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归家庭之后,书桌就没能再踏进卧室一步。好在王汀经常在客厅里头看书写稿子,倒是满足了书桌好好当一张书桌的心愿。对着王小敏,书桌毫无原则可言:“嗯,小敏说的都对。”
王汀伸手敲王小敏的脑袋:“好了,你个小话痨。周锡兵他们所里头年底有年货,我们单位食堂也会做吃的。到时候有的是东西可以拎。快,把这个给我加进购物车去。到点儿别忘了抢,我去写软文挣钱给你买漂亮的手机壳跟贴膜去了啊!”
相当好贿赂的王小敏立刻高兴了,欢欢喜喜看着护膝,奇怪道:“唉,王汀,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你成天待在办公室都不出去的。”
王汀还想着怎么将王小敏给忽悠过去,外头的书桌耿直地来了一句:“王小敏,你怎么猜不到啊,肯定是王汀给周警官买的啊。他天天在外面跑,多冷啊。”
王小敏“噢”了一声,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王汀,你好爱好爱帅哥噢。”
“对啊。”王汀搬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开文档敲字,相当不害臊,“就连编辑都说我最近少女心爆棚,写的情感美文都更加动人了呢。”
王小敏暗戳戳地给王汀出主意:“那你告诉帅哥你爱他啊,你得让他知道。我给你搜索最美的情书句子。”
要是往常,王汀估计会弹王小敏这只小八卦。可今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王汀却忍不住“嗯”了一声,抓起了手机自己编短信:路上开车注意安全,自己多加小心。另外,我刚才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周锡兵的短信回来的很快:完了,我觉得我会飙车。
王汀急得打电话给他强调了好一会儿以后,周锡兵才笑着拿下了挂断手机上的耳机,继续朝前头开去。
已经到达现场的林奇冻得眼睫毛上都快挂冰珠子了,正昂着脑袋冲楼顶上的人喊:“行了,下来吧。黄进,你家里头都知道你后悔了,你想戒掉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里头的人怎么办?”
楼顶上的栏杆旁坐着个雪人,呆呆地靠在那儿,像是冻僵了一样,只从他嘴边吐出的白雾能证明他还带着活气。
林奇对周锡兵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今晚雪下的大,到处都有事。他们几个值班的人都不够用了,偏生辖区里头还有人要跳楼。林奇一个人带着个实习生根本压不住。他上去吧,放着小实习生在底下劝说要跳楼的人,他不放心。放实习生上去伺机抱住人,他也不敢。消防中队倒是来了人,老小区的下面违章搭建太多了,消防气垫压根没地方放。
“这人是个二进宫的瘾君子。”林奇简单地跟领导汇报情况,“一开始搞建材生意挣了不少钱,后来染上了这嗜好,钱全搭进去了,生意完了,人也垮了。现在他跟妻子分居了,带着个孩子跟父母一起住。原本戒毒这半年一直挺不错的,在社区定期随访都蛮好的,也开始打短工挣钱了。结果以前的毒友出狱了,过来找了他两趟,他就又憋不住了。心里头后悔却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想跳楼一了百了,省得再连累家里人。”
周锡兵一边听一边颔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屋顶上的男人,然后吩咐林奇:“你在底下继续跟他聊天,多说说父母还有孩子。另外,看能不能联系上他老婆。分居没离婚,说不定还有感情。要是他老婆人愿意过来劝劝他,或者打个电话也行,都好。”
林奇点头,看周锡兵:“周指你上去?”
周锡兵“嗯”了一声,点了点那个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实习生:“走,跟我上去看看。”
实习生连忙“哎”着答应,赶紧跟着领导。爬楼梯的路上,实习生抱怨着:“既然后悔就别碰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后果多严重。他父母多大年纪了,带着个孩子在下面冻得跟什么似的。”
周锡兵停滞了一下,微微吁了口气:“染上毒瘾的原因千千万万,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被人陷害的时候。待会儿,这话不要说。他的心理负担已经非常大了。”
实习生脸红,尴尬道:“我乱说的,我不说了。”
周锡兵笑了笑,鼓励道:“别怕,以后见多了,你就有经验了。”
老小区总共七层楼高,想不开的瘾君子黄进人就坐在七楼楼顶上,一条腿已经挂在房檐下,人再晃一晃就能摔下去。他原本呆呆的,此刻看到警察上来,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连连指着周锡兵喊:“别劝我,别拉我,我不想活了。别过来,我不想活了!”
周锡兵原本想要靠近了劝说他,好趁着他心思活动的时候再一把将他拽回头。看这人情绪激动的样子,只得往后退。
黄进反应强烈,坚决不让周锡兵靠近,也不肯听底下警察的喊话。
实习生懵了,迟疑地问领导:“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周锡兵眼睛四下看了看,盯着对面的屋檐道:“走,我们朝那边去。”
黄进像是没料到警察这么好讲话,竟然说走就走,一时间都有些愣了。周锡兵趁机指点实习生:“看到没有,这人还是有想活的心的,心里头其实还想有人能拉他一把。咱们就拿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他怕连累父母家人,我们得告诉他,他要是死了,他家里人更加难受。”
林奇看了折回头的周锡兵,有点儿发懵,不明白领导是个什么意思。周锡兵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楼,示意林奇:“我上这边跟他说会儿话去。你盯着,注意他的手脚,别他心思松动了,结果自己失脚再摔下来。”
林奇赶紧点头。再眨眼的功夫,周锡兵就已经迅速地爬上了旁边楼房的房顶。小区房子建的相当密集,加上各种伸出来的违建,黄进又恰好坐在旮旯角上,跟周锡兵在的位置就隔了一米多远。他见到周锡兵时,吓得又要朝底下跳,大声强调:“你别过来!”
周锡兵嗤笑了一声,示意他看两栋房子之间的距离:“你当我能飞檐走壁啊!我也不过去拉你,就在这儿跟你聊两句。底下那小孩是你儿子吧,看着就是个可爱的小家伙。你们两口子有福气,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黄进头发眉毛上都是雪,脸上也跟叫雪封住了一样,半点儿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周锡兵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冷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点点楼下两个急得快要疯了的老人:“这二位,是你爹妈吧。好福气。我不是南城人,父母都在老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你有孩子跟父母在身边一起生活,真是全国上下多少人羡慕你。”
黄进的情绪突然间激动了起来:“我不是人!我害了他们!对,我死了,一了百了,他们就清静了。”
周锡兵发出一声嗤笑:“新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岁的孩子没了爹,还能清静的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跳楼,是又吸上了,对不对?吸毒是有罪,但罪不至死。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最早是叫人给蒙骗了,稀里糊涂染上毒瘾的,对不对?之前大半年的功夫,你也没有再碰了。戒毒有没有成功的例子?当然有!张学良知道不?那时候他瘾头大到半小时打一次吗啡针。戒毒的时候,他的卫兵都拿枪逼着医生给他打针了。他最后不是硬熬住了,活了一百岁。你要是真有心,就不该寻死。”
底下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黄进的老母亲也在喊:“你要真想死,怎么不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头。我看不到你的人,也就当你没来过这世上走一遭了。”
周锡兵示意黄进看他们:“是个男人不?父母年纪这么大,儿子才上幼儿园。你死了,谁照应他们?还有你老婆,人家为什么没一咬牙直接跟你离婚了,只是回娘家去住而已?人家心里头还想着你能好,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黄进像是一条道要走到黑一样,咬紧了牙关强调:“我死了,他们落得个自在!”
“这倒是实话。”周锡兵毫不留情地嘲讽起来,“你死了,他们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从此以后,爹妈没了儿子,儿子没了亲爹,妻子没了丈夫。一家子孤寡,人家欺负到头上,嘲笑你儿子的时候,你都没办法站出来替儿子撑腰。人家不会说他们的儿子、丈夫还有爸爸是个有担当的人,是为了不连累他们才跳楼的。人家只会说你是吸毒吸多了,产生了幻觉,稀里糊涂跳下去的。盖棺定论这个词,你知道不?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人家就当你这辈子是个什么模样!你要是想让别人不这样想,先自己做出个正经成绩来,才是真的!”
冷风裹挟着雪粒子往人脸上打,小实习生站在避风的角落里头都要冻僵了。可蹲在风口子中的周锡兵却依然像是察觉不到寒冷一般,还在跟唠家常一样劝说着黄进:“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不犯错的时候。犯的错有大有小,不到停了最后一口气,就都有改正的机会。染上毒瘾你也不想,既然你有心戒掉,那就好好努力,别想着一死了之了。这想法实在太自私!”
他陪着黄进聊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林奇总算联系上了黄进的老婆。电话里头,他妻子哭着喊:“你跳啊!你个孬种,你就是碰上事儿就怂了的孬种!你死了,拍拍屁股走了,把爹妈跟孩子一股脑儿全都丢给我。我早十年怎么没看清你是个什么人啊!”
周锡兵调着公放让黄进听:“是个男人的话,老实下去,别叫爹妈老婆孩子为你哭。活着比死了难,一个大老爷们,尽想着走容易的路,你倒是想的挺美的。别指望了,好好下去过日子才是真的!”
黄进呆呆的,有些松动了的模样。周锡兵冲小实习生使眼色,示意他注意去黄进所在的楼层,注意黄进的动作,嘴上继续劝着他:“回去吧,爹妈老婆孩子都等着你呢。你才四十岁不到,以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呢!”
黄进“嗯”了一声,不再说要跳楼的话。他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准备往回缩的时候,也许是身体冻僵的太厉害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朝外头倾倒。周锡兵一个飞身而跃,直接从自己所在的楼顶,踩着违章搭建伸出来的顶,跳到了黄进旁边,直接一脚把人给踢倒进去了。
匆匆赶上来的林奇立刻一把拖住了黄进,骂了一句:“你看看你,寻死觅活久了,阎王爷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周锡兵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特意冲林奇强调了一声:“今天的事情,你别多嘴啊。”
要是林奇嘴巴不把门,在王汀面前嚷嚷出来他直接从一个屋顶跳到了另一个屋顶,王汀肯定又要吓得睡不好觉了。
黄进的妻子已经赶到了,一见他人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哭着从婆婆手中抢过孩子:“你要真想死就去死吧,孩子归我,他没爸爸!”
黄进叫老婆给打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着老婆的腿嚎啕大哭。
林奇在边上劝着:“走走走,全都下去回家说去。你老婆说的没错,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可能了。”
周锡兵扑了扑身上的雪,抬脚准备朝楼道走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了被他一脚踩塌了的违建顶。薄薄的塑料板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边上也塌了。周锡兵透过破洞,看到斜下方的一间屋子的窗户开了一下,里面有人正在纸上吸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朝过来催他赶紧一块儿下去的林奇使了个眼色。窗子一开即合,林奇只来得及看到了一角麻将桌的边。
棋牌室也是聚众吸毒的常见场所。那些通宵玩牌打麻将的人,常常会为了提神来一口,从此走上了一条黑色的路。
周锡兵立刻联系了所里头其他值班的同事。常来棋牌室的人都对附近地形熟悉的很,要是不一下子将他们全给逮到了,只要再让他们跑出去,这帮人十之八九能够通过复杂的小区地形逃之夭夭。
林奇的心情有点儿激动,他没想到一次简单的劝人行动,最终竟然会朝着抓捕聚众吸毒的方向发展了。黄进的家人对派出所警察感恩涕零,要不是他们一直劝说,这一回黄进冲动之下,说不定真跳楼了。
周锡兵朝他们笑了笑,又叮嘱黄进以后每天都去派出所报到一次。不为别的,起码能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毒友,免得他们又跟苍蝇一样叮上来,缠着黄进不放。这些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自己做的不是好事,于是愈发想要拽住想摆脱的人,好有同伴壮声势,证明自己不是最不对的那个人。
林奇心里头发急,害怕那些在棋牌室里头聚众吸毒的人跑了。周锡兵却不动声色,跟黄家人寒暄结束之后,才姿态自然地打招呼离开。等到他们下了楼,他吩咐林奇跟实习生:“就说抓赌,有群众举报他们玩的金额特别大。”
棋牌室的老板自然不承认自己这儿设立了赌局。他一再强调:“这都是街坊们聚在一起小玩小闹,哪里有什么赌局啊。不然的话,我敢开了门做棋牌室的生意?我挣的那点儿钱也不够罚款吃牢饭啊。”
周锡兵跟没听见一样,大踏步朝里头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营业执照呢?拿出来,别是非法经营。哟,我看你们这儿玩的东西还不少啊。挺热闹的啊。”
棋牌室老板陪着笑,一路跟着看:“没什么,就是麻将跟扑克牌而已,冬天冷,大家不愿意出门,就在我这儿消磨消磨时间。”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周锡兵先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味儿啊?怎么闻着这么奇怪。”
棋牌室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结结巴巴道:“屋子里头热,估计是吃的放久了变味儿了。”
里头房间中的几个人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们昨晚上吃完的盒饭忘了丢,变味道了。”
周锡兵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圈,棋牌室老板试图往他口袋里头塞了好几次信封都没能如愿。旁边的卫生间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哟,这是打算冲什么东西呢?”
门开了,林奇拎着手中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袋子,冲周锡兵露出个笑:“领导,聚众赌博没逮到,好像是聚众吸毒了。”
棋牌室老板脸色大变,期期艾艾地强调:“没……没有的事儿。哎,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啊,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压根就没看到他进来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强调这人不是他们棋牌室的熟客,企图撇清关系。可惜警察不理会他们的装腔作势,所有人统统带回派出所去做检查了。
要带走的人实在太多,出动的警车都要塞不下了。林奇跟实习生只得将他们来的时候开的那辆警车给空了下来,自己改坐周锡兵的车子走。他坐上车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略有些兴奋地强调:“那小子都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了,幸亏我眼明手快,直接又从里头给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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