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是昨晚住进来的?”老人瞧着她的背影问儿子。
“恩,来时候你都睡下了。”
“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也来肿瘤科,”老人又咽下一口芝麻糊,叹道,“长得也漂亮,跟明星似的。”
“这病可不挑年龄。”中年男人俯身,替老母亲把唇角的污渍擦干净。
“你快去上班吧,这儿又没什么事,再晚领导该批评你了。”
男人点头应下,出门又把饭盒洗了,这才拎起床头的公文包出门。
霍崤之是被好友打来的电话叫醒的,铃声接连响过两三遍,隔壁床连唤了好几声:“小伙子?小伙子……”
他这才猛地坐起来,想起自己在医院,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半闭着眼睛接通电话。
“什么事?”
口气不大好。
“刚起呐,”对方了解他的起床气,倒也不生气,咬字不紧不慢,“严坤说晚上要聚聚,一块过来侨光路吃个饭。”
这家伙,昨天才见过面,有什么好聚的?
听清声音是林以深,霍崤之好歹理了理头上的毛,“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对方没直接答,“说是让你来时候把女朋友一块带来,大家都想见见。”
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崤之想起昨晚,不禁悲从中来,闷头踢了踢床脚,烦道,“我哪来女朋友?”
“我想也是,”林以深点头,“严坤还煞有介事说你被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语毕就要挂断,手中的话筒忽地被人不甘心地抢了过去。
霍崤之只听电话另一端忽有严坤的声音插进来,讨饶道,“崤之!昨晚是我说错话了行不行?就算她听见了,你好歹得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吧?说不定以后还少不得见面呢……”
“就算我肯给你,她也不会来。”霍崤之拿着手机坐正。
“这么难请?”
距离上次霍崤之马场问他怎么教女孩子开心又过去多久了?
乔微都加入他乐队了,难不成崤之到现在还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霍家少爷这么没行情?
还是乔微真这么厉害?
这世界可真玄幻了……严坤谈恋爱一向讲求速战速决,还真摸不懂这些小清新的脑回路。
“行了,不跟你废话,自己边玩儿去吧。”乔微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霍崤之惦记着出门找,匆匆就要掐电话。
“晚上八点,记得准时啊——”临挂断前,严坤最后吼一声。
再抬头,他便瞧见乔微回来了,马尾在身后微晃,手上还拎了袋早点。
为了谢他昨晚帮忙,乔微算是绕路去医院对面的快餐店买的。
把早点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她指了指:“你的新毛巾新牙刷,洗漱完吃了早点就回去吧。”
说完,她往拉平整的床铺上一坐,拿起枕头下摊开的书,未着地的小腿还微微晃起来。
她大概今天心情不错。
霍崤之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那白皙细瘦的脚踝上移开,洗漱完回来又问道,“你不吃吗?”
“等抽血,不能吃。”
那就是特意替他准备的了。
霍崤之美滋滋打开纸袋。两张热香饼,浇了糖浆,涂了黄油。
早餐纸袋里头,不知怎地还有个戴墨镜的史努比挂件。
“是快餐店送的吧。”乔微回头看。
霍崤之才不管是不是快餐店送的,拿在手上把玩半晌,这才塞进外套口袋里。
他平日挑嘴得很,从来不吃快餐,这会儿意外的觉得热香饼的味道真是香甜又治愈。
乔微这血一采,就抽了七八管,霍崤之瞧着她脸都白了,眉头皱起来。
“非要抽这么多?”
“这才是开始呢,”护士抬头瞧他一眼,“以后就习惯了,每次化疗前都得抽。”
乔微血管细又埋得深,抽了一半血出不来,只得又换只手扎。
“家属来帮忙按着这边出血点。”
乔微的手又白又细,霍崤之犹豫着,那护士又催促,“快点,磨叽什么?没看见后面那么多人等着。”
他只得又快步上前,把乔微的手接过来。
“您误会了,他不是家属。”乔微帮他着说话,回头又对他说了声谢谢。
霍崤之没说话。
他个子高,微俯着身才够着把拇指按在棉签上。
乔微的皮肤入手像块玉,摸起来是细腻微凉的。他有点儿口干舌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往窗口里看。
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福利中回神,霍崤之余光瞧见护士的动作,眉毛便不自禁冷竖起来。
“喂喂喂!”他敲玻璃提醒,“你认真点儿行不行?这扎人呢,又不是扎牲口,还想戳几下——”
没来得及说完,乔微赶紧伸手扯着他的袖子用眼神呵止他。
护士眉头已经皱起来,“病人的血管本来就难找,觉得我不行,不然你去旁边几个窗口试试?”
“嗨,”这下换霍少爷不乐意了,“换就换,你这威胁得了谁,我就不信还找不着能一次扎进去的。”
他说着便低头,单手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翻号码。
“霍崤之——”
乔微的秋波眉已经不自觉拧了起来,疾声唤住他,又赶紧对护士颔首道歉。
待到血都抽完,去做心电图的路上,乔微才把单据都要过来,轻声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大少爷大概这辈子没尝过人间疾苦,他出发点是好的,但却总在帮倒忙。一上午在替她挑剔这个挑剔那个,乔微其实半点不习惯总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
“你生气了?”霍崤之敏感地察觉。
“没有。”
“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他不依不饶。
她轻叹口气,缓声开口,“医生和护士每天看那么多病人,大家都是相互体谅,你不应该那样。”
霍崤之自己还憋了一肚子气,只听完,没应声。
乔微心里摇了摇头。
人怎么处世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霍崤之这样含着金汤勺的大少爷,生来就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纵然再坏的脾气,再傲慢的态度,再桀骜古怪的性子,多得是一堆恭恭敬敬跟在屁股后头捧着他的人。
叫他知道什么是设身处地,那才是难了。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今天也谢谢你了。”
乔微说完便低头朝前走。
霍崤之伸手扯住她外套的帽子,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在赶我走?”
他什么时候这样细致替别人着想过?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全部解决的检查,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他陪她在这儿排了这么久的队。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赶他走?
“我不是在赶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乔微回头,无奈。
今天早上不是还说好吃完早点就回去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全然忘了?
“你撒谎。”
霍崤之精致的五官沉凝,“你就是在怪我多事,给你添麻烦,对不对?”
乔微头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了。
怎么都感觉自己在哄一只大型的熊孩子。
“我知道了。”
霍崤之半晌没得到回复,神色彻底冷下来,松手放开她外套,转身便走。
长腿阔步,走出两步,他又回头看一眼。
乔微已经不在原地了。
心里憋着一团火,越烧越盛,此刻更是燃到了顶端。
他伸手,把口袋里早餐送的墨镜史努比挂件掏出来,往地上狠狠一扔。
别人随意又廉价的感谢,也只有他当成礼物。
“以后再犯傻贴上来,我他么就不姓霍。”
乔微到底听见声响,再回头,霍崤之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往回几步,又把那地上的墨镜史努比捡了起来。
一早上做完检查,乔微刚吃过饭,便被医生通知下午开始化疗。
乔微之前便在网上查过资料了解流程,医生也与她说清楚了关系利弊,还有化疗治疗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乔微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真的当她躺在床上,看着护士医生都围上来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一次在周身弥散。
“家属没陪着来吗?”医生皱眉。
乔微摇头。
“医生,”一旁的护士轻轻扯了扯他,低声道,“她之前说过没有家属。”
“放轻松,放松……”护士又拍了拍她的手臂,试图让血管更清晰一些。
早上抽血的地方已经一片乌青,两只手都如此,更给扎管子的护士增加了难度。
护士侧开身对着光线埋头半晌,才把针头缓缓插了进去。
“这皮肤嫩的,以后埋了Picc管就没这么难扎了。”隔壁床的奶奶瞧着她手肘内侧的乌青摇头安抚,“你深呼吸,小姑娘一会儿就输完了,奶奶这么大年纪,血管弹性差,扎起来比你还费劲呢。”
乔微冲她神色苍白笑了笑,点头。“好。”
输液的药一共八组,其中只有两组是化疗。
护士第一次每分钟五滴,瞧着乔微的反应没有不适,又逐渐加到十滴,十五、二十滴。
乔微鼻息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不想再看墙壁、天花板、白大褂间的一片惨白,只得闭上眼睛。
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抓着身下的衣摆,越抓越紧。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其实很怕。鼻子也酸。
这一刻,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远去了。
乔微的神思有些模糊,总有乱七八糟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那冰凉的液体滴进身体里的触感确实无比分明。
像是活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流逝。
第37章 Part 37
严坤电话里听着口风,崤之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因此便干脆把聚餐改成了Party,叫了一堆细腰长腿前凸后翘的美人助兴,谁知霍少爷中途又打了电话愿意来了。
这少爷一身养尊处优的毛病,吃饭时候不喜欢吵闹,口味挑剔……之前的聚餐选址就是特意迁就他,狂欢趴可没那么多讲究,现在要临时换厨子,把女孩儿们遣散也来不及了。
谁知今天霍崤之好像心情不大好,也没了讲究的心思,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刀叉随意动了两下,不合胃口便扔开,热身游泳去了。
他高大英俊,腹前人鱼线起伏,比那些知名模特也不逊色,一猛子扎进游泳池时,还惊起了岸上小片惊呼。
严坤偏头,发现身边的女人眼睛都看直了。
“严哥,那人是谁呀。”
“怎么,瞧上他了?”
“哪呢,就是瞧着有点儿面生……”女人娇笑。
“他你就别想了,这少爷眼光挑着呢。”严坤晃了晃酒杯里剔透的红葡萄酒,给她数了几个社交媒体上常出现的名媛,还有女明星。
“严哥跟我说这些名字干吗?”女人不明就里。
“教你们省着点儿力气花,我说的这几个姑娘排着队想投怀送抱,他都看不上呢。”
和那些名媛玩儿,确实不自在,甩脱的成本也高了点儿。
女人不以为意,血气方刚的年纪,她还真不相信这世上有坐怀不乱的男人。
霍少爷在G市呆了有段时间了,而且这些日子意外地低调。
他不出来玩儿,G市这群常跟在他后头的朋友们还颇为不习惯。加之他整晚泡在泳池,约他过来玩儿也不理,岸上几个人便悄声讨论起来。
“也不见霍少回帝都,今天也整晚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被那对母子排挤得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吧?”
“你可真能想,就凭着崤之这霸道脾气,凭着他亲妈,徐家,他奶奶……谁敢排挤他呀,”接话的人绘声绘色描述,“你是没见过霍大少在他跟前那受气包样……”
……
“嗯哼——”
身后严坤重重一声清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眼神急色。
两人回头定睛,霍崤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不远处,他肩上搭了块毛巾,面上没有表情,漆黑的眼睛也无浪无波,却叫被俯视的人心底生出寒意来。
他们在背后对人评头论足被逮了个正着!
两人心下一慌。
若是别人也就罢,霍崤之这祖宗记仇,而且行事无所畏惧,从不按规矩出牌,得罪了他,很可怕!
他们面上失了颜色,正要说点什么,霍崤之已经打量完,记住了这两张脸,不留余地转身便走。
留下的两人只听见尚未走远的说话声传来。
“严坤,你交朋友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不怎么样了。”这口气漫不经心却带着睥睨。
“是是是……”严坤忙应,递上浴袍酒杯,只盼着这少爷能赶紧消气。
毕竟谁的家事被这样当做谈资,都拿不出好心情,崤之今天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霍崤之半晌才接了浴袍,系好腰带坐下来,没一会儿又听好友道,“我刚听说乔微从席家出来了,而且搬出来那天乘的是你的车。”
严坤挤挤眼睛,“崤之,这是不是你怂恿的?”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琐碎的消息,连霍崤之自己都不清楚这事儿。
只是严坤话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回忆起了那天下山时候。当时乔微只拎了个琴盒和旧箱子,还是司机把她送到的公交车站……
又孤独又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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