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认为的干净的处女,会不会就是还没有来例假的小女孩?来了例假之后,女孩的身子就破了,就不干净了,反而成了累赘。
王汀在被窝中翻滚了好久,依然没有办法入睡。她咬咬牙,重新开了机,给周锡兵打电话。等到电话拨出以后,她才开始后悔,不该打扰他的,他昨晚上同样没睡好,应该早点儿休息。
没想到周锡兵接电话的动作非常快,他几乎是在电话铃声刚响起的时候就接听了手机,轻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
王汀清了清嗓子,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睡觉。”
“噢,没什么。”周锡兵轻描淡写道,“跟我们所长打了电话,有点儿事情要交代。”
周锡兵没跟王汀说实话。他的确是打了个电话,但不是打给派出所,而是打给了分局刑侦队的老邢,老邢正在调查小贝贝被杀一案。分局方面一直还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如果始终无法取得突破的话,这桩案子最终大约也只能以意外事故结案。
与王汀从安市乡下小孩溺亡案中获得灵感一样,周锡兵也在这桩案子中得到了启发。也许小贝贝的死亡也是一种替代,有人想用小贝贝的死去替代自己的孩子。他给老邢打了电话,让他留心老小区附近是否有人家中近些年有孩子死亡。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小区的常住居民,他(她)完全可能是当时过来拜年或者是做其他事情的。这样一来,即使后面警方将附近都翻了个遍,走访再多的人家都没用,因为他(她)的常住地并不是这里。
跟老邢通完电话以后,周锡兵的心情依然沉重。无论是去年夏天溺亡的小鹏鹏还是今年正月被乱刀捅死的小贝贝,他们都只是天真无辜的孩子,他们甚至什么都不懂,就沦为了成人自私残忍之下的牺牲品。
周锡兵接到王汀的电话时,虽然无比担忧女友的情况,可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依然有种被抚慰被治愈的感觉。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渴望女友的陪伴。因为她的体温让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人间温暖。
王汀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说李晶到南城来上初中,那个时候,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当时多大?”
这个话题实在不算美妙,盘旋在两人之间的旖旎情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周锡兵甚至有点儿不知所措,在关于晶晶的话题上,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王汀才是最稳妥的。两人现在分离两地,一旦起了冲突,他甚至连当面哄女友都做不到。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作答:“是她小学毕业那年,大概十岁半的样子。”
王汀捏紧了被子角,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跟自言自语一样:“一般人都是六岁上学,十二岁小学毕业。她的确是神童,十岁就能上完小学。”
周锡兵不知道该怎样接王汀的话了。如果他表示赞同的话,会不会让王汀认为他是在为晶晶骄傲,同时也贬低了王汀的成绩,因为她是按部就班完成的学业。可要是他替晶晶谦虚的话,又更加不对头了。他是晶晶什么人,凭什么替她谦虚。
周锡兵更加不敢告诉王汀,他小时候被人打趣的内容。
当年他是出了名的小神童,十五岁上大学。其实如果不是他父母都对少年班不太感兴趣的话,也许更早的时候,他已经被大学少年班特招走了。晶晶是他的邻居,又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同样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他们年龄相近,自然少不得要被人拿来放在一起说笑。大人们常常拿他跟晶晶开玩笑,说不知道将来他们的孩子会聪明成什么样儿。
周锡兵一直到多年以后,才隐隐约约猜测出他母亲始终不太喜欢晶晶的原因。周奶奶一直骄傲于自己儿子的聪慧,他儿子负责安市的科研所呢!相形之下,儿媳妇不过是位普通的中学老师,在智力上完全不足以跟儿子匹配。儿媳妇的人选,周奶奶没能插上手。等到了孙媳妇时,她早早就看上了天资聪颖的晶晶。在这一点上,他的奶奶跟他的母亲是天然的对手。
很多年后,周锡兵都会想起晶晶离开安市前往南城读书前,跟他告别时的场景。那个小小的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对他骄傲地昂起了头,强调道:“我以后一定不会比你差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是晶晶是好胜心作祟。可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他却又不得不猜测,也许当初他母亲对晶晶的冷淡态度,伤害了这个生性骄傲的女孩子的自尊。他甚至想过,如果不是他母亲的厌烦,也许晶晶就不会那样孤注一掷,离开了家乡前往南城求学。
在晶晶惨遭毒手后的几年中,周锡兵对自己的母亲甚至带着隐隐的恨意。他痛恨他的母亲为了与婆婆斗气,拿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作伐子。他无法气他的奶奶,因为晶晶死了以后,周奶奶就大病了一场,几乎跟着她一块儿去了。从此以后,她的记忆力就开始急剧下降,到后来就已经完完全全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这些事情,周锡兵无法跟王汀细谈。任何细节都禁不住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否则肯定是一地鸡毛。有的时候,我们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为难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周锡兵的沉默让他与女友之间的气氛愈发僵硬起来。他怀疑房间里头太久没有通风换气了,氧气变少了,所以他连喘气都变得艰难。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开了口:“那个,你问这些做什么?其实上中学以后,我们的联系并不多。我忙着上课参加竞赛,她也要适应新学校的环境,我们都挺忙的。”
王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强调道:“也就是说,其实你对她十岁以后的行踪并不了解,对吗?”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咬牙承认了:“嗯,毕竟我们人都不在一块儿。”话音一出口,他就想拽自己的头发。这话会被会被王汀反唇相讥,嘲笑他是在惋惜啊?
那个晚上王汀激烈的反应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吓到了周锡兵。他怕王汀会在激怒下直接抬脚走人。反正她总有地方可去。可他想象不出,她离开自己以后,他要怎样才能熬下去。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爱生忧愁,爱生恐怖,会患得患失,生怕发生变故。
王汀轻咳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李晶是什么时候开始来例假的?”
这个问题过于私密,除非是极亲近的人,否则男性是很少知道女性的生理期问题的。周锡兵分不清楚王汀问这话的具体用意,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看过她买卫生巾什么的。”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苦笑道:“周锡兵,下面我的猜测阴险而恶毒,你可以当做没听见,或者随时喊停。”
周锡兵很想立刻喊停。他并不希望王汀在晶晶的案子上消耗太多的精力。这不是他心虚,而是他在恐惧。王汀陷在案子里头太深了,他害怕漩涡中会伸出一只手,将她狠狠地拖拽进去,让她永远都没办法摆脱。
可是最终,周锡兵还是选择让她说了下去。他阻拦不了王汀,他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李晶的案件要往前推,也许从她抵达南城或者更早一点儿就开始了。或许你们可以查一查,当初李晶获得免费入学名额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不是南城人。那所私立学校即使想要打出名号来,也可以就近从南城附近寻找合适的生源。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进入了凶手的势力范围。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太好的事情。到最后,她被杀,有可能跟她来例假有关系。因为在一些人看来,来例假就意味着女孩已经脏了,不是童身,没有了存在价值。”
第118章 雪人(五)
从李晶离开家乡前往南城起的夏天,到她的头颅骨被发现的那年冬天,女孩子也从生如夏花走向了人生的寒冬。中间三年半的时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不是问题很早就发生了,因为持续的时间太久,周围人都已经司空见惯,谁也没有将它视为异常?
警方来调查李晶的案件时,人们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事,以为它们的存在是正常的。
王汀盯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灰白色的灯光仿佛暗夜下的雪原,明明洁白无瑕却偏偏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她微微吁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吴芸、李晶、我妹妹还有郑妍,她们都是在十岁左右时生活发生了变故。吴芸获得了上学的机会,李晶到南城来上中学了,我家遭遇了破产的变故,到了郑妍,就是陶鑫出狱了。我仔细想了她们之间的共同点,相貌不俗,成绩优异,都是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在周围人群中也比较受欢迎。”
这也许就是她们被盯上的原因。因为那个人想要的是冰雪聪明。
王汀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怀疑这几个小姑娘都是系列案的受害者。原本她只是认为王函的被绑架案跟郑妍的失踪案之间存在联系,但当她尝试着将时间往前推以后,才发现无论吴芸还是李晶,都可以归拢进来。这两个人当中,李晶在十四岁那年惨遭杀戮。吴芸在差不多的年纪离开了家乡,晃荡了好几年以后才前往安市落脚。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来例假了,没有了“进补”的功效。
没了用的吴芸,又是为什么成功逃脱了跟李晶一样的命运?从成本收益的角度来说,直接结果了吴芸被发现的概率更小。她的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而且吴芸离家后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也没传过任何音讯。即使当年她失踪了,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那个人为什么没动手呢?他是笃定了她绝对不会报警抓他,还是因为他开发出了吴芸新的用途?为虎作伥,吴芸是不是在进入青春发育期以后,充当了这个伥鬼的角色?
十几年以后的今天,吴芸十一岁的女儿失踪了。当年参与绑架王函的郑东升跟陶鑫自相残杀,都死了。如果不是王汀恰好跟陶鑫打电话,听到了案发现场的话,她真的要怀疑那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谋杀。当然,事实上那也是一桩完美的谋杀,幕后人甚至没有出现在现场,就成功地让两个人永远闭上了嘴巴。
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当年王函被绑架案中,浮出水面的三个人里头已经有两人永远保持了沉默。再度幸免于难的人又是吴芸。这个人到底想留下吴芸做什么呢?难道他到现在还需要一个伥鬼的角色?如果郑妍是被他带走的话,那么他的目的是不是在威胁吴芸?
王汀停顿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了口:“我猜还有一个可能性,陶鑫跟郑东升并没有直接接触过幕后人,他们之间的联络员是吴芸。吴芸才是三人当中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
能够左右王汀父亲当年的房地产开发生意,又能够在吴芸十岁左右时就正大光明地接触吴芸,还能够在十多年前坦然地出现在李晶面前,这个嫌疑人的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试图让王汀不要一直陷在这案子当中:“还有其他可能性,也许这个人是通过媒体报道来筛选受害人的。毕竟,她们三人都曾经上过新闻。”
“郑妍呢?”王汀提出了疑窦,“郑妍虽然算是比较出挑的小姑娘,但并没有被采访过啊。”
严格来说,这四个人当中,李晶跟王函的相同点更多。与她俩相比,吴芸和郑妍两母女只是普通聪明的女孩。
周锡兵微微叹了口气,提醒王汀道:“你别忘了郑妍离家最初的投奔对象。如果这个人存了心盯着十岁左右的女孩作案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通过网络来筛选目标。”
十几二十多年前,网络远远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人们获得信息的主要方式还是传统媒体,可是现在,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的方法已经转变为网络。犯罪分子也在与时俱进。
周锡兵安慰王汀:“你别担心,这边已经在彻查郑妍玩的那个游戏了。她应该不止有一个帮她掏钱换装的人。”
郑妍的失踪案也被并入陶鑫与郑东升的死亡案件中一块儿调查。只是案情的关键人物吴芸始终不肯吐露一个字。对于警方质疑她与王函当年的绑架案相关时,她的反应异常激烈,甚至在审讯室里头又哭又闹,指责警方跟郑二沆瀣一气,拼命朝她身上泼脏水,为的就是想夺走老郑的家产。
警方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郑妍的确是陶鑫的女儿。警方告诉吴芸结果的时候,她自己都完全难以相信。忽悠人的谎话成了真,说谎的人自己也是晕的。警察问她当初为什么没想着要跟了陶鑫,毕竟陶鑫单身,而郑东升有妻有女,况且陶鑫的母亲一直急着抱孙子。吴芸完全可以凭借肚子成功地踏进陶家大门。
吴芸一个劲儿地强调当初是意外,她是一心跟老郑过的。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意思。王汀叹了口气,轻声道:“郑东升的父母过世的早,陶鑫的母亲可是前几年才走的。她哪里愿意上头有个跟她爷爷奶奶差不多大的婆婆。”
话音一落,王汀就怔住了。如果当年吴芸遭遇的是被长期猥亵甚至强暴的命运,她的爷爷奶奶到底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们又是采取了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是将孙女儿毒打一顿,嫌弃她丢人现眼还是拿了那个人给的好处,选择三缄其口?
不,她不该这样想。王汀告诫自己,她不能让偏见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王汀本科期间,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留守女童被村民侵犯怀孕,月份大了才到医院引产的病案。
当时医生想要报警,因为那个女孩还不满十四周岁,无论她本人愿意与否,这都是毫无悬念的强奸。但是女孩的家人坚决不肯让医生报警,甚至在第一次提供病史之后又更改了女孩的年纪,来证明这不是强奸。护士在劝告他们时,女孩的妈妈哭着说她女儿以后还要做人,等到孩子打掉以后,她就带女儿出去,再也不在村里听流言蜚语。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件案子报警甚至在警察抓走了凶手以后,被性侵的女孩不会遭遇周围舆论更多的伤害。
王汀看过新闻报道中的案例。留守女童被全村十几个男人诱奸,罪犯甚至不乏她爷爷辈的人。警察抓走了这些人之后,女童被全村人孤立咒骂,因为她害得这些人坐牢了。这些人的妻女儿媳都在咒骂她,咒骂那个第一次被侵犯时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孩骚货,咒骂她无耻地勾引了那些男人。
王汀不愿意将吴芸的爷爷奶奶想的不堪。无论如何,在儿子去世,儿媳又跑了的情况下,身体孱弱的他们依然竭尽所能照顾小孙女;仅凭这一点,她就愿意用更加善意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云县是南省的贫困县,这里重男轻女的现象更加严重。女孩在当地农村的存在价值极低。即使这样,吴芸的爷爷奶奶还是没有放弃她。
王汀翻着宣传资料里吴芸跟爷爷奶奶的合影,那是两位被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垮了脊背的老人。在宣传资料当中,吴芸的奶奶还抹着眼泪告诉扶贫干部,她孙女很聪明很懂事,她孙女想要读书。
王汀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春秋笔法修饰的成分。可如果记者在写稿件时,没有掺水分的话,为什么后来吴芸的奶奶会拒绝让孙女继续上学,而是让她出去打工了?是长期的艰辛生活令老人不堪重负,希望孙女早点儿帮忙减轻生活负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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