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血液像被冰冻住,每个关节不听使唤地颤抖。
他说她有病,他竟然说她有病!
可如此血淋淋的指责后,他还不忘好心地要让她跟姐妹出国散心。
这究竟是打发,抑或是施舍?
在外头,他顾及自身形象还不够,今日还要在她面前充好人。
多虚伪。
他真让她恶心。
夏澄终究忍不住,她大力挥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
她仰起下巴来瞪着他,“你要我怎么冷静?”
夏澄拔高声线,可惜也许是刚刚在淋浴间里待太久,她的嗓子已经哑到无法发出尖锐的声音。
苏恒撇过头,松了松领带,他不再试图平息她的怒气,因为他太了解她的个性,每当她脾气发作的当头,无论他再低声下气说多少好话,她也听不进去。
夏澄虽然已经三十七岁,但在他眼中,她的骨子里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有种不可理喻的成分在。
夏澄没法容忍他的逃避,她扯住他的一只手臂,睁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喊,“苏恒,你简直欺人太甚!”
苏恒低下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甩开她抓痛他的手,淡淡地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讨论任何事。”
夏澄的喉头像被什么哽住,她发不出声音,整张脸胀成红色,眼眶里蓄积满满的泪水。
她恨苏恒,但更恨自己,没有逃离这种糟蹋的能力跟勇气。
正当气氛弩张的时候,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没经过房内人的同意,房门便被推开来。
苏老太太站在门外,她先看着苏恒说:“阿恒,回来了,就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晚点再下楼吃饭。”
苏恒说声好,再看向夏澄,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从容地转身进了浴室,可只有他心里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可耻,跟他的自以为是无关,但却与他的逃避有密切的关系。
如同往日里的每一次争吵,当无法可解的时候,他将夏澄一个人留在原地,承担所有的问题,让她独自去面对他的母亲。
苏老太太扮演的角色,就是苏恒最忠实的追随者与拥护者,她是他婚姻关系里唯一不败的常胜将军,她为他摇旗吶喊,压制所有骚动,并且消灭那些试图揭竿起义的叛乱思想。
“夏澄,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夏澄在出房门的一瞬间,停顿一下脚步,或许她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妄想,这一次,苏恒不再只是抛下她,而是站在她的身边。
进到苏老太太房里,她开始说起千篇一律的话。
“男人在外工作辛苦,做妻子的就是要为他分忧解劳。”
“在外头谈生意,总得接触那样的人跟环境,你到现在还不懂那只是逢场做戏而已?”
“阿恒这次是做得有些过了,但他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好好跟他说话?”
夏澄脑袋放空,目光直直看向苏老太太的脸,彷佛她说的话,只是吵杂的背景音。
苏老太太察觉了,她拿起身旁的水杯,喝一口水,放下后,她的语气更加严肃强硬,“长辈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春在旁边,赶紧打圆场,“老太太,做夫妻的,哪有不吵吵架,拌拌嘴的呢?我说您还是省点力气,否则等会儿,那两个小祖宗回家,吵着闹着的时候,您再说头疼,也没时间能让您休息。”
好不容易,夏澄从房里出来,她不想上楼,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大门那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叽叽喳喳,却又带点软糯的童音飘进夏澄耳朵。
“爸爸,你要出门吗?”
“捏捏乖,爸爸晚上还有事情,你在家好好做功课。”
刚从幼儿园回家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委屈,“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苏恒顿了顿,“你先睡,爸爸今天要忙得晚一些。”他转向另一个男孩,“皓皓,你带妹妹进去。”
这时,夏澄已经来到大门边,她默然不语地盯着苏恒的背影。
捏捏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妈妈”,朝她扑了过来。
皓皓是个九岁的大孩子,他只是走过来,静静地看着他的妈妈跟妹妹。
谁说孩子小不懂事,他们的心思干净单纯,也异常敏感脆弱,他们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父母之间出了问题。
小女孩卖萌要留住爸爸,大男孩则是默默地选择站在母亲的身边。
夏澄拉起皓皓的手,朝他微微笑,再抱起捏捏,说:“进去脱鞋子洗手,妈妈再拿点心给你们吃。”
假使婚姻是一座围城,苏恒就是城里的王,夏澄只是平民,又或者只是奴隶,他的母亲就是打在她背上的鞭,驱使她继续做,再继续做下去,不管她是不是累了,抑或是想要从围城里逃出去。
是谁赋予苏老太太那么大的权力?
苏恒。
夏澄为何愿意甘受苏老太太的摆布?
最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苏恒,但有些重要的东西被消磨殆尽后,她舍不得的只有两个孩子。
徐宁带她去看过一个很有名的测字大师,也许人一旦失去方向与希望时,他们只能不堪地求助算命这种迷信的东西。
夏澄测的是婚姻,她从其心写下“呆”这个字。
大师说了很多,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将“呆”字的木移动到口里。
他摇头说:“苏太太,你的婚姻就是个‘困’字,走的是不死不休的局。”
夏澄并不信命,可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这一句话,这大抵是对她短暂的一生最好的注解。
她觉得最可笑的不是命运终于主宰了她的未来,而是自己到最后,却仍旧选择去应验它。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
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2章 回到过去
苏恒被推进手术室时,外头的天空正出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文奇观。
太阳上有剧烈的活动,黑子的数量增多,甚至在地球的人类,用肉眼就能观察得到。
他再醒来时,人是在一个小型的灵堂里,桌上燃着几炷香,几缕轻烟慢慢地往上飘,消失在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他的丧礼,但因为场面太过寒酸,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苏恒立在原地,抬头望着灵堂正前方。
照片里的女人,他看着有一些熟悉的感觉,可他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满脸憔悴的男人,正倚在墙边小寐,身旁则坐着一名年纪很小的女孩。
她的穿著打扮有些邋遢,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长得很像他的小女儿捏捏,所以他心里莫名对她产生好感。
小女孩趁男人睡觉时,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到灵位前。
她的眼睛慢慢地变红,接着她抽出三炷香,再翻出一个打火机。
苏恒愣了愣,终于上前去阻止她,“小妹妹,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玩火,这样很危险……”
小家伙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仍是自顾自地点上香,跪下来有模有样地拜了拜,然后搬来一张凳子,勉强地想将香插进香炉里。
可是她尝试很久,还是因为身高太矮,没法如愿。
苏恒忍不住走向前,想帮帮她,手却在碰到她香的瞬间,穿了过去。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小女孩彷佛在这一刻终于看见他。
她转过身子,仰起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语调软软的,带点哭泣后的鼻音,问:“叔叔,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黝黑的眼珠里,有着超乎同龄孩子的世故与坚强。
苏恒蹲下来,也同时想明白许多事。
他终究没从手术中挺过去,而现在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跟老母亲。
都说死掉的人,头七能够回魂,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回到他们身边。
这时,苏恒的身后却传来男人刚睡醒时,略为低沉暗哑的嗓音,“澄澄,你在跟谁说话?”
小小的夏澄瞪着圆溜溜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苏恒,再迈着小短腿,跑到自己爸爸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然后她转过来,露出一张小脸,比着苏恒在的方向,用小孩紧张不安时才有的语气说:“爸爸,有个奇怪的叔叔站在那里,你没有看见吗?”
夏振池蹙紧眉心,也不朝夏澄指的方向看,便把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一些,他轻描淡写地说:“澄澄乖,你陪爸爸在这里太累了,等等魏阿姨来,你就先跟她回家里去。”
“不,我不要,我要待在这里陪着你。”夏澄坚持地说,可她的样子,只让夏振池觉得那是小孩在闹脾气。
殡仪馆总归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让一个小孩陪着他成天待在这里,并不是一件恰当的事,更何况她刚刚还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同时间,因为周围人的视而不见,再加上小女孩的名字,让苏恒忽然意识到自己人究竟是在哪里。
正确来说,他其实也不在这里。
他死了,而他的人是不存在的。
或者用现代化一点的科学解释,他是一组游离的电波,然后他莫名其妙回到过去,来到夏澄母亲刚死的那个时候。
他也很快地发现一件事,除了年幼的夏澄外,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他常常会掉进一种晕眩的状态里,再睁开眼睛时,短则过个几天,有时候,却是一两年过去了。
初始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很难捱,但真正过了,其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无论生活再怎么糟糕,只要习惯了,谁都可以对现状感到麻木不仁。
他跟夏澄相敬如冰,对彼此默不关心,也能假扮模范夫妻十几年。
现在的他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比起从前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应酬里,根本没什么不同。
这样的过程说不上很愉快,可总归是新奇的。
小夏澄有她可爱之处,他以前从未看见过,所以他觉得观察她是件有趣的事。
苏恒在年轻时很常听夏澄跟他聊起小时候,当然这在后来,夫妻已经无话可说以后,她却连提都不提了。
他还记得夏澄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就出车祸过世,她的爸爸起初是一个人带她。
同一年,夏振池任职的公司女老板离婚,再过两年,他们就在一起,随后不久两人结了婚。
这件事在外头传得风风雨雨,因为夏振池娶的新太太名叫傅嫚,她的前夫是T城豪门世家的长子徐曜庆。
有传言傅嫚跟夏振池两个,很早就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夏振池是傅嫚创立公司时,找来的第一批员工,后来成为她的秘书,特助,尔后慢慢地升上公司的副总。
因为两人在事业上合作无间,终于产生超越上司与下属的情谊,所以才会逼死夏澄的母亲,也让傅嫚跟徐耀庆的夫妻感情破灭。
但苏恒知道那只是无稽之谈,傅嫚会跟徐曜庆离婚,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他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傅嫚第一段婚姻有过一个女儿,她没法跟势力庞大的夫家抗衡,把孩子带到身边来照顾,而她也无意再生孩子,所以真正被她带大的小孩,只有她二婚丈夫的女儿苏澄。
只是她们这对继母女的感情并不好,除却夏澄年纪小,听信人家说傅嫚是抢走她爸爸的坏女人外,傅嫚的性格,基本上是非常冷情的,她像所有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一样,有股坚强不落于人后的自信。
再加上她自己本身的家世背景,与在徐家当长媳的磨砺,她表现出来的高贵跟冷漠,让失去亲生母亲的夏澄,很难打心底喜欢跟她亲近。
也因为是这样的重组家庭,后来夏振池过世后,夏澄在人前彷佛失去娘家的倚靠。
毕竟人心是偏的,谁都不相信傅嫚会真心疼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夏澄幼年时,爸爸跟继母的事业起步,工作非常忙,也时常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苏恒每次出现在她的身边,就会发现她的个子再长高了一些,而且她也已经习惯有他的存在。
通常看见他,也只是默默地一个人从书柜里,拿出各种书来看。
处于这种奇怪的状态久了,苏恒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小时候的夏澄长得非常可爱,跟捏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看到孤单的她,就会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遗留下来的女儿。
苏恒来到夏澄前面,故意在她面前挥手说:“澄澄,你看得懂书上所有的字吗?不如由你来翻页,让叔叔来讲故事给你听。”
这时的夏澄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她已经懂事到该如何忽视眼前这个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她阖上书本,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拿出今天学校的功课,一声不吭地开始做起数学题。
苏恒从她的背后探过头,偶尔看她迟疑了,会“适时”教她解题的方法。
夏澄的笔尖停在纸张上,她没有动,在反复经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她终于放下笔。
“叔叔,我做功课需要专心,请你离开好吗?”她板着脸说。
苏恒过去当然没见过夏澄小时候的样子,但曾听逝世的夏振池提过,夏澄是个活泼得过分,甚至调皮到会惹事生非的小孩。
不过,就他观察她这么久以来,他觉得现在的她是有些偏安静的孩子,或许她在大人面前会笑瞇瞇地说话讨人开心,可在私底下,她非常文静,最常做的事,就是在看书。
傅嫚有空闲的时间,都会找机会来盯小夏澄的功课,她们的相处模式十分严肃而正经。
平心而论,傅嫚算不上是温柔可亲型的女人,但也许是有苏恒不断跟小夏澄耳提面命,她现在对这个继母并不感到排斥。
夏振池死的时候,傅嫚几乎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直到那时候,夏澄才终于打从心底承认这个继母。
夏澄在苏恒事业出状况时,不得不去请傅嫚帮忙,她也只对夏澄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女儿,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帮不帮忙的问题,你早该来找我,而不是拖到现在。”
前世的夏澄曾说,她对不起父亲跟傅嫚,因为她从没有处理好亲子间的关系,还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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