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崤之拉着她穿过回廊和大厅,下楼的时候,碰见了一男一女。
男的是霍仲英,女的,是乔微刚刚在茶水间碰到过的女人,对方瞧见两人交握的手,神情明显有些惊愕。
“崤之,林小姐好不容易来G市做客,你这是……”男人的视线在几人中间来回看,面上露出几分难色。
霍崤之心里一震,首先偏头去看乔微的神色。
他想先让她回去,就是怕见到林欣澜,解释不清楚。上回乔微就知道了相亲的事,他的感情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进展,绝不允许被任何意外横插一脚捣乱。
此刻霍仲英眉宇间那几分得色,显然在瞧好戏。不用猜都知道,他带着人四处乱转,就是为了撞见此刻。
乔微没搞清楚状况,还是对面的女人先冲她笑了一下。
“又见面了。”
“你们见过?”霍仲英插话。
“嗯,刚刚在茶水间。”女人答着,伸出手,“我是林欣澜。”
“乔微。”
略微迟疑,乔微便要抽出右手与对方交握,谁知霍崤之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对方伸出来的是右手,乔微当然不可能伸左手去与人交握。
“霍崤之——”
这样显然是极失礼的,乔微只能压低声音唤他放开,谁料他固执地越发收紧,紧得她不能动弹。
林欣澜垂眸收回手,神情瞧不出喜怒,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十指上,又想起来霍崤之那天的话。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看来所言非虚。
霍家不可能不知道,可既然依旧安排了两个人相亲,说明霍叔叔对他选择的这个妻子并不满意。
很显然,霍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么想着,她的唇角又勉强翘起来一些,出言道,“久闻你的马场的大名,霍少,怎么,不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转转吗?”
西亭马场历史悠久,地域开阔,每年常有赛事举行,是马术爱好者心中的圣地。
她已经说到这一步,但很显然,霍崤之是个不识风情,而且极没有风度的男人,他抬起和乔微交握的手,在两人跟前晃了晃,“我得送我女朋友回去了,不好意思,方经理会招待你们。”
他果然直接招手唤来了马场经理招待,又走到一边,低声与那经理交代了什么。
霍崤之越放飞自己,霍仲英当然越高兴,他巴不得这个好弟弟赶紧把婚事搞砸了。面上低声安抚着林欣澜,视线若有若无地在乔微身上打量起来。
别说,他这个弟弟确实是个会玩儿的。
即使裹着厚重的外套,还是藏不住乔微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秋波眉,湖水一般的眼睛,看上去病秧秧的,病态的美感,越发叫人生出爱怜之情。
他玩过的女人不少了,想也知道,若是能将那样的美人压在身下,看她梨花带雨地喘息,该有多带感。
他不知道,此刻霍崤之恶狠狠对经理叮嘱的是,“告诉前厅,以后霍仲英再来这儿,直接叫保安把他扔出去。”
他叮嘱完便没有更多的话,漫不经心与人颔首,算是道过别,拉着乔微直接下了楼。
他怕人冷,出门前还帮女人整理围巾,眼角眉梢全是柔和的模样,与她见过的、听过的,都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一对璧人的背影渐远。
到了这一刻,林欣澜哪还不明了,于阿姨说霍崤之来接机,怕是从始至终便是诓她的,当事人根本没同意。
只是她没想到霍崤之这样放荡不羁的性格,喜欢的,居然是乔微这种娇柔且小鸟依人的类型。
林欣澜心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憋闷,不过在这世界上,不论是哪个女人,发现自己的魅力往往全全被人免疫,怕是都舒服不起来。
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引以为傲,纵使在留学时,也从来不缺追求者,不想却在霍崤之这儿碰了个硬钉子。
思及此,她忽地忆起乔微那双柔和的眼睛。
也对,温柔乡,这世上大抵不管什么男人,怕是都逃不过吧。
第60章 Part 60
离开那两人的视线之后,乔微将自己的手挣出来,直到上了车,霍崤之还一直在忐忑地偷眼看她。
微暗的车库里呆了半晌,霍崤之静静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启动车子,乔微问他:“怎么不开车?”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其实不必问,乔微几乎稍微一想就知道,刚刚碰见的女人和霍崤之是什么关系。
大抵就是徐西卜口中,他二哥回帝都那几天的相亲对象。
那个女人年纪应该与他相当,漂亮娇艳,家世良好,看得出来,是家里费了心挑选的。
乔微沉默半晌,轻声道:“送我去乐队吧。”
乐队距离马场更近些,方便霍崤之快点回来。季圆他们也都在,第二次化疗之后,乔微很长时间没跟大家一块练习了。
霍崤之偏不动,他又重复一遍,“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的侧脸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神色,唇紧绷成一线,修长的指节抓紧了方向盘。
乔微叹了一口气,无奈依着他问出来,“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上次回帝都,是我第一次见她。”他显然因为乔微的敷衍十分不悦。
言罢半晌,又硬邦邦补充一句。
“我不喜欢她。”
乔微当然明白,她垂眸,抓在安全带上的指尖动了动。
霍崤之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算是头一份特别的。从不被世上的条条框框束缚,看似吊儿郎当、桀骜难驯,可实际上,他才是最纯粹率性的人,爱憎分明,难得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
直到在酒吧的地下车场停下来,他也没再说过话。
只是乔微还是能从他的眼眸中察觉,霍崤之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刚的解释而变好。
乔微打开车门,“你回去吧,我就在这儿下了。”
霍崤之没有听她的话,也跟着下了车。
车门甩得有些狠,闷响一声,在静默的地下车场格外明显。
“不回去了。”他锁上车门,大步迈开跟上乔微的步子。
“别闹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一会儿一个主意。”乔微折身叹气,“你不是还有客人吗?”
“我说,我不喜欢她。”
“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
他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期待从那眼睛里看出他想要的东西来,可是没有,一点有没有。
那眸底恰似深潭,情绪扔进去便不见了踪影,滴水不漏。
不该是这样的,今早他明明还感觉到了她的松动,可就在此刻,乔微又将给予他的那些东西原封不动收了回去。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喘息,暴躁又无力。
眼见乔微又要进电梯,他烦闷地伸手抓了把头发,快步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来。
上一次,乔微就是在这个地方救了他的命。她打人后拿着琴盒颤抖的小臂,叫他至今不敢忘。
她不可能全然不在乎他的。
否则以乔微的性格,一定是先报警,上去叫保安更稳妥。
“你喜欢我吗?”他的喘息有些粗重。
乔微猝不及防被他带到墙上,冰凉的墙面隔着外套紧贴背部,左右是他桎梏的手,抬头,那眼睛炙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不。
这个字含在舌尖,却怎么也难以脱口而出。
乔微偏开眼睛,缓缓摇头。
“你撒谎。”霍崤之俯身便吻在她垂下的眼睛上。
凉凉的一下,却像是触电般烧起来。
“你还要我吻你吗?”
“不要。”乔微的声音有些哑,她试图伸手推开他。
“那你就是喜欢我。”霍崤之顺势把她伸过来的手拉进怀里,覆在自己的身后,抱紧了她。
他的鼻尖贴近乔微的发心,贪婪吮吸她的味道,抚摸她的头发,攥紧她腰后的衣料。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是别人的。”
像是极力才压制住喷涌的情绪,那声音沉极了,一字一句顺着她的耳廓往里爬。
“我求你,在乎我一点,再多在乎我一点。”
那音调极认真恳切,甚至似哀求,在霍崤之这样散漫傲气的人说出来,杀伤力更是到了极致。
她望着那眸子,大脑一片混沌,脉搏也跳得飞快,只剩他的声音与呼吸循环在耳侧。
生物有趋光性,而人类的趋光性是正趋光。
明明知道该干脆果决地斩断,可乔微觉得自己在贪恋这一刻,心像是太阳底下的巧克力,无限地融化柔软下来。
她准备的那些未出口的话,说什么,都觉得是一种伤害。
乔微怔了许久,才艰难开口应他。
“你让我,想一想。”
乐队又接到了新的演出,乔微一连几天,每日准点抵达,泡在酒吧,和大家磨合新曲子。
大抵是第一次见面结下的仇怨,霍崤之和凌霖两人总看不顺眼。
霍崤之这好战分子不必说,这边还对乔微笑着,转头对鼓手便没了好脸色。
作为音大的风云人物,凌霖虽然好脾气,但也不是没脾气。
圈内有句话叫作,不想当主唱的鼓手不是好吉他手。凌霖学的虽然是打击乐器,可从前也是弦乐器出身,嗓音条件不错。对霍崤之这个恃才傲物的家伙,很有几分不服气。
有时曲子奏到一半,节奏快了或慢了,两人当场便能扔开乐器争起来。
乔微头大的不行,只能每次和季圆上前把人拉开,劝两句,一会儿又接着来。
这样的生活虽然喧嚣吵闹,却比医院好了一百倍不止。至少在这个时候,乔微感觉自己是真实而自在的。
练琴时候与在医院治病截然不同,时间过得飞快,等乔微回过神,大街小巷,商店超市都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做好了过年的准备。
日子临近除夕,乔微这天回家,忽地接到了一通G市文化博物馆的电话。
对方由朱教授牵线找到了她。他们想举办一次关于父亲的作品展览活动,重新解读这位曾经横空出世的天才小提琴家与作曲家。
市立博物馆虽然珍藏了黎沉逸一部分的音乐作品手稿,又拜访了他从前的友人、同事,但凑集的东西,还是不足以开展,需要乔微借出父亲用过的东西,老照片和手稿。
乔微猜测吗,对方大抵是奔着那把琴来的,可惜琴在乔母手中,连她也没办法拿到。
她只能说了抱歉,谁料对方虽然惋惜,但并没有放弃开纪念展的想法。
挂掉电话当晚,乔微便自保险柜里,将离开席家时拿的那只箱子又拎出来,认真整理了一遍。
除乐大沓的手写曲谱,还有些文稿、信件,日记。父亲确实给她留下了很多东西。
可乔微不确定,父亲到底愿不愿将这些隐私的东西展览给世人看。
她拿着曲谱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小腿酸麻,才扶着保险柜角站起来。
回想起博物馆负责人的那通电话,乔微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的口吻,仿佛父亲已经去世了,要开纪念展览一般。
……
乔微的思绪很快便被打断了,因为厨房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再继续下去,被点燃估计都不难。
她匆匆把东西收起来又放回箱子里。
天冷,乐队几人本来打算在外边聚餐吃火锅,但怕乔微吃了外面的东西胃难受,霍崤之这个五谷不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便非要买菜自己回来做。
他能做什么呢?
洗个菜都揉的七零八落,霍少爷还偏不信这个邪,鼓了气照着做清汤火锅的方子来,手背上又被炖高汤的高压锅烫起个大泡。
徐西卜不必说,和他二哥一个德行,季圆和凌霖是音乐专业,为了保护手,家里基本不让做家务活。
整个厨房乱成一片,乔微赶到时,只能叹了口气,卷起袖子,收拾地上落的锅碗瓢盆。
“微微!你快放着我来,小心划了手。”季圆做什么都不肯让乔微这个病人插手。
“没事的。”
知道季圆是因为紧张自己,但乔微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过度保护。
霍崤之大抵自知理亏,拿了双手套递给她,默不作声跟在她身边帮她一起捡起来。
“不然咱们还是出去吃?”季圆提议。
化疗的作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递减,乔微这个疗程结束,胃口差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东西。
“时间又太晚了……”
白忙活一场,几个人都有些讪讪的,最后还是角落里的袁律书开口,“我来试试吧。”
“袁律书你会做火锅怎么不早说?徐西卜气冲冲从背后拍他,“偷懒看我们瞎忙活半天,你是不是觉得特好笑。”
这话说得不公平,袁律书分到了任务,刚刚一直在旁边择菜。
袁律书摇头,“没做过火锅,不过在老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他说着便开火,把锅架起来,看起来有模有样。
总算没掉链子,霍崤之呼出一口气,悄悄擦汗。
他一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手到擒来。问厨师要步骤方子的时候,扫一眼还觉得太没挑战性了,谁知世界上居然还有厨房这种叫人手忙脚乱的东西,他现在只后悔没直接把厨师带来了。
乔微直到将厨房地面打扫干净才站起来,临出门,低头撇了他一眼,低声道,“跟我来。”
方向是乔微的卧室,霍崤之越走越觉得心跳加速,激动难以自持。
马上就能见到乔微的闺房了?
今天果然没来错,乔微可不就是被感动了吗!
……
乔微的卧室比起琴房来要小一些,色调干净简单。
她在床头柜前蹲下来,翻找着什么。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居家服松垮地勾勒出乔微的曲线,黑长发柔顺拨到一边,搭在肩头,显得那细白的颈子更细,耳垂嫩得像块玉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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