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两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还找什么律师呢。”周胜叹了口气,“我们俩今天来,就是想坦白交代所有事情。”他沧桑的眼角布满褶皱,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很难想象他今年还只有四十岁。
审讯室——
“既然想坦白交代,那就自己说吧。”蒋东川说。
周胜抬头看了一眼惨白色的白炽灯管,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是小燕死后大约快过了一个月的事了。”
“上个月10号,我在用电脑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小燕保存在文件夹里的日记。里面写了一个叫赵义龙的男生总是纠缠她。那段时间派出所一直没有任何进展,我和她妈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想不出究竟是谁这么残忍要杀了她。当时看到赵义龙这个名字,我们就想去碰碰运气。”
“那天我去学校,看到了那个叫赵义龙的男生,他似乎不是很想提周小燕,我一说起,他就赶紧和那帮小混混一起走了。当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跟在他们后面,谁知道他们竟然在走到一个墙角那儿停了下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等到了一个比他们大一些的男孩,就是那个叫李建的。那个李建问赵义龙,要不要出去躲躲,避过风头再回来。赵义龙说没事,他爸是副区长,只要这个案子还在南信路派出所,就没人敢查到他们头上。”
“当时我就猜到,小燕是他们杀的。”
“后来我又去找过几次赵义龙,可是每次一看见我他们就跑了,那个李建更是个十足的小混混,天天混在网吧,除了那天听到他们亲口说出来,我们再也没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是他们杀了小燕。”
“派出所里的人都是一张嘴,我们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就算再托关系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我们就变卖了房子,取出所有积蓄,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律师,希望他能帮上忙。可是那个律师一开口就是五十万,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那天从市里回家的路上,我不经意间从网上看到人家说,如果案子变成连环案,或者社会影响特别恶劣,就会转到上一级公安局审理。”
“正好那天我的情绪很差,再加上那个长期以来没有休息好,所以就生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知道其中有个叫李建的男孩,他的妹妹也是南信二中的学生,如果我们把她妹妹牵扯进来,警察一定会朝这个方向查,到时候一定能查出李建这个人有问题!”
“于是我在学校门口等着,等到五点半放了学,就跟在那个小姑娘身后。她回家的路上人太多,天又亮,我也不敢下手。还好老天帮我,那天晚上七点多,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又从家里出来,我就偷偷跟在她身后。”
“李英梅是无辜的,而且她和你女儿年龄相仿,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汪小山忍不住打断。
“是啊,一开始我也很犹豫。”周胜苦笑,“可是那天一经过那片荒地,我就想起小燕死在这里的时候的情景,还有她身上的伤痕。再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杀死那个小姑娘,只是照着小燕尸体上的伤痕重新打了她一遍,打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很用力,只想在她身上留下伤痕,让警察可以联想到小燕的案子,并没有真的下重手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你们打她之前,她已经超过一天没有吃饭了!”汪小山怒目而视,“她的体重只有三十五公斤,你们两个成年人的力气再小,能留下那么明显的伤口一定不会很轻。周小燕无辜惨死,难道李英梅就不无辜吗?”
周胜半天说不出话,倒是旁边的邱霞捂着脸,红着眼眶:“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想过会这样,我们没想到她会死,当时我们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就赶紧离开了,在我们走之前她明明还是活着的......”
蒋东川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邱霞一愣:“我说,我们走之前她还活着......”
蒋东川问:“你们看清来的人是谁了吗?”
周胜说:“看清了,是工厂的小许,我听说也被你们带回来了。”他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是我们手下没轻没重,打死人家闺女也应该偿命,唉......”
汪小山心头还有个疑问。
“你们当时是怎么打的李英梅,说仔细点儿。”
周胜:“当时我们都是从荒地里找的粗细差不多的工具,照片上的伤痕什么样,我们就照着打的。当时真是鬼迷心窍,看见她就想起她那哥哥做的缺德事,手下就每个轻重,唉......”
“只是打人?”汪小山冷哼一声,“周小燕当时身体隐私部位也受了侵犯,你们如法炮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就算这姑娘活下来,下半生可能也会被你们毁了?”
“不不不!”
邱霞闻言连忙摇头,“您在说什么呢,我们只是打她身上,绝对没碰她的隐私部位啊!”
周胜也着急否认:“事到如今我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我们已经承认了人是我们打死的。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隐私部位,我们绝对没动!”他苦笑,“我们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汪小山和蒋东川对视一眼。
“您能再仔细讲讲您二位离开时候的情形吗?”蒋东川说。
周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的回答:“当时我们被愤怒冲昏了头,打完以后才开始害怕,那个姑娘还活着肯定会供出我们,但我们已经不想在继续错下去了。”
“我们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就躲到一边,就看见一个人走过来,我们能认出那是场里的小许。他提了个酒瓶子,身上还有酒气,我和她妈不敢在那儿呆着,就赶紧走了。”
压在心头的事全都说了个干干净净,周胜和邱霞两个人瘫在椅子上,整个人都被抽掉气力一般。
蒋东川和汪小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离开。
见两人要走,周胜想要站起来,却被后面的警察按着肩膀压了回去。
“蒋队长!”
蒋东川回头,对上一双满是渴求的双眼。
“那几个凶手,会得到惩罚的是不是?”周胜的声音沙哑而沧桑,带着浓浓的无助。
而蒋东川的眼睛里,早已惊不起波澜。
半晌,他缓缓开口:“每个犯罪的人都会收到惩罚。”
从审讯室出来,蒋东川打了个电话。
“白萝贝,你现在在哪儿?”他问。
电话那边还朦胧初醒:“我在家啊,案子破了,我们队长让我放一天假。”
“现在马上去李英梅被杀现场,一个小时后老唐去那儿和你汇合,在那之前你要保证没人靠近那里。”他飞快地说。
白萝贝愣了一下:“哦,好。”
“注意安全。”
蒋东川留下四个字就挂了电话。
而这边的白萝贝捧着电话在床上发了几秒钟的呆,立刻跳下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蒋队。”李华跟上蒋东川的脚步和他并肩往办公室走,“赵义龙回国了,飞机刚刚降落在芜城机场,我让师傅带了几个小弟过去了,也联系了机场的保安,希望能从机场就把他带回来。”
“嗯。”蒋东川大步流星,“之前我们带回来的几个录口供的人都回去了吗?”
“李建他爸放回去了,其他两个您当时说有问题,现在还扣着呢。”李华说。
蒋东川:“我记得当时让法医给那个叫许杰的做了活体取证。”
“吴姐给他化验过,那个伤口是树枝划的,在现场搜集回来的证物里面并没有沾着他血迹的树枝。”李华说。
两人拐进办公室。
“蒋队。”
李华叫住了蒋东川,“周小燕的父母真的是杀李英梅的凶手吗?”
蒋东川走到桌边拿起电话,一边低头拨号一边说:“不一定。”
第37章 旧事重提(19)
候审室的灯光和嘈杂的气氛无一不让周胜头晕脑胀, 但这不影响他内心一片开阔,空空荡荡。
女儿死后, 他和老婆就没安稳地睡过一晚。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见墙壁上的照片, 就会想起当时警察拿着照片找上他时候的情景。
人生就像陷入了黑暗,只有抓住凶手,为女儿报仇, 似乎才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凶手抓住了,自己也杀了人,下半生估计要在牢房里度过。
他想, 或许自己身体不济, 能早点离开,也能和女儿在地底下再团聚一回。
唯一对不起的, 就是那个叫李英梅的女孩,如果以后再地下见到了,那就再做牛做马给她赎罪吧——
“周胜,周胜。”
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但他觉得好像总是隔了一层在耳朵边什么似的, 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先打电话给吴医生!”他听见有人这样喊。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脑袋轻轻一动就是一阵晕眩,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人拿两把小锤子不停敲打似的。
妻子邱霞原本趴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立刻站起来, 声音颤抖:“老周你醒了?别着急,我先去叫医生。”
“你在这儿吧,我去叫。墙角坐着的警察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这......”周胜声音还有些虚弱,“我这是怎么了?”
邱霞擦了把眼泪:“没什么,医生说你太累了,身体撑不住所以才昏倒。”她顿了一下,急不可耐地跟他分享刚听到的好消息,“你知道吗,赵义龙已经被蒋队长他们抓回来了,就从机场直接押回来的,还有那个李建,孙吉,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周胜闻言,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那就好,那就好啊......”
半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看向妻子,眼里带着疑惑:“对了,你怎么能在这儿守着我?”
“是蒋队长给我特别申请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半个小时以后我就得走了。”邱霞握着周胜的手,喃喃道,“女儿已经走了,你要是也跟着去,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还怎么从这牢狱里撑下去。”
周胜苦笑:“咱们杀了人,不是死刑也得是无期,那还盼得着出来的那天啊。”
邱霞抿了抿唇,说:“老周你知道吗,刚才蒋队长对我说,其实那姑娘不是我们杀的。”
周胜摇摇头:“当时咱们对人家女孩儿下了重手,心已经黑了,人是不是我们杀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医生进来给周胜做了检查,嘱咐好好休息然后就出去了。
李华站在邱霞旁边点了点自己的手表,中年女人点点头,握着周胜的手站起来。
“老周,我先走了,你万事别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知道吗?”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周胜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一边“哎哎”答应着,一边看着她被其他警察带出病房。
“周胜。”李华站在他床边说,“我们会控告你和邱霞故意伤害罪和妨碍司法公正罪,你好好休息,等着上庭吧。”
说完,他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周胜还是开口,“警察同志,刚才邱霞说人不是我们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华:“我们找到了凶手,他叫许杰。”
一小时前——
白萝贝大汗淋漓地站起来,手里的铲子“咣”地一声扔进箱子。
“找,找到了!”
她插着腰喘着粗气,“娘的,这小子埋得还挺远!”她朝走过来的老唐比了个大拇指,“唐老师您真厉害,我在这儿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您看两眼就挖到了。”她凑过去小声问,“老实说,您手腕上那个表是不是分金定穴用的?”
老唐抽抽嘴角——多好一孩子,怎么在猴子堆里呆了两天就变成这样了?
白萝贝把瓶子递给老唐:“这里面全是土,还过了这么多天,能取到证据吗?”
老唐戴上手套接过瓶子扫了一遍,茶色的玻璃酒瓶,瓶身的商标被撕去,只留一个光秃秃的瓶子,里面装满了泥土。
“不好说。”他围着埋瓶子的地方转了一圈,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蹲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镊子,夹起地上一片叶子,叶子下面有个东西——他转头看了白萝贝一眼,白萝贝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突然笑了。
“许杰。”汪小山坐在男人对面,“公安局的招待所条件不错吧?”
许杰看上去有点紧张:“还行,还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美女,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都出来五六天了,我老婆她还不知道我在这儿呢。”
“你的家人我们已经通知过了,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她看着对面的男人,手上是他的资料。
许杰,男,三十七岁,在印刷厂工作五年,和现任妻子三年前结婚,没有孩子。十九岁那年因为打架致人重伤曾进过监狱三年。
“你还知道想着老婆啊。”汪小山冷哼一声,“杀人的时候想老婆了吗?”
许杰一愣:“什么杀人?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杀人?我是发现尸体的人,我到那儿的时候那个女的已经没气儿了!”
汪小山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这个瓶子,是我们从案发现场周围的地里挖出来的,眼熟吗?”
许杰:“这不就是一般的啤酒瓶吗?”
“你倒是不害怕。”汪小山放下袋子,“也对,当时你带着棉线手套,甚至啤酒瓶子也没开,最后又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留下也挺正常。我们只在瓶子里检验出了李英梅的DNA,但没有你的。”
对面男人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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