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想着反正都怀上了,就生嘛,还听说做手术要切输卵管,以后不好要孩子。”姜珊给了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撇着嘴说出她听来的消息,又道,“你们不知道他在护士站那里可嚣张了,将他老婆一拽,跟拖什么似的,就喊我们要转院我们不签字你们这帮杀人凶手!”
她尖起嗓子模仿对方的歇斯底里,惹得大家一阵笑,笑过之后又忿忿,直呼对方是渣男。
凌如意将一杯水喝尽,站起身准备要走,临走却还是要发表一句感慨,“所以呢,女人啊,只有生孩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陈筠等女同胞愣了愣,随即纷纷附和起她的说法来。
她出了办公室去更衣室,将白大褂挂好,用钥匙开了自己的柜子,突然想起明天陆广处有一台手术,下意识就道:“阿远,明天普外有一台手术,你去看看,多学一下打结。”
说完之后没人回答,她扭过头,见身旁身后空无一人,顿了片刻,然后才想起霍昭远请了假,并没有来上班。
27.第二十七章
霍昭远从B市回来后,凌如意同他一道回霍宅吃饭。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老祖母的精神显得不太好。
凌如意趁端菜的功夫问霍母:“妈妈,奶奶好像没精神,是昨天没睡好还是这段时间都这样?”
霍母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想了想才道:“好像有段时间了,问呢就说是没睡好,哎呀!不会是有什么不舒服瞒着我们罢?”
“别着急,不一定就是哪里不舒服。”凌如意见她着急,忙又笑着安慰道。
等吃了饭回去,她却是跟霍昭远道:“奶奶今年还没做体检,不如我明天去挂个号,让爸爸带她去一趟保健科罢?”
霍昭远没多犹豫就同意了,“也好,毕竟年纪大了,检查一下也放心。”
老祖母实在是已经很老了。霍昭远的父亲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她真正的长子,她十八岁嫁进霍家,拜堂后霍昭远的祖父立即远渡重洋去巴黎求学,她是旧贵族出身的大家小姐,父辈曾是末代王朝的地方要员,后来又是新政/府的肱骨,自然家势煊赫。
上头六个兄姐,她最小也最为得宠,被养得很有些胆气,又接触到了很多外来的新东西,即便遵循家里的安排早早出嫁,但丈夫不在身边,婆家对她也颇为宽容,她不仅学会了骑自行车,还很爱穿着漂亮的西洋裙子去吃西餐喝咖啡。
在丈夫留洋一年后,她进入了女学,开始学习外语和外国文学,这为她后来从事翻译事业奠定了基础。
她二十一岁时丈夫归国,同那时很多追求自由平等新思想的进步青年一样,她留洋归国的丈夫颇为抵触这桩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尽管他们早在婚礼之后就圆了房。
他公然宣称另有所爱,这让她感到面上无光,都是世家出来的年青男女,都有满身傲气,他想摆脱束缚做一个新青年,她也愿意成全他,毕竟只是相处了短短几日便分离,感情浅到远不及尊严重要。
尽管如此,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要恶心他一下才过瘾,于是吵吵闹闹,几欲决裂。
这种令两家长辈头疼的局面一直维持了近一年,直到霍家在生意场上一着不慎被对手陷害,巡捕房来抓人,受牵连的族人被带走,严刑拷打之下甚至有人死在了狱里。
她的父亲和公公自然多方奔走,但对方势大,官场上的事又不是非黑即白能说清道明,牵扯到各自利益时能不吝帮忙的人少之又少。
在这样的情势下,这对年轻小夫妻自然不敢再胡闹,很快就消停了下来,那个被她丈夫认作是真爱的女同学很快就凭借美貌与才情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一般富裕家庭出来的女郎成了有名的交际花,不久就搭上当时有名的富家子去做少奶奶了。
为此她还嘲笑过丈夫识人不清,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笑得肚子发痛,这是她在那段家里阴霾笼罩的紧张年月里唯一的乐趣和自在。
随着时间推移,家里的情况越来越艰难,工厂纷纷关停,变卖了大半的机器来发工人的工资,原本依附本家的族人四散离去,或是去别处谋生,或是回了乡下。
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提离婚,总觉得太势利了,学堂没教过这样做的,她想着等状况好转了再说罢。
后来战争爆发,为了安全,家人越发谨小慎微,状况一直都好不起来,丈夫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投奔了组织,虽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有没有用。
她呢,一个女人家,又胸无大志,从前读的书也不过为了打发时间罢了,这时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除了帮婆婆操持家务就没事做了。
好在她很快怀孕了,因为不再争吵,两人的交流逐渐增多,又互相扶持,倒不再排斥对方,反正离了婚还要结的,下一个也未必比这个好,不如就这样算了。
头一个孩子降生没多久,战火蔓延到了跟前,他们开始举家搬迁,因为在路上的奔波,孩子很快发起了高热,好容易搞来的盘尼西林也没用,孩子很快就夭折了。
后来辗转多地避难,公婆俱已去世,母族也没落离散,昔日的锦衣玉食钟鼓之家只有在回忆里才可窥见痕迹,高朋满座衣香鬓影仿佛梦里南柯。
她和丈夫跟着组织四处迁徙,渐渐改掉了许多当大小姐时的毛病,开始从事翻译工作,旧年里学的外语总算派上用场。
到了三十岁她才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后来又生了霍昭远的父亲与小叔,只是六几年的时候大女儿就因种种原因早早去世了,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下。
霍昭远的大哥霍昭眀出生时,他们的祖父已经是官至商务部,祖母业已是业界有名的翻译家,专门研究欧洲文学,著作等身。亦恢复了年轻时的一些生活习惯,穿旗袍,喝咖啡,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端庄又优雅。
因思及家族巨变,他们给四个孙子各取“明鉴未远”四字之一为名,希望他们能吸取经验教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霍昭远将这些旧事当做故事讲给凌如意听,彼时凌如意问他:“你说两位老人家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日久生情可不可能?”
他当时回答她道:“当然有可能,但其中爱情的成分大概并不多,更多的是患难与共而来的相濡以沫罢。”
时隔几年,他每次再听老祖母说起以前如何如何,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勾勒那个未曾见过的只留在黑白照片里的婀娜轮廓。
他很喜欢老祖母,尤其是她回忆旧事时眼里的光彩,教人忍不住遐想和去探究那一段尘封的风情。
霍昭远记得每年中秋吃蟹的时候,老祖母都会亲自教妻子用蟹八件,那是她保留得不多的嫁妆之一,她说要留给最偏心的小孙媳妇。
还是大家小姐说一不二的做派,偏心都偏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他看着他们祖孙俩依偎在一起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小的女孩子,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那时她还未经历后来成长路上的风风雨雨世态炎凉,老祖母也还没那么老,还只是祖母,一切都还是无忧无虑的。
凌如意不及他想得多,也并不觉得老祖母会就此不好,第二天挂了号后打电话给公公让他带老祖母来做检查,就又心宽的继续忙其他事去了。
因上次与陈同尘合作过,彼此有了点交情,这次遇到一个感兴趣的范可尼贫血病例,恰好是从省医转到儿童医院的,便打电话去向陈同尘请教。
两人交谈甚欢,陈同尘甚至同意凌如意在方便的情况下直接去省儿童医院查阅病历。等挂了电话,她又兴冲冲的跟姜珊等人分享起信息来。
霍昭远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的,只知道这是个很罕见的疾病,发病率仅为千分之一,并且这家人还有个六岁的小儿子,决定由配型成功的小儿子捐献干细胞给大儿子。
等凌如意处理完工作,临下班前她亲自去了一趟体检中心取回老祖母的体检报告,姜珊拿过来一看,皱着眉道:“这血压控制得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上头夹了个本子,是凌如意让从家里带来的,记录了老祖母每天的血压。
凌如意点点头,看了一眼霍昭远,转过头才道:“其实也没太大问题,调一调药就好了,幸亏没有糖尿病,血脂也还可以,大约跟这段时间的天气也有关。”
霍昭远闻言眉头一动,她这话应当是说给他听的,无非是想让他放心。
只是到底问题可大可小,老祖母除了高血压,还有高血压性心脏病,晚上家里人商量后,决定带老人家出外走走。
几个小辈对此是赞同的,出门走走看看能心情顺畅愉悦,自然身体就好了,老祖母一点头,这事就开始要定下来了。
说不到几句,霍昭远就想让母亲也跟着去,她为了家庭和孩子劳碌半生,甚少有时间出门,临到老了,应该过些轻松的日子才对。
霍母也有些动心,只是又很犹豫,毕竟呦呦还要上幼儿园。
霍家大嫂刚公派出国,要将近半年才能回来,霍昭眀忙得不见人影,二嫂三嫂又不在本市,且二还嫂怀着孕,于是霍昭远立刻大包大揽道:“呦呦就就给我和阿意照顾,妈你就放心去玩罢!”
“你们都那么忙,尤其是阿意,上班对着那么多小孩就已经很辛苦,回家还要招呼呦呦,吃不消的。”霍母摆了摆手,拒绝道。
霍昭远听了之后看向凌如意,眨了眨眼,凌如意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妈,不要紧的,阿远说得对,呦呦由我们暂时照顾着,你放心跟奶奶和爸爸去玩,我们都那么大了,不至于连个孩子都照料不来。”
好说歹说,这件事总算订了下来,只等霍父将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毕就带老祖母去北海避暑,恰好他有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定居于此。
回自家的路上,凌如意叹着气对霍昭远笑道:“我不比你自由,呦呦就交给你带了,要负责送她上学接她放学,还有早晚两顿饭和睡前故事,霍先生,你很快就体会到新手爸爸的手足无措了。”
霍昭远愣了愣,似乎此时才想到这些问题,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好道:“那我就当提前练习了。”
凌如意闻言就笑,低下头去不接话,她知道霍昭远想要个孩子已经想了许久,她也知道这个孩子迟早要来,只是现在她还未做好准备,哪怕再心软,也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改变身份。
有的时候,某些事你以为忘记了过去了,但到了紧要关头时,又总会出现,扯着你的腿,让你对未来望而却步。
28.第二十八章
因为要将呦呦接过来住, 凌如意不得不趁周末休息时抽空洗晒被褥和打扫房间, 给原本空荡荡的客房添置一些必要的家具。
原本怕打扰不便的沙发重新从杂物间搬了出来,卷轴造型的床头柜旁靠墙处是一架立式落地灯, 树脂龙头雕刻须发皆张栩栩如生, 工笔手绘灯罩上是一幅紫薇花鸟图,风从窗外吹进来, 灯罩下褐色的流苏凌空荡来荡去。
这和凌如意与霍昭远卧室的凤头落地灯是一对,皆是新婚时收到的贺礼, 凌如意更喜欢凤头的婉约柔美,另一架则因不知该放哪里而闲置至今。
霍昭远帮她摆好沙发上厚软的垫子,直起身来反手揉了揉腰,吸了口气道:“呦呦回去了也别搬它们了,就这样罢,不然下次要用又搬一次,我可吃不消。”
“年纪轻轻就腰不好, 你真的肾没问题?”凌如意觑他一眼,忍不住调侃道。
霍昭远转过身, 两根手指捏着脏抹布往外走, 一面走一面平静的回道:“我腰好不好, 肾好不好,昨晚不是才告诉你?这么快就忘了,是我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你脑子不好使?”
凌如意被他一噎,随之想起昨晚被他整得哭出来的自己,怒从心头起, 立时就要呛回去。
只是她一口气才提到心口没来得及发功,就听见霍昭远在客厅喊她:“阿意,来接电话,妈妈有事问你。”
凌如意怔了怔,走过去一面接手机一面疑惑的看了眼霍昭远,见他冲自己做了个口型,“二嫂。”
她心里一咯噔,二嫂可是个孕妇,过不久就该生了,这时候霍母能问什么,该问的注意事项不是早就问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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