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花本想在家守着陈兰芝,可她又怕田地的活比人家干得差,土没翻细翻匀直接影响播种的。
但李桂花也不敢疏忽陈兰芝的事,她留着三个闺女在家。红梅和秀梅力气都挺大,毕竟上了几年工,练就出来了,腊梅负责洗衣做饭。
家里商量好,红梅和秀梅要寸步不离守着陈兰芝,一旦有人来抓,红梅和秀梅就要使出浑身的劲,把陈兰芝扶到后山里躲着。
算着日子,陈兰芝还有一个来月就生,也耽误不了红梅和秀梅下地干多少活。
之前方家坝那边计划生育闹得紧,没想到田地一分,陈家村这边也开始严查了,幸好没查到三队的陈贵家来。
其实隔壁邻居玉珍一家子知道陈兰芝躲在陈贵家,毕竟两家离得太近。
玉珍有一次来找红梅玩,她像往常一样要进红梅的里屋,红梅却拐弯抹角拦着,硬是让她在堂屋玩。不小心又听见陈兰芝的咳嗽声,玉珍猜也猜着了,最近不少大肚子的人四处躲,闹得沸沸扬扬的。
玉珍一家与红梅一家相处得还算凑合,没有为了十块钱去告发。
就在陈兰芝快要生的前几天,方卫华偷偷带来一个接生婆,陈家就那么点地方,怎么藏得下这么多人,还不能让邻居们瞧见。
陈兰芝和方卫华以及接生婆白天窝在厚帘子后面,夜里打地铺,方卫华都冻感冒了。
接生婆等得发急,要加钱,说不加钱她就走。方卫华怕接生婆走,硬是答应加了十块钱!
不加钱不行啊,接生婆要是去告发也能得十块赏钱的。方卫华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说等回方家坝后再给接生婆,现在写了个欠条。
幸好陈兰芝肚子争气,没拖太久,第四天晚上就生了一个闺女,如愿以偿。
本来陈兰芝还想在这里坐月子,天还冷得很,她又刚生孩子不敢出门。但计生站的人这个月开始一户一户地搜查,谁家藏了人,就拆谁家的墙,扒谁家的粮!
他们傻了眼,计生站的人还真干得出拆墙扒粮的事啊!
可不,五队的一户人家本就住着破土屋,结果破得要塌的那边墙彻底倒塌了,家里就那么一百多斤的粮被扒得一粒不剩。
陈兰芝不敢害大哥大嫂,让方卫华先回去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然后再偷偷从后山寻路回家,可不能让人知道她一直藏在大哥家。
陈兰芝狠下心来,反正孩子已经生了,计生站的人不至于敢把孩子掐死吧。家里的粮也藏好了,就摆那么二十斤在门角落里当样子,家里的土屋拆就拆吧,拆了以后用篱笆堵一堵。
等年底卖了粮有了钱,再补墙就是,陈兰芝和方卫华这么一想也就宽了心。
没承想,才回方家坝两天,计生站的人就来了。他们来先是好一阵子教育,然后要方卫华夫妻说出最近藏在哪家的,两口子当然不会说。
那二十斤粮食肯定是要拿走的,还把家里搜了个遍,但没搜到藏的粮食,钱更是没找到一分。
让陈兰芝和方卫华措手不及的是,他们把一堵墙敲个大窟隆不说,还要去牵牛!
吓得方卫华跪着拦住,这头牛是五家共用的,又不是他一家的,他家没牛倒也罢,另外四家还不急得要勒死他啊。
计生站的人想了想,放了牛,转身去猪栏,那里有头三十斤左右的猪。
计生站五个人在猪栏里围捉,弄得满裤脚都是猪屎,但他们仍不减捉猪热情。
最终小猪还是输给计生站的人了,被捆时那一声声嚎叫啊。
猪嚎叫,陈兰芝也哭得稀里哗啦,方卫华养这头猪好几个月了,猪草都不知打了多少,还吃了好几斤糠。
她心里不平衡,之前别人生五六个都行,现在分的田也多,怎么到她头上就来了政策,生的这个老三不但分不到田,还搭上一头猪和二十斤粮食,墙也敲出个大窟隆。
*
陈兰芝回方家坝后,红梅和秀梅就开始跟着爹妈一起下地干活,留腊梅一人在家。
腊梅现在不仅要洗衣做饭收拾家,还要放牛,五户共一头牛,她每个月要放六天。
两个弟弟一个读四年级一个读一年级,他们平时上学,周末一天半的时间得去山上砍柴。
过了些天,李桂花赊了头猪仔回家,腊梅又多了事,打猪草。两个弟弟也算懂事,放学后写了作业也会帮着打猪草。
这日子就这么忙忙乎乎地过,到了四月初一,左右邻居们传来消息,说饶兵娶了那个与他苟且的寡妇!
他娶就娶呗,却给红梅带来困扰,她一出门干活,自然会遇到很多人。
那些人有事没事在她面前说饶兵的事,还顺带问她难过不难过。
这一天,红梅和爹妈、二妹去田里薅草,隔壁的田里有一对夫妻也在薅草。
那位妇女笑着说:“红梅,你咋不去饶家湾骂那寡妇一顿,她抢了你男人呀!”
红梅有些恼,“我犯得着吗,我没结婚哪来的男人,跟我有啥关系!”
“哟,你这越恼肯定是对那寡妇和饶兵越有气,想来也是,你和饶兵订婚两年,怎么可能没动过心,现在是被他伤透了心吧?”
吧什么吧,你个八婆还差不多,红梅气得想骂人。李桂花递了她一个眼神,是让她忍忍,越想堵人家的嘴就会惹更多人非议。
红梅咬牙忍了。
下午,去另一块田里薅草,邻田的那些人又拿红梅取乐。说什么那个寡妇长得还不赖不比红梅差,又说那个寡妇会做饭会收拾家,还会打扮。
更有几个粗鲁男人说,寡妇床上功夫好,哪是黄花闺女比得了的。
红梅一个大姑娘听了这些粗话,哪里受得了。
其实她也知道,大家干活累,要是再没点谈资,就没干劲了。
最近大家最爱议论的就是计划生育和陈红梅,他们没看到红梅还好,一旦看到她,根本就忍不住,不是拿她说笑就是拿她与那个寡妇比,有的则给她介绍不三不四不行靠谱的人。
李桂花知道她受不住了,叫她在家歇一阵。
红梅开始几天一直在家,和腊梅一起做饭洗衣服,干干家务。
或许是下地出力气惯了,红梅在家呆几天有些腻歪。她看到玉珍这两个月下雨天和晚上就忙着做鞋,送到镇上一家店里卖,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块钱零花。
她也想做,可是自己手艺不精,跟着玉珍学也学不好,只有干看的份。
没办法,她天生对针线活不在行,不管怎么学,怎么细心做,做出来的都显得粗糙。
在家呆着不好受,下地干活又总被那些人逮着笑话,自己到底该干点什么呢,她实在心烦。
因为她这几天没出力气,又东想西想,心思过多,竟然失了眠,整晚都睡不好。
第五章 偶遇苏醒
过了十几天就到了梅雨季节,有一天,红梅去给两个弟弟送伞。
因为学校离镇上并不远,她顺便去镇上逛了逛,遇见经常下村收鸡蛋的刘大婶。
“ 刘大婶,你平时收鸡蛋就挑到镇上来卖?”红梅觉得镇上没几个人买吧。
刘大婶笑道:“我家就在这儿,这镇上哪卖得掉鸡蛋,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五县里有人坐班车来我这里收蛋呢。”
红梅见刘大婶不仅没穿带补丁的衣服,那身衣服还是新的呢,想必能挣些钱。只不过刘大婶年纪大了,平时她下村里收蛋总是满头大汗的,看来挑不动担子。
红梅红着脸说:“大婶,要不您以后收蛋我跟着你后面挑担子怎么样,我力气大得很,都上工四年了。那个……您给我一点零花钱就行,呵呵。”
红梅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她这可是头一回开口跟别人说想挣零花钱。
刘大婶愣了愣,再仔细瞧了瞧红梅,又细想一下。刘大婶是个做小买卖的人,最会精打细算。
红梅见她眼睛骨碌骨碌的,又不说话,以为她不同意,尴尬地说:“要是您不乐意的话,那就……算了吧,没事的。”
红梅正要走,大婶叫住了她,“我同意呀,只不过我在想,你跟我后面挑担,这不是耽误两个人的时间吗?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办法,我在各个村找个人,让他们收自己村的鸡蛋鸭蛋鹅蛋,每逢星期一和星期五早上给送到镇上来,这样我虽然挣得少,但轻省多了。”
红梅一听,高兴地说:“好啊,我这就回去告诉村民,让他们以后把蛋送到我家就行!”
刘大婶已经在脑子里算着价钱了,她平时收鸡蛋五分钱一个,卖给县里来收蛋的人六分钱一个,每个能挣一分钱。现在让人跟她分利润,她也不想少挣太多。
“五五开怎么样?”刘大婶问。
红梅没听懂,“啥?”
刘大婶以为红梅是吃惊,觉得这样分太离谱,毕竟到时候出力的是红梅,她只不过是过个手卖给收蛋的人而已。
“那就四六开,我四你六,你要是觉得不划算我就找别人。”刘大婶见红梅之前那羞涩的样,想必她不擅长讨价还价。
红梅现在才听明白,每卖一个蛋挣一分钱,刘大婶四厘她六厘呗,要是卖一千个的话,她就能挣六块钱!
她朝刘大婶笑嘻嘻地点头,“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她让她妈李桂花把陈家村的十个队都通知了,以后刘大婶以后不来这儿收蛋了,叫大家把蛋送到她家。
每个队通知两户就行,没几天大家就都传开了。红梅怕别人见了她又闲话不断,才让她妈去跑路的。
村民们听说这事很高兴,平时刘大婶来的次数不多,大家经常犯馋把蛋煮吃了,攒不到钱,现在好了,攒几个蛋都可以送到李桂花家去。
李桂花通知完才回家,就有人送蛋过来了,鸡蛋、鸭蛋、鹅蛋都有,鸡蛋五分钱一个,鸭蛋六分钱一个,鹅蛋一毛钱一个。
这时红梅才想起来,家里没钱付给村民啊。
最后商量着只好记账,等大家下次送蛋来再给钱。
到第二天早上就攒了一百一十个蛋了,十个队共四百多户人家,共攒一百多个蛋也不算多,毕竟家家都养了鸡,少许人家还养了鸭和鹅。
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一早上,就攒了三百个蛋。红梅把蛋挑到镇上去,刘大婶数完就给钱。
虽然只挣一块八毛钱,但红梅很满足,因为不费力也不费时间,晚上村民把蛋送到家里,她就记个账,然后挑担子去镇上而已。
等到了星期五,又挣了一块多,一个星期挑两趟挣三块多。
一个月下来,红梅挣了十四块。要知道,玉珍白天干活,每天晚上做鞋,很累眼睛,一个月连五块钱都挣不到。
与玉珍相比,她这活不累也不耽误功夫,这钱挣得爽快。
这几天,她觉得饶兵和寡妇结婚都快一个月了,应该不会有人还提这事没完没了吧,她白天闲着没事也该下地干活了。
花生地里的草越长越多,连腊梅都跟着下地了,红梅也不好意思呆在家。
本来准备早上送完蛋回来就下地,没想到在去的路上遇到两个混混。
两个混混嘴里叼着狗尾草,大模大样地拦住红梅,然后伸手往箩里拿蛋,装满了上衣口袋,又往裤袋里装,两个人至少拿了二十个。
让人生气的是,他们一边拿还一边嫌弃蛋太小。
红梅心疼得要命,却不敢说什么。
结果其中一个混混觉得没拿够,直接把上衣脱下来,一下包了三十多个。另一个混混自然照着学。
这下红梅急眼了,“你们……你们也太过分了,游手好闲的,靠抢鸡蛋能发财吗?口袋装满了还嫌不够,还要打包抢这么多,你们也太贪得无厌了!”
这两个混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一交汇,干脆把打包的蛋全放进了箩里,然后将红梅一推,把整副担子直接挑走!
红梅急哭了,她把挣的钱全赔上也不够这担蛋的钱啊!
“你们不能这样啊,快把我的担子放下,我送你们一百个蛋还不成吗?”红梅哭着说,但她不敢追上去,怕被打。
突然,不知从哪窜过来一个大高个,他双手抢下担子,然后一脚一个,把那两个混混都踢懵了,因为两个混混丝毫没防备。
他们连大高个的脸都没看清,就被踢得滚一边去了。
“你谁呀,连老子都敢……”一个混混爬了起来,转身一瞧,突然结巴起来,“醒……醒大个……”
另一个混混虽不认识“醒大个”,但一听这名字就吓跑了,连自己的伙伴都不等了。
剩下的这个混混慢慢后退着,“‘醒大个’,你……你怎么来红枫镇了?”
“我去哪还归你管呀,你们拦路抢鸡蛋就是抢劫,想坐牢啊!”苏醒个头高,身体壮,声音响亮,看似凶悍的样子,一看就像是个混混老大。
红梅听说大高个就是“醒大个”,更是害怕得退到远远的一边去。这个人可是无法无天谁都敢打的,还坐过牢。
在红梅心里,他比两个混混更可怕,两个混混至少不打人的。
苏醒瞪着还没来得及跑的那个小混混,对方怕被打,吓得慢慢往后退,脸上却挤出奉承的笑。
“下次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个小混混已经退到好几米远了,才转身跑掉。
苏醒是懒得追,否则一定要胖揍他们一顿。最近他爹妈苦口婆心劝他别在外面打架,如果再坐牢他这辈子都娶不着老婆了,他才忍住只踢人家两脚。
红梅站在一旁吓得不行,在她看来,这是小混混走了,又来一个大混混啊。
之前听小姑的意思,苏醒可是打架斗殴的好手,刚才那两个小混混这么怕他,足以看出他多么可怕。
再看他那身形那表情,确实凶悍。宽宽的额头、直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似乎不容人分说。
那双眼睛也大,瞪起来凶凶的,叫人看了害怕。就是睫毛有些长,红梅站在老远都能看到。
“谢……谢谢你啊。”红梅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挑担子,没敢看苏醒,生怕被他看了一眼,他就不让她走似的。
“姑娘,你不用怕他们,其实他们胆小的很,你刚才要是大喊有人抢劫,他们准吓得屁滚尿流。”
苏醒说着话,红梅挑着担子已经走出好些步了,好似生怕他抢更多的鸡蛋一样。
“喂,姑娘你……,我有那么可怕么,真是的。”苏醒也不屑于计较,摇摇头转身走了,他还有事要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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