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如意听到他的请求时愣了愣,垂在身旁的手双手不由得动了动,片刻后还是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他的身侧将他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拿在了手里。
她的动作很轻,也许是工作中总是接触孩子的关系,让她的每个动作都下意识的变得轻柔。
霍昭远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站在身旁的人,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雪纺衬衫,前襟有做装饰的荷叶边,轻薄的衣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飘动着。
他闻到了她身上浅浅的香水味,是薄荷的清爽,他再一瞥,看见她搭配着衬衫的灰色阔腿裤和脚上那双白色的高跟鞋,他想起她刚进门时他看见的那一眼,端庄得体,和其他的职场女性并无不同。
霍昭远想到这里低了低眉,他忽然想不起,她失态时的模样。
将近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了解岳父岳母对她的态度,原生家庭固然带给了她许多伤害,使她性情变得淡漠,但却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坚强独立,心理强大。
唯一的不好,就是坚强得太过,在人前永远不会失态,永远武装成一个刀枪不入的大人。
这样不够可爱,尽管他知道她仅仅只是习惯使然,却也忍不住有些许失落。
凌如意不知他所想,替他擦干了头发后,想了想就又将手指按在了他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上。
轻柔适中的力道传来,霍昭远立即忘了心里乱糟糟的腹诽,忍不住闭上眼舒服的喟叹出声,“阿意啊……”
凌如意嗯了一声,并不问他是不是要说什么,反正有话他不需要她去问,自然会讲。
“你的手艺越发好了,真是恨不得天天跟着你,也许能享受久一点。”才过了片刻,霍昭远就伸手拉下了额上的柔夷,笑着抬头看她道,“只是这样你太累了,还是偶尔一次罢。”
他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送来的宵夜已经晾得半温,他掀了碗盖,将调羹递给她道:“给你叫了粥,吃一点罢,晚上能睡得好点,搞坏了胃难受的是你自己。”
“你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凌如意闻言笑了起来,一面拿过另一个小碗给他分了一半,一面问道,“什么时候回去,妈妈问过几次了。”
提起父母,霍昭远也难免愧疚,这几年他的工作越发忙碌,与父母相处的时间不断变少,甚至远不如凌如意去看他们的次数频繁。
“我问问老沈,争取忙完这一阵就休息一段时间,陪陪你们。”霍昭远笑着叹了口气,“只是他跟我说,你没空搭理我的。”
凌如意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忍不住有些讪讪的,“我这……不是要上班嘛……”
“对啊,你的小病人都是离不开你的,只有我可以被丢到一边嘛。”霍昭远三两口喝完粥,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吐槽道。
凌如意很少见到他这样委屈兮兮的说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只好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转头埋头去喝粥,嗯,这里的皮蛋瘦肉粥煮的还算够火候。
时间渐渐的过去,夜越发的深,凌如意喝完了粥又坐了许久,见时间不早了便想回酒店去,可还没开口,肩膀上就多了一条手臂压上来。
耳边是她极熟悉的男中音,“阿意,那么晚了,留下来?”
“……可是我明早还得去开会。”凌如意忍不住心里一慌,她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可他们是夫妻,该做的事早就不知做了多少次,她并不排斥,却会觉得慌乱。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霍昭远见她躲闪,忍不住觉得好笑,声音提高了一点,“阿意啊,留下罢,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的?”
凌如意闻言心头窒了窒,继而面色渐渐变得涨红,想斥他流氓,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咬着嘴唇推了他一把,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昭远就望着她笑,她生得很漂亮,白皙细腻的鹅蛋脸上是水灵灵的杏眼,乌黑的眼珠子像是最顶级的宝石,睫毛纤长卷翘,鼻梁高挺小巧,嘴唇殷红秀气,哪怕是生气,都像是生了光。
这样的她,与平日里总是端庄得体微笑的那个凌如意判若两人,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更真实的觉得,他是与她亲密的。
此时他便笑道:“快和你主任说一声,就说你来和老公幽会了,今晚不回去。”
凌如意闻言大窘,抬手就要打他,却被他轻巧的就拉了过去,忍不住往前一扑,自投罗网进了那人的怀抱。
隔壁房间的沈均年和藤煜两人,此时正对坐着喝啤酒,藤煜道:“沈哥,你说嫂子一会儿……”
“放心喝酒,不用你送了,好容易接来了人,你觉得老霍能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沈均年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阿煜啊,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独守空房的男人有多可怕。”
藤煜闻言有些无语,打了个哈哈就作罢了这个话题,毕竟霍昭远是他老板,背后议论老板总是不太好。
5.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凌如意就离开了霍昭远所在的华庭酒店,连他挽留早饭的话也不听,打车直奔会议所在的C大国际会议厅。
霍昭远在她背后摇了一阵头,回过头去和沈均年苦笑道:“我看我这辈子都别想比得过她的工作了。”
“责任重大,在所难免。”沈均年倒是意外的体谅凌如意的工作,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她有事能忙也好,好过像别人家太太一样,总是满心想着自家男人是不是在外边偷腥。”
霍昭远沉默了片刻,他知沈均年讲的是圈里某位熟人的家事,当时他们在同一个剧组,霍昭远是男一对方是男二,有段时间赶戏,总要忙到大半夜才收工,人人都累趴下,生活乐趣也不多,唯有男二的太太常来探班,众人均以围观他们□□恩爱为消遣。
霍昭远当时还和沈均年抱怨,“看看人家,再看看我们家那个,简直不能比,从没想过来看我。”
只是话虽如此,见的次数一多,霍昭远也渐渐回过味来了,那位太太行的是探班事,却是抱着防小三之心,生怕自己老公被外面的小姑娘勾跑了,恨不得时时刻刻严防死守。
后来他试探过凌如意,凌如意却不甚在意,直言道:“我没那功夫和心思去做这种事,有这时间我不如多写篇论文,再说,你要是能管得住自己哪里需要我,是不是?”
霍昭远哪里敢说不是,只得连连点头应是,回过头在想起这种事,免不了要庆幸凌如意看得开,还如此愿意相信自己。
夫妻之间,若是连信任都没有,再深的感情都要被消磨殆尽,更别谈什么日久情深相濡以沫。
他想完这些事,转头去收拾东西,又和沈均年再三确认工作内容,然后和以往每次一样,面带微笑的经过围追堵截的人群和记者,匆匆的赶往机场。
当飞机起飞,他望着窗外的白云,忽然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一场话剧,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也遇到了凌如意,如果遇到了,是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和她牵着手在街上走,是不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所有人,这是我妻子。
然而生活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的意外,一切都不会回头,他只能在电视里演绎一个又一个故事,或是虐恋情深或是甜蜜如糖。
而回到现实里,他的爱情树迟迟不见结果,仿佛朋友亲人都知道他爱她,唯有她不自知。
霍昭远甚至想不起,从哪一天开始,他就真的确认自己爱上了凌如意,或许是在看见她抱着老祖母撒娇时,或许是在她温柔的哄呦呦吃饭时,又或许是看见她在灯光下奋笔疾书时,也有可能是在看见她认真回答电话咨询病情的患儿家属时。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场景,刹那间的心动,换来此后几十年的惦念和与这个人有关的喜怒哀乐。
凌如意与霍昭远在C市匆匆一见,之后各自奔赴各自的工作领域,她去到C大国际会议厅与许主任汇合时,对方只问了一句,“你老公在这边出差吗?”
她应了声是,许主任也再未问其他,转而与她说起专业上的事来,“我有心想和G省的人民医院合作一个小儿重症肌无力的项目,你觉得意下如何?”
凌如意沉吟了片刻,认真的与许主任讨论了起来,“好是好,只是这项研究也早有人在做,您认为我们从哪方面入手比较好……”
每一个想法从诞生到真正成为科研立项课题,都有漫长的路要走,这其中涉及到种种规则制定、人群筛选、资金和设备支持,林林总总,需要各方耐下心来商量,兼扯皮。
凌如意在C市开完会后回到H市,因为是周日,所以得以休息一天,她早早就赶回了霍家老宅去看望公婆。
霍家老宅坐落在老城的一条叫诗书路的老街上,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榕树,郁郁葱葱,夏日里走在路上都觉得清爽阴凉。
因为省报和省图均发源于此,取诗书路这个名字,大概也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寓意在。
凌家的旧居也在这条路上,只是后来被母亲卖给了别人,她知道这件事时买卖双方已经连手续都办好了,旧居里所有的家具都已经丢的丢卖的卖,一件都没有留下。
当时她哭了一场,接连几天做梦都会梦见小时候她和祖母抢着去坐那张黄花梨打的太师椅,醒来后她再没提过这件事,仿佛跟旧居有关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看着她母亲得意的说那套黄花梨旧家具卖了多少钱,反正也不适合摆在现在的家里了不如卖掉,心里竟然没有愤怒和失望,事后她再去想自己当时的情绪,竟然发现对母亲的希望很早就已经没有了。
到底还是没什么父母的缘分,她想到这些破事,最后总是以叹口气来结束这些胡思乱想。
凌如意回到霍家老宅,一进门就碰上呦呦抱着个罐子从里面闷头冲出来,迎面撞入她的怀里。
她忙伸手扶了呦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呀!小婶婶回来了!”呦呦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惊喜的大喊起来,“奶奶!太奶奶!小婶婶回来啦!”
一面喊一面用一只手抱着罐子另一只手扯着凌如意往屋里去,穿过院门是一个小巧的庭院,花木扶疏,角落处种了一株总是不挂果的琵琶,凌如意模糊的印象里,只在四五岁时见它结过果,就是那时霍昭远还撺掇着她去爬树摘果子,这两年再见它,倒是从未见过果,只是仍旧枝繁叶茂。
堂屋的大门在院子的正中线上,白天便敞开着,明亮的光线能让人看见里面的陈设,舒适的沙发座椅,边上放着呦呦的玩具箱和小车,头发全都白了的老祖母坐在圈椅上偏头看着她们。
等凌如意进了屋,老太太伸手来握她的手,“如意儿开完会回来了?”
“是,还见着阿远了,只是他忙,就见了一面,第二天他就赶到B市去了,不过您放心,他没瘦,人也精神。”凌如意由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粗糙的手掌干燥温暖,她总是叫她如意儿,像她去世了十几年的亲祖母那样。
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她眼睛一转就看见还站在一旁的呦呦,她还抱着一个白色的罐子,正看着她,神色有些期期艾艾的,仿佛有话想要说,便问道:“呦呦这是抱着什么,要做什么去呀?”
“小婶婶,你跟奶奶说说情,让我养小白好不好?”呦呦已经五岁了,长得越发好看,挑了她爸霍昭眀和妈妈孟樾的优点来长,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望着人就像是在撒娇,谁也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凌如意极喜欢她,不仅因为她趣致可爱,也因为她被大人教得很好,娇俏可爱却又不刁蛮任性,是一个很贴心的小姑娘,凌如意只是婶婶,责任不如父母重大,便放心去疼爱她,于是她与凌如意也极其亲近。
当下她便跟凌如意撒起娇来,凌如意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听明白她说的小白到底是猫还是狗,还是老太太解释道:“前些天街口来了个卖猫的,呦呦跑去看,喜欢上一只全身雪白的,只是你妈不叫她养,说要是她自己买来就给养。”
说到这里老太太凑近了过来,附耳道:“这是哄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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