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亲蚕礼结束后没多久,贾琰就回家了。她照例走黑油大门直接回大房,可谁想到,她才绕过那个弯角,就看见邢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垂花门口等着。
贾琰哪里敢一直坐在铜舆车上,连忙早早地下来,步行到邢夫人面前行礼:“女儿见过母亲。原该是女儿去给母亲请安才是,怎能劳动母亲在这里等女儿?”
邢夫人连忙扶贾琰起来,口中道:“你这孩子!你从来是个伶俐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那一状,把赖家都牵扯进去了。老太太怒火冲天,要罚你呢!”
邢夫人是个胆小的,即便有些小聪明,却在贾母的积威之下过了这么多年,就是在娘家的时候有些本事也被贾家和贾母王夫人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因此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就被吓得不轻,故而特特地来迎接贾琰,就是希望能够早早地从两位奉仪女官嘴里得个话。
贾琰眼珠子一转,道:“太太莫要唬我。老太太从来是个精明的,只有她老人家精力跟不上不想管的,没有她想管却管错了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奴才搬空了主家的库房一事,谁家容许这样的事儿?怕是老太太恼我捅开了这层纱更恼那位管家却把这府里的好东西管到奴才屋里去了呢!”
贾琰看得明白,这事儿闹出来了,她的名声肯定不会有损失。
贾母要责怪她?别逗了。贾母要以什么理由责怪她?是怪她不知道怜惜老奴吗?明明是这些奴才犯了盗窃主家之罪先在!如果贾母为了这样的理由怪罪她,只怕贾母的名声也就完了,史家的女儿也别嫁了,就是已经嫁了的姑太太姑奶奶们也别想安生!
她们的夫家肯定会查的!不止她们的陪房,就是她们的陪嫁箱子也会被查。
所以,这事儿闹出来,在贾家急的应该是贾母跟王夫人,在外头急的应该是史家和王家,跟贾赦这一房可没有多少关系。
邢夫人皱了皱眉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大?要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老太太也就罢了,那位可从来就是个脸慈心苦的主。她的手段又是一套套的,要想折腾你,那还不容易?更别说,”说到这一句,邢夫人已经是压低了声音:“你嫂子可是她的亲侄女儿呢。”
贾琰正要开口,却见那边来了鸳鸯,鸳鸯身后跟着三四个粗使的婆子,抬着两只大红描金箱子。只见鸳鸯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跟邢夫人贾琰见礼,然后道:“太太怎么在这里站着?怎么不在屋里说话?”
贾琰跟邢夫人对视一眼,笑道:“我多日不在家,太太想我了呗。”
鸳鸯也笑:“可不止太太想姑娘,老太太也想姑娘了呢!可巧前儿个甄家叫人送了些上好的宫绸宫缎来,都是极清雅的花色。老太太就说里面有几个最是适合二姑娘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特特叫我给二姑娘送来呢。”
贾琰笑道:“可是姐妹们都有的,还是单单给我一个的呢?”
鸳鸯笑道:“自然是给姑娘一个的。”
“那我便愧领了。”说着,又笑了起来:“不过,说起清雅,姐妹之中林妹妹若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我记得她也快出孝了,很该留两个给她裁衣裳呢。”
“姑娘对林姑娘这份心,也就老太太能比了。”
“这有什么的,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嫡嫡亲的表妹。”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冷不防邢夫人身后又有人道:“二姐姐说林姐姐是姐妹中最是清雅的,那宝姐姐呢?”
贾琰顺势望去,可不是探春和薛宝钗来了。探春也就算了,可薛宝钗的胸前却挂上了金锁,之前可没看见她戴这个,可见是进宫无望,开始谋算跟贾宝玉的金玉良缘了。
探春与薛宝钗先过来见过邢夫人,然后才来与贾琰见礼。
礼毕,方才听贾琰道:“宝姐姐这不是清雅是素净。要我说,姨妈家里对宝姐姐也太不上心了!连宫里都知道薛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拿出两个来给宝姐姐打扮打扮又何妨?”
薛宝钗只能道:“是我原不爱这个……”
贾琰道:“这个理由我可不爱听。就是爱干干净净的打扮,也没有打扮得跟守孝一样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原忌讳这些,更别说连重孙媳妇都有的老太太。”说着,便指着薛宝钗胸前的金锁道:“如今挂着这个倒还好些。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四个字有些眼熟。”
薛宝钗见状,连忙要取下金锁好方便贾琰细看,却不想邢夫人先笑了起来:“宝丫头这个金锁上刻的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怪道呢!”贾琰道,“宝玉的那块玉上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过,若是要充当有来历的古董玩器,还是宝姐姐的这块更像话些。谁让他的那块石头上头刻的是楷书。”
探春见状,连忙推贾琰:“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跟吃了辣子一样。”
“没有办法啊。谁让宝玉的那块石头都传到宫里去了。我不过是复述某位娘娘的话罢了。就是因为这块破石头,宫里都传遍了,说我们贾家内宅极没规矩。我在宫里见人就矮一截,见人就跪,还受了这么大的气,还不许我回家发发我的小脾气啊?”
说得邢夫人先笑了起来:“可不是这话。既然回了家,很该松快松快。”又道:“三丫头跟宝丫头是来看二丫头的吧?那你们先去二丫头屋里玩,回头在我这里用了饭再回去。鸳鸯,老太太那边,还请你多多美言一二。”
鸳鸯哪里敢阻拦,连忙应了,将箱子交割明白,这才带着人回禀贾母。
这里贾琰跟探春、薛宝钗三个告了罪,目送邢夫人回了房,这才往贾琰这边过来。探春之前还真的从来没有来过贾琰这边,如今绕过照壁,看见院子里姹紫嫣红的小花园,看到那凉亭上面挂着的妖娆女萝,凉亭里还有一方石桌子四个石墩子,还有满院子屏声息气的丫头婆子,忍不住道:“二姐姐这里好生自在。”
贾琰笑道:“这就是有亲爹疼的好处了。若不是我父亲惦记着我这个女儿,我就只能指望着将来老太太能够垂怜,从公中漏那么一点两点的,好让我不致于那么寒酸。”
“二姐姐说得哪里话?”
探春嘴上这么说着,可这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探春是个精明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牢牢地巴着王夫人,因为她知道贾政是靠不上的、她的将来全都拿捏在王夫人的手里。所以她不得不讨好王夫人,做王夫人手里的一杆枪,哪怕要踩着自己的生母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不迟疑。
就是因为她精明,所以赖家和周家被抓进了京兆府大牢等着官卖一事,她已经知道了。她还知道连赖家那个没上奴籍的赖尚荣都被打入了奴籍等着发卖。
她甚至还见过王夫人私底下的暴跳如雷。
赖家对贾母的重要性就跟周瑞一家对王夫人的重要性一样,更别说赖家在贾家几十年的体面,王夫人为了周瑞一家子的事儿暴跳如雷,还在私底下咒骂说绝对不会放过贾琰,探春因此推断,贾母也不会轻饶了贾琰。
探春一直在等待贾母发作贾琰,却没有想到,贾母只是把贾赦贾政兄弟俩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完了,甚至在看到甄家送来的礼单之后,还把其中颜色鲜亮的都挑出来给了贾琰。
探春当时都懵了。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听说贾琰回来之后就跟薛宝钗一起来拜访贾琰的原因。
不过,听到贾琰这么说,探春也反应过来了。贾家给庶女的陪嫁是有定例的,五千到一万两银子。这公中东西多呢,自然多得些东西的可能性也就好一点,陪嫁自然也跟着丰厚一点;若是公中的情况不好,就是五千两也要被克扣掉一半呢!
探春只管愣愣地出神,薛宝钗却正色道:“二妹妹,这话可不是你我该说的。”
贾琰笑道:“宝姐姐说什么?什么是我不该说的?”
薛宝钗道:“自然是将来的事儿。”
贾琰愣了一愣,继而大笑:“宝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那些蛀虫的事儿!”说着,就指着由那些婆子们抬进来的箱子,道:“以前啊,我们家养着不知道多少蛀虫,但凡好一点儿的东西都被他们摸过了,就是我这个正经的贾家女儿也只能捡他们剩下的。在今日之前,我们姐妹何尝想过这满满的缎子往屋里搬?也就家里的蛀虫被扫干净了,我们才有好日子过。”说着,又冲着薛宝钗眨了眨眼睛,道:“对了,该不是这次进宫一事黄了,宝姐姐心忧前程,这才不小心失了口?”
薛宝钗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然后变得绯红。
只见她强作镇定地道:“二妹妹知道?”
贾琰道:“当然,宫里选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宫妃,都要求家里必须干净清白。偏生宝姐姐的哥哥在这个当口儿出的事儿,还让金陵府定案把你哥哥定为罪人。宝姐姐怎么可能还能进宫呢?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宝姐姐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干脆利落地拒绝让你的嬷嬷指点我也是这个缘故?”
“没错。”
第36章
莺儿一听,大急,忍不住插嘴道:“二姑娘,难道我们大爷的案子断错了?”
贾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径自带着探春薛宝钗二人往屋里去了。
莺儿才要跟进去,就被薄荷拉住了。
薄荷把莺儿跟侍书两个拉到廊下,方才对莺儿道:“都说宝姑娘宽容,我看宝姑娘对你真的是太宽容了!在我们姑娘面前轮到你说话么?也亏得你不是我们家的,若是你是我们家的,让两位奉仪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侍书道:“薄荷姐姐,毕竟他们薛家如今就这么一位大爷,莺儿会担心也是自然的。”
连探春都要让着薛宝钗、由着薛宝钗踩着她的名声,更何况是侍书?就是心中有无数的不满,在这种场合,侍书就要维护莺儿,哪怕她心里有许多的不情愿。
薄荷笑笑,在美人靠上坐下来,又招手让侍书莺儿两个也坐下,方才道:“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我们姑娘才没有生气。不过,你们薛家真的要问这种事情,也该是宝姑娘跟我们姑娘开口,要不,你来跟我们开口才是。你倒好,大大咧咧地直接问上我们姑娘了!”
莺儿连忙赔不是:“原是我一时心急,还请姐姐见谅。只是,我们不去屋里伺候,这,不大好吧……”
薄荷笑道:“怎么,怕我们姑娘委屈了你们姑娘不成?放心,就是白术姐姐要接收那些缎子,也有连翘和苍耳两个呢。”
侍书道:“苍耳?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哪里有给女孩子取这样的名儿的。”
苍耳,因为很容易就粘在衣服上,导致衣服损坏,因此还有狗屎粘的别名,意思就是跟狗屎一样讨厌。
薄荷道:“你懂什么!白术、连翘、苍耳,还有我的薄荷,都是药名儿!尤其是苍耳子,那可是预防、治疗疟疾的一味极重要的药材。去年的时候,京里不是闹过一次疟疾死了很多人吗?听说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药材,尤其是苍耳子不够才会死那么多人。我们姑娘便是因此记住了苍耳子这味药,还特特地把这个名字留了下来。”
贾琰成了县君,她身边的丫头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以前贾琰在贾母屋里的时候,她的丫头们自然不会对探春的丫头不客气的,不过,如今不同了,如今的薄荷等人可不会尽让着侍书翠墨这些人,相反,因着探春让着薛宝钗连带着侍书等人都要让着莺儿,薄荷几个不爽很久了。
探春落了自己的身份不要紧,连着贾琰和惜春也跟着跌了身份就不行!
莺儿道:“原来是这样。到底是府上的姑娘,就是慈悲。只是我们大爷的事儿,姐姐能否指点一二……”
薄荷微微眯眼,略带探究的眼神扫过莺儿,把莺儿看得心里直打鼓,小心翼翼地道:“姐姐这样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对?”
莺儿最怕的,就是薄荷把她跟薛蟠搅和在一起。而她最担心的,就是薄荷跟薛宝钗一样,有事儿没事儿就把别人家的姑娘往那终身大事上扯。
虽然是个丫头,可莺儿一样知道,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怕是个丫头也不能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更别说拿这种事情打趣人。
薛蟠在薛家的地位,莺儿一清二楚。如果被人认定了她对薛蟠有意,薛姨妈绝对会把她给了薛蟠,可薛蟠那个样儿,哪里是良配?她还指望着能够跟着薛宝钗嫁给贾宝玉做妾呢。有贾宝玉这个温柔体贴又出身高贵的贵公子,谁会看上薛蟠那个呆子?!
可是这了解事情的始末的机会都摆在她面前了,如果她不问清楚,回去以后肯定是会受罚的。而这个惩罚,很有可能就是给薛蟠做妾。
莺儿很清楚,对于薛蟠来说,只要是漂亮丫头就行,无论是那个刚进来的香菱还是她黄金莺都没有差别。如果她去伺候了薛蟠,自然是香菱上来伺候薛宝钗。
她不想给薛蟠做通房丫头。
薄荷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按理说,姨太太也是王家出来的,怎么二太太都玩得那么溜儿的事儿姨太太怎么跟一点儿都不知道呢?难不成姨太太跟我们二奶奶一样都是打小没娘教的,还是姨太太是庶出的?看我,这嘴又快了。还请两位妹妹忘了这糟才好。”
莺儿和侍书连忙说不敢。
侍书道:“好姐姐,这原是我们求着你开口的,就是有了不是,我们也跟你同罪。若是我在别人面前多嘴了,日后叫我穿肠肚烂!”
作为探春的丫头,侍书很清楚探春的身份和地位,也知道探春是多么的努力上进。可是探春终究是庶出,有的事儿探春就是再努力再上进也摸不着。如今这现成的机会就在面前摆着,能够让她们了解外面的事儿,侍书如何不知道把握?侍书知道,真要从薄荷嘴里挖出什么事儿来,事后只有她的好处。
莺儿也连忙跟着发了一个毒誓。
薄荷道:“罢哟,两位妹妹怎么发下这样的毒誓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还请姐姐教我。”“还请姐姐教我。”莺儿和侍书异口同声道。
薄荷这才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啊,原是周瑞在外头做熟了的,如果不是我们老爷发现不对亲自去查也不会发现二太太拿着这府里的帖子在外头包揽诉讼,而这跑腿送信儿的人便是周瑞。就跟薛家大爷类似的事儿,周瑞原来就办过好几回。据说,周瑞办事儿是按着银子分级的,他拿多少银子就尽多少的心。就拿你们大爷的这种事儿来说吧,旧年也有一家类似的,那犯事儿的家里给了一万两银子,周瑞就跟当地的知府联合起来,说死了的那个抬回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过是折了腿受不得昏过去而已,会死是他们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有人看上了他们家的田地这才故意害死了那人然后嫁祸给别人。到最后,那打人犯事儿的人屁事儿都没有,不过是罚了点银钱就完事儿,反而是死了人的那家连族里都倒了霉被抓了好几个人,连其中两个有功名的秀才也遭了难被革了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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