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杨雪松预感不妙,今天的杨东不对劲儿极了,变得叛逆又咄咄逼人,哎,早知道就不该送他去读书,任凭他到安城去闯的。这孩子翅膀长硬了,就不听父母的了。
他飞快地打开杨东递给他的那叠资料,里面有病历卡、有缴费单、有手术说明书,等杨雪松看到缴费单上那一行大字时,整个人都差点晕倒了。
他愤怒地瞪着杨东:“你去结扎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看见杨雪松愤怒到失态,杨东心里有一种扭曲的快感。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铁窗后面蓬头垢面的杨雪松,脸上带着瘆人的微笑:“没想到吧,断子绝孙最后还是报应到了你的身上,你命中注定要绝后,无论你怎么煞费苦心,最后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你这样肮脏的血脉就不配留在这个世界上。”
杨雪松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骨子里像徐莹莹,身上总带着徐莹莹的天真和傻气,没有一处像他的,也没学到柳凤的狡猾和识时务。现在看来,是他根本就没了解过杨东,杨东比他还狠,而且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杨雪松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助,知道拿捏不住杨东后,他很快就转变了策略,改走怀柔路线:“我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啊!”
哪怕家里的千万资产已经变卖,哪怕不管他怎么努力,这辈子都只能在监狱里挣扎,杨雪松还是不想死。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哪怕明知这个儿子厌恶他,他还是企图用这难以斩断的血脉亲情去寻求他的帮助。
“原来你也知道怕,你也不想死,那你强奸她,看着她受伤流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也会死?她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你又有没有想过发发善心,放过她?”杨东阴沉沉地盯着杨雪松这张颓败的脸,“没有,因为你自私自利又残暴贪婪,你都没给过别人生路,凭什么求别人给你留一条生路?”
杨雪松面如死灰,仍是那句老话:“杨东,你没见过她,她于你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而我,不止生了你,还将你抚养长大,你自己说我有没有亏欠你?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
杨东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拍着胸口说:“我恨不得从来没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出生就是一场原罪,这是烙印在他身上永远都无法洗刷的耻辱。
“至于徐莹莹,没错,我没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是看见了网络上那张黑白照片才知道。但我有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杨雪松,我没法否认我身上流淌着你肮脏血脉的事实,但我可以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后半辈子过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杨东没再多看一眼绝望的杨雪松,大步踏出了门。
虽然亲手打碎了杨雪松所有的希望,让他临死也不得安心,带着绝望和遗憾而去,可杨东心里仍旧没有一丝快慰的感觉,只有无尽的落寞。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杨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炽热的秋阳,它尽责地将灿烂的阳光撒在这片大地上,照得普天之下亮堂堂的,只希望有一天这阳光能无处不在,将所有的黑暗都扫尽。
“杨东,杨东,请等等,柳凤想见你一面。”忽然一个女警跑了出来,追上杨东道。
女警也是没办法,柳凤的身体不好,动辄晕倒,他们想联系上她的家人,但柳凤的娘家人一听是为了柳凤找他们都立即与柳凤撇清了干系,想来想去,也只能找杨东了,两人现在还是法律上的母子关系。
杨东回过头看着女警:“不用了,你转告她,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去送我的生母一程。”
对于柳凤,杨东连报复的心思都升不起来。这个女人既可怜又可憎,她是横水县重男轻女产物的受害者,但她作为受害者不思反抗与自救,反而将善良无辜的徐莹莹拖入了泥淖,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这样的人自有她的一套逻辑,你指责她,她只会向你诉苦,杨雪松怎么毒打她,她没有孩子多可怜云云,而不会反思自己错在哪儿,更别指望她能忏悔改正了。她只会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将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推到身不由己上。这世上过得艰难,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也没几个做出这种恩将仇报、谋财害命的恶事。
杨东了解她,也清楚,她要见他不过是为了寻求帮助和依靠罢了,这个女人其实骨子里跟杨雪松是一样的人物,自私自利。但他决不可能成为她的依靠,她这辈子要么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过余生,要么在白发苍苍的时候出来,住茅草屋,以捡破烂度日,最后孤零零地死在破草屋里,了此残生。
但杨东一点都不同情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回头瞥了一眼这座阴沉沉的拘留所,然后转过身,踏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
拘留所里,柳凤还在翘首以盼,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女警进来,她忙站起来,急切地问道:“警察通知,小东呢?他……他不是过来了吗?”
女警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仅将杨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柳凤,而且还提了杨东的动向和近况:“柳凤,杨东让我转告你,他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不来见你了。而且他已经买了去安城的票,准备去参加他生母的葬礼。听说杨家在横水县的所有产业他都捐了出去,葬礼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闻言,柳凤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我的小东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他很孝顺,怎么可能不管我呢?想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才小猫那么大,瘦瘦的一团,是我剪断了他的脐带,给他洗澡,喂他奶粉,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抚养长大,他怎么能不管我了呢?”
说到最后,柳凤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女警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哭得快岔气了才提醒道:“柳凤,注意你的情绪。”
柳凤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女警:“我的身体真的很不好,自从流了三个孩子后,我的身体就虚弱了很多,常年吃药。警官,我真的不能保外就医吗?”
也不知她从哪个犯人口里听说了“保外就医”这四个字,整天都琢磨着怎么才能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狱,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女警官摇头,公事公办地说:“你不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而且也没人给你出这笔费用。”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她们都欺负我,抢我的东西,还打我……”柳凤很绝望,但女警已经走了,没人在乎她所谓的痛苦和难受。她终于也将尝到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滋味。
第七十四章
徐莹莹的葬礼办得庄重而温馨。除了近亲, 徐家没有邀请任何人去观礼, 但还是有许多市民自发捧着鲜花去祭奠这个芳华早逝的可怜姑娘。
她的墓前堆满了鲜花, 簇拥着墓碑上照片里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 让她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了十八岁娇俏如花的那一瞬。
杨东蹲下身, 跪在墓前,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一遍又一遍, 她笑起来右侧脸颊有个甜甜的酒窝,眼睛亮晶晶的, 比天上的繁星还耀眼。如果当初没遭遇那场意外,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温柔和气又有些唠叨的母亲吧。可惜不管是与不是, 都没人能知道答案了。
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滑,晚霞铺面, 给苍翠的青柏也披上了一层火红的外衣。暮色降临,灰雾渐渐笼罩在墓园上方,显得安静又萧索。
杨东伸出手掌认认真真地帮她擦去了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动了动发麻的腿, 站了起来, 看着徐莹莹的墓, 温柔地说:“我走了,以后回来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墓地的大门口走去。
门口, 左宁薇与贺翊站在空旷公墓进门处的空地前, 不时地抬头望向半山腰整齐划一的墓碑, 有些担忧:“杨东没事吧,他都上去两个小时了,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他毕竟才出院。”
“不用,他已经下来了。”贺翊朝山坡上点了点下颚。
左宁薇扭头望去,看见杨东单肩挎着包从两排青柏中间走了过来,他的神色虽然有些黯然,不过总体看起来还好。
左宁薇放下心来,主动招呼他:“杨东,走吧,天黑了,咱们去吃饭。”
“让你们久等了。”杨东客气地朝两人笑了笑,然后扬起手里的背包道,“宁薇姐,贺先生,谢谢你们的美意,不过我恐怕没有时间跟你们吃饭了,因为我定了今晚飞米国的机票,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太突然了,左宁薇有些反应不过来,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在那边的落脚点找好了吗?”
杨东扭头挑眉瞥了贺翊一眼,笑道:“怎么,贺先生没跟你说吗?这个工作是贺先生给我介绍的,正好我也想去硅谷学习学习,所以就答应了。”
左宁薇侧目看贺翊,这家伙也瞒得太好了。
贺翊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昨天才跟他提起这件事,他当时还说要考虑呢。”
言下之意是他也没想到杨东的动作会这么迅速,昨天还在考虑,今天就把机票给买好了。
想到杨东会下这种仓促决定的原因,左宁薇也没心情计较这些了,她侧头看了一眼杨东挂在肩膀上的小背包,问道:“你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杨东拍了拍背包:“所有的证件我都带上了,还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至于其他的,到那边再添置就是了。”
“嗯,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那我们送你去机场吧,这边不好打车。”左宁薇主动说道。
城北的公墓建在临近郊区的地方,周围人烟稀少,一到晚上,别说出租车了,连个人影都很难看到。就是叫车,很多出租车一听说是墓园,也不愿意大晚上的来接人。
杨东也知道这一点,因而没有拒绝:“好,那麻烦贺先生和宁薇姐了。”
三人一起前往墓地旁边的停车场,杨东主动坐到了后排,左宁薇则上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贺翊专心开车,左宁薇与扭头跟杨东说话,聊的都是米国的天气和那边的饮食这一类的话题。
杨东情绪还好,一直非常配合左宁薇,她说一句,他接一句,只是人看起来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头也时不时地低下去,不知在看什么。
左宁薇以为他在玩手机,便没再打扰他。
从城北郊区上绕城高速,没多久就到了机场。
汽车一驶入停车场,杨东便拎着包推开门跳了下去,然后站在路边朝左宁薇与贺翊挥了挥手:“你们就不用送我进去了,以后若是来米国游玩,我给你们做向导。”
正好绿灯亮起,他大迈步,穿过马路,往机场入口而去。
左宁薇侧过头目送他离开,心里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惆怅。
“我想去趟洗手间,你等我一会儿。”左宁薇扭头对贺翊道。
贺翊点头。
左宁薇拿着包下了车往候机大厅而去。机场里永远都人满为患,她循着指示牌的地方穿过人群找到了洗手间,匆匆解决了生理需求后,左宁薇来到洗手池前,刚打开水龙头,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宁薇姐,你怎么在这儿?”
左宁薇回头,看见文心穿着一条纯白的中袖连衣裙站在那儿,表情很意外,显然也没想到会碰到左宁薇。
“你怎么在这儿?”左宁薇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文心跟杨东碰上,虽然这几率极小。
文心没看出左宁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有些惆怅地说:“送我妈妈和外公,他们今天的飞机去海南。天气渐渐转凉了,外公的身体不大好,我妈妈怕他不适应,所以送他到那儿散散心。”
现在不过九月底,避寒还太早了点,恐怕更多的是散心吧。左宁薇理解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国际出发和国内出发是分开的,隔了一段距离,文心应该不会与杨东碰上了。
“你们怎么来的?坐出租车还是开车?”左宁薇问道。
文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坐出租车,我驾照考了三年才刚拿到手,我妈可不敢让我开车上路。”
“那好,贺翊的车在停车场,咱们一起吧。”左宁薇拉着她说。
“好啊。”文心拉着左宁薇,好奇地问道,“宁薇姐,你跟贺先生也来送朋友吗?”
左宁薇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嗯,贺翊的一个朋友。”
虽然也算同甘共苦过一场,可文心还是有些惧怕贺翊,所以一听是贺翊的朋友,她立即闭上了嘴,没有多问。
两人来到停车场,文心礼貌地跟贺翊打了个招呼。
“上车吧。”贺翊点了下头,替左宁薇推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左宁薇本想坐后面陪文心的,见状,只好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汽车驶出停车场,贺翊问文心:“你家住哪儿?”
文心连忙报了个地点,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一改在左宁薇面前的健谈。左宁薇本来想跟她说说话,但见她这幅模样,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大家枯坐在车上,不说话也很尴尬,左宁薇转过头对贺翊说:“听点音乐吧!”
“好。”贺翊腾出一只手,刚要打开车载音乐,忽然听到后座传来一阵响亮的铃声。
以为是文心的手机响了,贺翊立即收回了手。
结果这铃声还是响个不停,文心好像完全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左宁薇扭头诧异地望过去,结果却发现,手机的声音好像是从后座底下传来的,而文心的手上正握着一只粉色的手机。
想到上一个坐在后座的是杨东,左宁薇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扯了个笑容对文心道:“肯定是贺翊的那个朋友落下的,他就是爱丢三落四,文心,麻烦你捡一下。”
文心捡起来手机,目光在手机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一声不吭地将手机递给了左宁薇。
见此,左宁薇心里松了口气,忙笑着接过手机。
可手机一落入左宁薇手里,她脸上的笑容就再也保持不住了。因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杨东背着一个登山包揽着文心的脖子,两人头靠着头,比着剪刀手,在明媚的阳光下笑得很灿烂。
左宁薇握住手机的手一僵,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文心。
文心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抬起手背胡乱地擦了擦:“我没事。”
左宁薇不知道说什么,转过身,紧紧握住了杨东的手机,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意外,她就不该邀请文心来坐贺翊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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