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你这是怎么了?皇帝……”
贾琰跪禀道:“父皇,儿臣只是怀疑,怀疑皇上是被人算计,而且是下了异域之毒。”
“你说什么?皇后?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父皇,是,儿臣已经有五成的把握了。”贾琰平静地道,“太子一直跟随在万岁左右,儿臣担心,太子也中了此毒。如果太子的反应如儿臣所知一模一样,那就说明,万岁此次病症,便是有人算计。”
“你可能肯定?”
“父皇,只要太子在这里坐上一整天便可。”贾琰道,“如果太子中了这种毒,就不可能维持住储君的仪态!”
太上皇闻言,脸色大变。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好吧。朕跟你一起等。”
太上皇直接往喜雨亭里面坐了,让人拿了一卷书,让他坐在亭子里面慢慢地看。而贾琰则站在了喜雨亭外的石鼓上。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这里是户外,通风,几个孩子就是想喝水也只能饮用清水,连茶叶都不能用。
无论是太子还是公主皇子,都知道轻重,也知道,作为嫡皇子嫡皇女,他们打小就是众人的焦点,一点点的小错误都能够引来有心人恶意的口诛笔伐。如果他们中了这种算计,那么,这背后之人的目的,也就十分明确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太子开始一个又一个地呵欠,借着,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甚至不自觉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磨蹭着,好像身上很痒一般。明明对于皇子皇女们来说,正常情况下坐上一整天都不是问题,可对于今天的他来说,竟然是那么困难。
看着这样的儿子,贾琰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太上皇也发现了不对,他指着太子道:“皇后,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贾琰道:“启禀父皇,这种□□,儿臣也只是听说过,能够控制人的神智。根据下毒的手法和中毒的轻重来说会有不同的表现。”
“那么,太子呢?”
“太子之前一直跟着万岁,因为万岁疼宠,一应用度都是比着万岁的。前些日子,儿臣发现太子的用度过于奢靡,因此减了太子的一些份例。这种毒,可以是下在食物之中,也可以下在熏香之中。至于是否有其他的方式,儿臣并不清楚。但是,要长期使用才行。一旦中断,就会跟太子现在这样……”
没精神,注意力不集中,打呵欠,觉得恶心、想呕吐,还有,全身发痒……
好吧,贾琰不用说下去了,皇帝都知道。
显然,因为有些东西太子是用惯了的,所以下面就供应给太子一样的东西。皇帝病倒之后,贾琰自然就担负起了照顾丈夫儿女的责任——以前太子都是归皇帝管的——发现了儿子的用度出格,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太上皇立刻高声道:“来人!查!”
范围也很简单,本来是在太子的用度里,最近被皇后减掉的那些东西。
很快,太医院就拿出了结果。
皇帝的熏香被人动了手脚。皇帝很喜欢龙涎香,这些龙涎香都来自岭南。
而太上皇使用的熏香则是宫里特别调和的苏合香,至于贾琰,她更喜欢沉香的幽香。
宣徽府出了问题,沂王第一时间就进宫请罪。
皇帝得知这个结论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朕还有几天?”
贾琰道:“万岁,这种毒,它最根本的作用就是消磨人的意志。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副作用。”
“让朕中风、半身不遂也是?”
“是。只要戒掉他,不再碰它,就可以戒掉。只是,对意志的要求极高。”
“只要戒掉它,不再碰它?”
“是的。据臣妾所知,这种□□没有解药,只能靠自己的意志戒掉它。”
皇帝道:“朕要戒掉它。”
“可是,万岁如今的身体可不比从前。而且,已经造成的伤害是不可能好转的,甚至有可能恶化。”
贾琰说的,便是皇帝中风的状态。
皇帝顶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朕要戒掉它。”
即便心脉恶化会更加严重。
即便他有可能因此赔上性命。
第282章
也许换了别人, 在清楚戒毒的困难和戒毒过程中瘾君子的种种丑态的情况下, 也清楚皇帝的好强、重颜面的情况下, 会选择避开,可是贾琰却反其道而行之, 全程陪同。
无论是皇帝在最开始时的咬牙硬撑, 还是中期的大声咒骂, 抑或是被绑在椅子上也忍不住踹人,贾琰都跟他呆在一间屋子里,也牢牢地盯着那些内侍宫人,不许让任何跟罂粟、毒|品有关的东西靠近皇帝。
贾琰很清楚毒品的危害,而皇帝身边的宫人、内侍们则对这这种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只是向来冷静自恃的皇帝变成这副模样, 就是这些宫人也胆战心惊。因此, 对于和清凉殿的人一起检查皇帝的用品、份例,对于他们来说,竟然成了一种保护。
是的,如果不是贾琰这位皇后娘娘在勤政殿里杵着, 这些内侍宫人们只怕会顶不住压力,把芙蓉膏之类的玩意儿给了皇帝。
在皇帝戒毒期间, 太上皇也时不时地会来勤政殿,他就隔着门看着, 看着赌瘾上来的皇帝不停地咒骂每一个人, 甚至还把靴子踢开、砸到贾琰的身上。等赌瘾过去,皇帝又会靠在贾琰身上昏沉沉地睡去。
这样的场景,太上皇看见过, 太子灁看见过,博陵公主、楚王、宁国公主、晋王,甚至包括还是三头身走路都不稳当需要人抱着的十皇子都看见过两回。
十皇子曾经被戒毒中的父皇闹出来的动静吓得哇哇大哭,就是得到消息的太上皇后都曾经对贾琰隐晦地说过,要她多为儿女保重自己。
但是贾琰都拒绝了。
不得不说,太子中|毒的时间短,赌瘾不是很重,因此他很快就戒断了。可皇帝中毒的症状要比太子严重多了,甚至五脏六腑都在不同程度上都有损伤。糊涂的时候也就罢了,清醒的时候,皇帝也不止一次有过想要自裁的冲动。
有一天,皇帝撩起了贾琰的衣袖,看着衣袖下的青紫,他忽然道:“皇后,你这是何苦呢?”
贾琰道:“万岁何出此言?”
“你,若是这样下去,你,朕就不仅仅是伤了你这么简单了。”
贾琰道:“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想陪着您啊。”
“为什么呢?你难道忘记了,你是皇后,我们的灁儿还小……”
“十五岁了,不小了。而且他又不是一个人。七斤,濎儿,宁国,都能帮他。他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且他的性子,在臣妾看来,失于温和。乘着您和父皇都在,让他历练历练也好。”
作为父母,最重要的,是学会放手,孩子的路让孩子自己去走。
“也对。就是他犯了错儿,若是能早些发现也是好的。”
皇帝摸着贾琰的头发,对着窗外发愣。
他很清楚在这段时间里面,自己有多么可怕。要他自己说,换成他的原配孟皇后,只怕早就借着这垂帘听政的机会大肆揽权,哪怕储君是她的亲儿子。
皇帝忽然发现,这似乎是数年来,他第一次想起他的原配皇后。
不,不应该说第一次想起,而应该说,在戒断的过程中,很多他早已经遗忘的东西化成一张张光怪陆离的图片在他的脑海里面闪过。有他当年在一片大红中迎娶自己的原配正妻孟氏,有孟氏在红盖头下含羞带怯的笑,有他跟孟氏的嫡长子出生时的欢喜,也有儿子没了以后的伤心和绝望。
然后就是一个个的美人,他的府邸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他却越来越孤独……
他宠了竺贵人近二十年,可是他的心里,依旧空着一块。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一块,满满地被填满了呢?
皇帝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贾琰对他很重要。
他是皇帝,竺贵人也只是个一个内宅的小女人。她可以跟他分享她的开心事儿,却不能跟他一起承担整个国家。
而他,需要一个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背负起这个国家的女人。
太子灁戒|毒花了三个月,而皇帝戒|毒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半年之后,站在众人面前的皇帝可把大臣们给吓了个半死——上一次他们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还满头乌发,看上去龙马精神,就跟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半年后再见到皇帝,皇帝的头发花白了不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往日里合身的龙袍,此刻挂在他的身上,竟然空荡荡的。
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以为,这不是当今皇帝,而是太上皇的某个兄弟了。
当皇帝拉着贾琰的手,帝后二人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的时候,所有的大臣都惊呆了。
枢密使闻彦修甚至忍不住高呼一声:“万岁!”
在闻彦修看来,既然皇帝能上殿了,皇后就应该回清凉殿才对。可是现在,皇帝竟然让皇后跟他一起坐在金銮殿之上!
如果不是心中警铃大作,闻彦修都要直接奏请皇帝,让皇后回后宫去了。
闻彦修能够控制自己,可早有大臣扑到了地上,高声道:“万岁,万万不可!牝鸡司晨,乃是国之不祥……”
话音未落,就听见皇帝冷冷地道:“拿下。”
虎贲卫立刻冲了进来,把这个大臣按住了。
皇帝费力地抬起了右手,可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皇帝的手,竟然只能抬到腰部的高度。
皇帝冷笑一声,道:“众卿家,你们都看到了吗?在我大晋宫廷之中,竟然有人算计得了朕!让朕半身不遂至此!若非皇后发现端倪!太上皇、朕、太子,只怕早就落入阴谋算计!让皇后听政,不仅仅是太上皇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
所有的大臣都趴了下去。
“至于朕受了什么危害……传旨,现任岭南巡抚、岭南布政使、现任崖州知府即刻罢官夺职押解进京。三族下狱!至于有那想说芙蓉膏没有危害的,那你们就亲眼见识一下,中了芙蓉膏之毒的人,是何等模样吧。”
这次的金銮殿上,皇帝只是露了一个脸,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就回勤政殿去了。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文官武将,武将的袍泽之情,文官的同乡同窗同年,都是关系。
岭南和崖州在唐宋之时也许是蛮荒之地,可经过当年的崖山之变,伴随着南宋小朝廷南下滞留在岭南的百姓又何止百万?人口,先进的技术,岭南可是一点都不少。加上之前贾琰对严家的提拔和朝廷对岭南的经营,岭南的富庶可想而知。
换而言之,能够做到岭南巡抚、岭南布政使和崖州知府,这三位靠的可不仅仅是本事和学问,还有关系。
本来,按照大晋律法,给皇帝下毒,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逆谋,就是满门抄斩也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皇帝说这三家逆谋了,那众位大臣肯定要问一问原因,问一问,调查的经过啥的。如果没有切实的人证物证,肯定会有大臣阻拦或者是死谏。
可是皇帝只是说了,把这三家下狱,这就等于说,给了他们求情的机会,因此,这些大臣就没有拦住刚刚大病初愈的皇帝,而是等皇帝走了之后,这才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开始讨论,要如何把自己的好友|学生|同窗给捞出来。
文官之中各种小团体,不就是互相抱团互相帮助,以此揽权谋利的吗?
真正的纯臣,十中无一。
要不然也不会说人心不古。
也就是这些大臣们各自有着小算计,加上觉得皇帝只是把人下狱了,没说要怎么处置,让他们觉得,拖上一拖也是不妨的。
因为这样的想法,这三家直接落入了皇帝手中。
芙蓉膏,其实就是罂粟的提取物。传说中,早在东汉末年的华佗,在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就有用芙蓉膏来止痛。在华夏,作为药材,罂粟的种植历史也是源远流长。人们也知道,使用的不对,也会让人对这种东西产生依赖性,因此,从宋朝的时候起,罂粟作为药材,从它的种植、生产再到使用,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至少在大晋朝,罂粟这种东西,一般人不能种,只能在国家直属的皇庄里面少量地种植,就是极少数的官家药铺有售,每出售一份都是有案可查的。
现在,皇帝竟然中了罂粟之毒,那就说明,要么皇庄和官家药铺有问题,要么,就是有人私底下种植了罂粟。
皇帝可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问题,反正,因为中了罂粟之毒,因为戒毒的痛苦,他迫切地想要发作一下,他现在是不能拿这些大臣们怎么样,但是,这不等于说,他就不能拿那个岭南巡抚、岭南布政使和崖州知府开刀了。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些牙尖嘴利的臣子们在金銮殿上争论罂粟到底有没有危害,因为论把人往沟里带的本事,没人比得上这些文人!
此时此刻,皇帝只想让那些人亲眼见识到罂粟之毒有多厉害,然后彻底地闭上嘴巴。
第283章
如果说毒|品的危害和成|瘾|性, 自古以来都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的。也就是说, 这个时期大晋朝的芙蓉膏的毒性并不是很强。比起后来的吗|啡、海|洛|因这些东西, 芙蓉膏简直可以说跟香|烟没有什么两样。
可问题是,皇帝下了密令, 让这些人尽快染上毒|瘾, 太医院也不得不勉力为之。
也就是这一次, 贾琰这才知道,自前朝以来,暹罗国每次向中原朝贡,会给皇帝进贡两百斤、向皇后进贡一百斤乌香。因为是皇后的份例,也无人敢动, 因此这些写作乌香读作鸦|片的东西, 就躺在她的库房里面。
也就是这一次,贾琰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跟沉香一样是香料的玩意儿,竟然是鸦|片这种害人的东西!
好在她是皇后, 加上皇帝对后宫管理也十分上心,因此即便贾琰没有动过, 这些乌香也好好地呆在库房里面,数量上并没有问题。从贾琰进宫至今, 所有进贡给贾琰的乌香都在这里, 一钱都没有少。
这些乌香被交到了太医院,经过炮制、蒸馏等等十几道工序之后,太医院竟然得到了一种白色的粉末, 比起乌香,这种粉末没有那种尿臭味,几乎是无色无味的。当然,它无论是在毒性还是在成瘾性上,都比乌香要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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