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一下,电梯门打开,程悠讷讷进去,到了一楼那边,她从电梯里出来,看着其余的患者还有家属鱼贯而入,程悠一个人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对了,他负责的这台手术是中午开始的,他肯定是顾不上吃晚饭。程悠想到这里,去医院外面买了点新鲜的面包和矿泉水拎到顾屿江诊室里的办公桌上,她本来准备回去时看了眼空荡荡的诊室,又担心顾屿江待会不一定看得到。
程悠干脆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干等起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程悠坐在那里都打起了瞌睡。直到外面忽然传来喧嚣声,程悠猛地惊醒过来,她看了下时间,没想到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程悠惊慌起身,刚走到诊室门口,就看到几个护工和家属一起把从电梯里推出来的病人往侧边的病房那边推去,起码有七八个人在,不过当中并没有顾屿江的身影。
程悠有点失望。
她转身看了下自己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食物和水,想想又折回去给顾屿江留了张纸条,这才准备回去。
然而对面的病房那边忽然传来患者家属的大呼小叫声,“医生快过来看看,我爸术后伤口突然疼得受不了!你们赶紧过来看看!”随即狂奔过来一个四十初头的年轻妇人惊恐大喊着,声音里不乏哭腔。
“你放心吧,顾医生就上来了。”值班的年轻护士随口安慰起来。
程悠一听到顾屿江的名字,下意识的止步在诊室门口没有跑过去,果然,随着急诊电梯打开,顾屿江已经从里面出来。
“顾老师,8号家属反映病人术后伤口疼得厉害,可是你上午给他做的胸腔镜手术不是挺顺利的么?”
“可能是引流管位置被挪动了。”顾屿江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就往传来喊痛声的病房方向大步走去,几秒过后就消失在程悠的视线里了。
随着顾屿江过去,病人的喊痛声依旧没有消停。反倒有患者家属的指责声传了过来,“你们术前明明说只是个很平常的小手术,你看我爸今天都痛了几次了,好端端的人都要被痛坏掉了!”
“每个人的耐痛能力不一样,虽然是胸腔镜的小手术,但是毕竟在身上打了个洞进去,加上还有引流管放在身体里面,痛是正常的。如果他感觉不到痛才有问题了。”是顾屿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不过还是勉强耐心的和病人家属解释起来。
“那你们干嘛术前一直和我们强调是小手术?早知道做个手术这么伤,我们轻易就不接受手术治疗了。”病人家属还是喋喋不休抱怨起来。
“相比以前传统的开胸手术,现在只是打个洞进去已经把对患者身体的损伤降到最低了。眼前的行动不便是暂时的,过几天等到里面残留的血水都被引流出来后很快就能够下床走路了。”顾屿江依旧耐着性子解释起来,“你们刚才扶他坐起来的时候碰到引流管了,挪位拉扯到术后伤口,痛是正常的。接下来务必记得,一定要看好引流管和引流箱。”
大概是病人被顾屿江重新调整了下引流管,本来聒噪的病房很快安静回去了。
而值班的年轻护士则是见怪不怪地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愣愣站在顾屿江诊室门口的程悠,其中一个护士吱了一声,“顾老师,有人找你。”
走在后面的顾屿江这才抬头朝程悠站着的方向望了一眼,径自过来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那个——我同事吃坏肚子了来挂点滴,我送她过来,等得无聊就到你这里转悠了下。”程悠磕磕巴巴应道。
“这样。”顾屿江应了两个字后就没有再开口,他整个人都不掩倦意,还有点轻微的鼻音,看样子有感冒迹象。
“哦对了,我的肩章没找到,可能是落在你车上了,我待会去找下。”
“嗯,我现在要回去了,你过来找找看吧。”顾屿江说时按了下去的电梯。
程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这个点,停车场周边空旷的可以,顾屿江坐到主驾上后,按了车里的照明灯,他自己微仰靠在主驾上,轻声提醒了一句,“车里要是没有的话可能是落在我家里了,你先找找看。”
一连几晚都没睡好觉,加上今天下午这台历时八个多小时的手术过程中凶险异常,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到这会了才敢放松一点。
他头一回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身体和心理两者兼而有之。
“嗯。”程悠点点头,说时上半身探到副驾里面,把副驾往后调了点,她又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把副驾角落缝隙里都找了个遍,都没看到那个肩章的影子。
“应该没有落在车里,你改天有空的话帮忙看下家里有没有。”程悠抽身回去时随口说了一句。
无人应答。
程悠狐疑地抬头望去,就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没想到顾屿江就已经睡了过去。不知道是身体太过于疲累还是有什么心事的缘故,顾屿江平日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程悠看他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她轻声喊了一句,“屿江?”
依旧无人回应,只有他规律匀称的呼吸声落到她的耳里。
她再次看了下他微蹙的眉梢,下一秒鬼迷心窍地伸手探过去。
果然发烫的可以。
程悠刚准备抽手回来,余光忽然留意到他靠向她那侧的鬓发,车里光线略为昏暗,她却依旧眼尖看到了好几根银丝夹杂在他的鬓发里。乍一眼看过去并不怎么突兀,然而等她屏息凝气地凑近了看,其实不单外面的几根,鬓发里面也夹杂着一些。
而他顶多才到而立之年。
程悠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心头最隐秘的深处被蓦地被扎了一下,她忙不迭抽手回来。
第41章
程悠抬手把车里的灯给关了, 这会都快晚上十一点了,寒意上笼, 车子还没有发动开不了暖气, 不过即便开着暖气紧闭车门睡觉也是不太好的。程悠想起顾屿江先前略为沙哑的嗓音,怕他这样靠坐着睡觉会加重感冒, 想想还是把她自己的制服外套脱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
顾屿江睡得很熟, 程悠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都毫无察觉。
程悠里面还穿着件长袖T恤, 不过面料偏薄,脱了外套其实觉得稍有凉意。她想着等顾屿江睡醒后再拿外套回去,干脆坐在副驾上干等顾屿江醒来。
她昨晚也是几乎没睡, 今天白天又心神不宁了一天,其实也挺累的,坐在副驾上没一会就困乏地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忽然有电话铃声响起,程悠睡意惺忪的揉了下眼睛, 主驾上的顾屿江已经被吵醒在接电话了, “我还在医院里,你别急, 我现在就过来。”应该是在安慰值夜班的同事。
程悠抬头望过去,顾屿江已经坐直回去, 她原本松落落盖在他身上的外套跟着往下滑, 顾屿江挂了电话时显然也留意到他自己身上原本盖着的制服外套, 他狐疑的看了眼副驾上只穿着件单薄T恤衫的程悠, 下一秒已经把他身上带着暖意的制服外套递回给程悠, “外套穿回去,别冻感冒了。我上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程悠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屿江已经利索下车,砰得一下关上车门往电梯那边大步走回去了。程悠这会已经毫无睡意,她把外套穿回去后,本来打算直接回队里,毕竟她都好几个晚上没住队里了,要是查到还是有点小麻烦的。
她准备下车时,看了下中间凹槽上放着的一堆东西,上面是顾屿江的行驶证还有其余证件和打火机之类的琐碎物件,车钥匙在顾屿江身上,她关不了车门,要是就这样离开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车里的东西拿走。程悠想到这里,只得继续干坐着。
她再次看了下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
不知道是先前护士口中的胸腔镜病人还是晚上刚结束的那个9号病人或者是其余他负责的病人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不过以顾屿江的医术,再棘手的症状应该都能化险为夷吧?
“按我说,这9号病人命还真够硬的。”
“得亏是遇上顾老师了……”
程悠耳边回响起那两个陌生护士的嘀咕声,唇角微微上扬起来。她头一回艳羡顾屿江的职业,艳羡中又带着敬仰,救死扶伤,尤其是将死生大限的危急病人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份职业更让人有成就感了。
程悠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着,随着困意重新袭来,她调整下了坐姿,脑袋朝左侧车窗方向侧着,迷迷糊糊等顾屿江回来。她半睡半醒间察觉到有人往车子的方向走回来。
是顾屿江。
程悠刚打算挪动下身子,顾屿江已经打开主驾的车门,上半身探进来随手从凹槽上拿了个打火机,之后轻声关门,后背靠在主驾车窗上。
看样子是在抽烟。
程悠这会已经醒了过来,只有在他偶尔掸落烟灰的时候,她才能看到他指尖夹着的烟火晃动。
他似乎抽得很急。
一支又一支。
程悠在他办公时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抽烟,没想到他的烟瘾这么深。她单位里就有几个老烟枪,平时被部队里的纪律管束着抓心挠肺的很,一逮到机会就会忙不迭的解下瘾头。
抽得这么凶,不知道他平时烟瘾上来都怎么忍下来的。
顾屿江刚才不想吵醒程悠,关车门的时候没有关严实,因此他在外面点打火机的声响程悠都听得到。
随着他又点了一支,程悠看不下去了。
难道不知道感冒了抵抗力下降,抽烟再这么凶,只会加剧感冒症状的么?程悠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下车直接绕到车头,顾屿江嘴里的一口烟还没吐出来,程悠猛地一把夺走他手上的烟,勒令起来,“你都抽了好多支了。”
程悠出声时,顾屿江才从之前的走神中惊醒过来。他的眼睑下面不掩青压压的黑眼圈,许是感冒的缘故,平时看着健硕的体格都有点憔悴。
“我先送你回去吧。”顾屿江说时准备去开主驾的车门,他想把程悠送回单位再回家。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程悠直觉觉得顾屿江有心事,她说时按住主驾的车门不让顾屿江坐进去,以他这样的精神状态,加上多天没有休息好,她还真的不放心让他开车。
“没有。”顾屿江矢口否认。
“那你干嘛抽这么多闷烟?”程悠说时看了一眼地上的积灰,不放心的追问起来。
“想抽就抽。”顾屿江拒绝和她解释,“我先送你回去吧。”他这会心情糟糕的可以,加上扁桃体发炎嗓眼发疼,压根不想再和程悠开口说话。顾屿江说完后依旧要去开车门,然而他的右手刚放在门把手上,旁边的程悠忽然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处,几秒过后才略微低头,只看到她的碎发在夜风里自由飘荡着。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病症了?你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医生了,病症如此,你不要因此觉着难受。”她个头比他矮上一截,开口安慰时脑袋微扬,好让他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她的话语。
其实程悠自己也有些意外,她平时和男同事相处久了,偶尔也会当下男同事的心灵导师,可是像眼前这样给对方一个安慰的拥抱,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9号病人口唇紫绀比手术前还严重,虽然过程中有很多并发症,不过都已经化险为夷,按道理不应该这样的。呼吸机上了很久,氧合还是上不去。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到现在都没找出原因。我很担心——”果然,顾屿江受用她的安慰,不再抗拒她的问询,他略为沙哑的声线在深夜里听上去显得格外的寂寥。
“担心什么?”程悠继续问道。
“要是按这个趋势下去,病人很有可能会呼吸衰竭。”顾屿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点,可是他自己清楚的很,9号病人的症状已经超出了他这么多年的学识乃至从医经验。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9号病人的状况恶化,却想不出有效的治疗方案。
程悠对顾屿江之前说得紫绀还有氧合都没听懂,不过呼吸衰竭她是听懂了,如果病人真的出现顾屿江说得呼吸衰竭,那肯定是无药可救了。
“其实你同事之前不是说过,这个病人本来就被其他大医院拒收过,要是真的出现你说的呼吸衰竭,那也是他自身病症太严重的缘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太难过了。”程悠说时原本轻揽在他后背上的手心轻轻拍着,仿佛这样能让他心里舒坦些。
“问题是我没有查出病因,手术顺利,一切流程都正常,我再三翻看病人的检查结果也没有异常。查不出病因,只能看着病人等死。”顾屿江依旧颇为消沉。
程悠觉得顾屿江难得消沉估计和高强度的工作有关系,等他休息好了应该会振作不少,她想到这里征询顾屿江的意见,“也许等到明天早上,病人会好转点也说不定呢。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等你补上一觉明天再过来翻下资料。我去开车先回去好不好?”她说时抽手回来,准备去开车门坐到主驾上。
她的手心刚放在车把手上,顾屿江的右手忽然覆在她的手背上,紧接着俯身下来,两人的面颊近乎贴靠在一起,他刚才抽了大半包的烟,身上还残留着一点苦涩的烟味,挨的这么近,男人身上的气息直往她的心上迎面袭来,把她白日的所有理智都一点点的吞噬。
他抬起左手轻轻摩挲了下她略有干渴的唇。
仿佛能够预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然而她的理智在那一刻全都化为乌有,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不安地吞咽了下嗓眼,但是却没有阻止他的指腹在她的唇上继续摩挲着她的唇间。
或者说,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触。
相反,她的内心深处甚至在蠢蠢欲动的渴望着他的进一步动作。
这个念头,不是不让她羞耻。
“程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随着男人沙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下一秒她的面前俯下来一道阴影,随即有片温柔覆压了下来。
嗡得一下,程悠的整个脑海都空白一片。
她觉得呼吸都渐有困难起来,可是顾屿江的话语还是铺天盖地的在她耳边喧嚣。
“程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或者她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一次都没有。
她想后退想避开,可是后面有结实的车门挡在那里,她避无可避,而男人健硕的胸膛已经抵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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