样的场面,已多年未见。
舒语默慢步而行,待她走过,佣人一一起身,目不斜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舒语默走到同样弯腰恭敬行礼的边蓅面前,看着他的一头乌黑的头发,想到了隔壁的管家梁年,头上的花白。
“蓅叔,多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变。”舒语默感慨道。
边蓅微微直起身,温和地看着舒语默,“小姐,欢迎回家。”
舒语默微微点头,转身看着正宅。石墙,雕花木门,窗台上盛开的鲜花,岁月无情却有情,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
“人面早已随风去,空留此景唱余生。”外婆的祖父晚年提在墙壁上的两句诗,舒语默此时,感同身受。
踏进采光良好的大厅,家具布置,一如当年,舒语默觉得,眼睛发热。
边蓅静静立在舒语默身后两步,示意负责厨房的端上西瓜汁。
这是舒语默小时候,很喜欢的饮料。每次来,外婆都会吩咐人上一杯,一边笑眯眯地看她喝,一边叮嘱,“西瓜寒凉,宝贝不能多喝,一小杯就好。”
舒语默喝了几口,不免又陷入回忆里,不同于这十年内的锥心的痛,现在想起外婆,滴滴是温柔。
边蓅递上一份新打印的文件,“小姐,这是宅中的有关事务,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分为几类,请您过目。”
舒语默接过,翻看。
安保,厨房,宅院护理,财务等,一项项,条理分明,她认真看着,问了几项自己不清楚的条目,然后合上,提笔在后边写下自己的邮箱,“第一,把这些改为表格的形式,在每一项后边添加该项工作现在的负责人;第二,把目前宅中需要解决的问题,按照轻重缓急,一一列出来;第三,把目前由你负责的事务以红色字体标注出来;第四,边宅现有的人员名单和详细资料也列出一份表格。所有这些,明天上午九点之前发到这个邮箱,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回复你。”
边蓅记下。
舒语默低头喝了两口西瓜汁,便听边蓅问道,“小姐,您今晚不住在这里么?”
“不,我有自己的住处。”舒语默看看时间,站起身,“我去转转,二十分钟后,再回来选人。”
边蓅抬头看着走出去的新主人,不放心问道,“小姐,需要我为您引路么?”
小姐喜欢迷路的这个可爱的小毛病,边蓅也记得。
“这十年,宅里有大变动么?”
“没有。”
“那就不必。”舒语默信步走出去。
她记得,这里的路。
盛夏的酷热,因为有了引入宅中的活水,有了茂盛的树木,也消去几分。宅院中难得的清凉,是寻常人家梦想、却无法实现的珍贵。
舒语默沿着院中盛开的木槿,走近离主宅最近的簪花楼。边宅的第一位主人,是晚晴的进士,文采斐然。这里的每一座各具特色的建筑,都被他起了或古雅,或西化的名字。簪花楼,是仿照传统闺阁的建筑,乃家中未嫁之女的居所,是外婆和妈妈嫁人之前居住的地方。
舒语默看着面前盛开的玫瑰,静静不语。她走近楼前,看着上了古铜锁的木门,吩咐正在给玫瑰浇水的佣人,“去叫管家,把钥匙拿过来。”
年轻的男佣小心地看着主人,“小姐,簪花楼里住的是大小姐,她不喜欢别人进她的地方,所以她不在时,这里都是锁住的。”
舒语默看着锁,慢慢问道,“梁秋枫?”
“是,是……小姐,对不起,我一时说习惯了,这里住的,是梁家表小姐。”佣人诚惶诚恐,连连鞠躬,生怕惹了小主人不痛快,拿他开刀。
正文 第27章 差四十多万
舒语默坐在厅内的沙发上,看着面前站的八个备选园艺师,高矮胖瘦都有,不过,一个统一的特点就是——长得都不难看。
大宅里的佣人,虽不以貌取人,但若是长得歪瓜裂枣的,主人家看着不舒服,也觉得没面子。这跟大公司招聘办公室行政助理等职位,选来选去留下的都是美女帅哥,是一个道理。
“每个人三分钟,简要介绍个人资历、为什么来这里工作、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期许。”舒语默也不多说,在边蓅简单训话后,直接讲出要求,面试开始。
“额问一哈,‘气死’寺啥?”一口浓重的陕西方言铺面而来,厅内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舒语默抬眼看边蓅,便听他解释道,“小姐,他问期许是什么意思。”
舒语默点头,看着陕西汉子,认真的,慢慢地解释道,“就是你希望在这里工作得到什么样的待遇的意思。你的方言我听不太明白,你可以说普通话么?”
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大汉,抬手摸摸后脑勺,露出一口大白芽,用普通话别扭的说,“可以,额,我说不好,你别,笑我。”
舒语默点头,用眼神扫了一圈,把其余几个面试中或嘲讽,或沉思,或紧张的表情,看在眼里,示意站在右侧第一位的中年文雅男子,“从你开始,蓅叔,计时。”
男子露出得体的浅笑,先给舒语默弯腰行礼,才文绉绉地说,“小姐,能到大名鼎鼎的边宅面试,鄙人感到十分荣幸。请容许鄙人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张名藏宇,祖上跟边老爷一样,也是进士出身,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才以侍弄花草为生,距今已有两代。鄙人,……”
好不待他介绍完家世,边蓅开口了,“还有半分钟。”
众人吐出一口气,晃晃晕掉的脑袋。
张藏宇不慌不忙地继续微笑,“鄙人乃国外常青藤名校园艺学硕士毕业,有十三年在欧洲皇家园林工作的经验,若能到边宅工作,鄙人对薪资没有要求,只希望能住在这里,有机会品一品边老先生的藏书。”
边宅书房古籍不少,其中不乏珍贵孤本。不过边老先生并不吝书,这些古籍都已拿去博物馆影印扫描,以惠天下读书人。这个张藏宇,并不是真的想读书,只是想曾点仙气儿罢了。
舒语默点头,示意下一个人开始。
下一个,是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文质彬彬,谈吐优雅,简要介绍了自己的资历后,提起条件,“我希望每个月能有不少于1万的薪酬,保险齐全,周末双休,能住在边宅内,每年有不少于十五天的带薪休假。”
舒语默又听了几个,到了最后——方才问话的陕西汉子,“我叫叶阔河,陕西农村人,21岁,高中毕业,前个刚到A市。我们家是种温室大棚的,种花也种菜,还种树,我跟我爹干好些年了,什么都懂点。这次来A市,就是想找份活儿干,额不怕累,不怕苦,工钱要高,没保险也没事,额娘病了,要做手术,希望东家能先只支给额半年的工钱,给额娘治病……”
听他说完,舒语默对他的能够来面试有些奇怪,抬头看着边蓅。
边蓅解释道,“叶阔河是我在市中心遇到的,他帮一位女士追回了被抢走的包,女士给他伍佰元表示谢意,他没要,我觉得他的人品不错,所以带了回来,想给小姐看看。”
舒语默点头,问道,“既然缺钱,为什么不要那伍佰元?”
叶阔河耿直地说,“额不是为了钱才帮她。那钱拿了,不舒坦。”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汉子,舒语默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能问一下你娘治病需要多少钱么?”
叶阔河微沉重,“手术加化疗,医生说至少要六十万,额家能凑的都凑了,还差四十二万。”
化疗,是癌症了吧。周围几个人看叶阔河的眼神,大都带了同情,他家这条件,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啊。
叶阔河看了,梗着脖子,坚定地说,“医生说了,额娘这病,手术加化疗,肯定能治好。我娘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天爷不会收她的命的,算命先生说过,额娘能长命百岁。额娘也说了,还要等着额和额妹儿结婚,给额们带孩子呢。”
长命百岁,儿孙绕膝,多美好的愿望,舒语默微笑。
待他们都出去后,舒语默问道,“这几个人,身份背景都查过了?”
边蓅点头,“都认真查过,没有问题。”
“宅里的园艺师,一个月的薪酬是多少?”
“最高的一万五,最低的八千。”
舒语默想了想,“留下叶阔河,先给他支半年的薪酬,不要张藏宇,你再从剩下的人中挑一个,要会种菜的。”
边蓅对舒语默的决定表示很认同,出去处理。
舒语默去楼上转了一圈,盯着楼道里外婆的画像看了许久,再下来时,已是一个小时后。
边蓅选好的两个人——叶阔河和方才只简单介绍了资历的简岛,等在大厅口。
叶阔河见到舒语默下来,上前两步用力握住她的手,“东家,额替我娘,谢谢你。你不光长得漂亮,也是个好心人啊,这么好的东家,额是修了八辈子才能遇上啊。”
舒语默看着面前的汉子,总算明白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他身上有一种憨直的近乎“二”的气息,与某个家伙,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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