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能在那里睡着。
只有杨攀知道,尹书昊的家里很久不拉窗帘了,沉静压抑,走进去像是踏入一个阴冷的世界。
尹书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闷头抽烟,眼睛里空洞无物,浑身散发着一种暗色的绝望气息。
一个28岁的男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一点都不像个活人。
***
韦一指尖捏着笔,久久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
文件里的内容,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新来的保安跑到她车边拦住了她。
“韦小姐,您最近要注意安全。每天夜里都有一辆车停在小区门外,夜里12点来,早上四五点离开,车里的人一直挺安分的,所以我们也没在意。昨天他突然下车了,在你家门口徘徊了好久。今天晚上如果他再过来,我们会报警的。”
一直克制的心被狠狠挑动,韦一喉咙发紧,好半晌才僵硬着问出来,“……每天晚上?”
“是啊,自从我过来,每天晚上都会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
“你来多久了?”
“过年前就来了,三个月了。”
尹书昊连续三个月每天夜里都在外面?
她还记得她今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三个月了,他应该把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吧。
是啊,他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找到她。
她甚至,又把家里的密码换回去了。
忘的差不多了吧。
真好,回到他本来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了。
然后她发现,这个念头让她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更加荒凉。
她很久没有睡主卧了。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他。
他气呼呼坐在床边,跟她说,不用你扶我。
她刷牙的时候他凑过来,等她刷完牙后把两个人的牙刷摆在一起,高兴的像个傻子。
激情过后,他在她身上,粗喘着气,哑着嗓子,眼睛亮的要灼热她的心,一遍遍说着,宝贝,宝宝贝,我爱你。
那双神采飞扬、灿若星辰的眸子,那个蹒跚孤寂的背影,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
周而复始,没有终点。
她头疼很久了,最近两个月在吃缓解头疼的药,好像也没什么用。
她晚上睡在客房,睡着睡着会偷偷跑到客厅,睡在客厅沙发上。
有一天夜里迷迷糊糊看到落地窗外面有个黑影闪过,她一下子爬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看到一个保安制服的年轻人在院子里转悠。
那一刻心里浓重的失落一直持续到现在。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短短三个月,Z市广告业有一大半的生意都被她接了,城市形象广告片主办方主动找到了她,还有不少没有合作往来过的大牌纷纷要跟她合作。
可是有一次吃饭,苏文默做了蒸鱼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文默,我很没用吧。”
你跟张大伟在一起十年,我骂你犯贱,你明明两个月就走出来了。
我认识尹书昊才半年,已经三个月了,我还是觉得,快要死了。
现在告诉她,尹书昊连续三个月,每天夜里都在她家外面。
一股绵长的电流从心脏开始,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果秘书看着老板,连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老板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微微茧型的长大衣,黑色的高领羊绒衫,头发扎了起来,露出白到近乎透明的耳朵。大衣袖口挽起了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和镶钻的白色腕表,很精致。她捏着笔,似乎是在盯着文件,可是视线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变得更冷了,她每天都会来公司,静静的来又静静的走,可是几米外听到她的脚步声,就觉得空气开始凝结,开始不能呼吸。看到她的脸,你会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可能连血液都是冷的。
除了比以前冷,她开会的时候经常撑着脑袋,不知道是头疼,还是在发呆。
有一次他们策划的一个珠宝广告,老板开会的时候说到戒指时突然停住,然后就掉眼泪了,她抬手擦了擦,继续开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果秘书小心提醒,“……老板?”
韦一回过神,抬眼看了一眼果秘书,神色无异,又低头,利落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果秘书觉得自己接文件的时候甚至不敢呼吸,走到门口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然后说了一句想掐死自己的话,因为她看到老板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她说的是,“老板,尹先生好厉害啊。”
韦一喃喃出声,“什么?”
自从上次看了尹书昊直播的那个采访后,果秘书发现那个微博经常会采访一些建筑行业的青年才俊,觉得还挺长见识的,所以一直关注着。
昨天她看到微博的直播预告后才知道,尹书昊得奖了。
国内最年轻的普奖得主啊,居然没有什么媒体报道。
那两位跟他一起设计的老师已经成了国内外媒体竞相报道的热门人物,但是提到尹书昊的时候基本都是几句带过。
她想,尹书昊应该是低调不愿意接受采访,可是今天怎么会愿意接受采访了,还是单人采访。
而现在老板是不知道尹书昊得奖了?
老板最近这么冷,莫非是分手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多了,果秘书想逃。
“果丹。”老板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果秘书硬着头皮,声音细若蚊蝇,“……我一直关注着上次那个微博……”
韦一垂下眸。
手不自觉去拿手机。
打开直播的时候,穿着蓝色职业装的女主持人刚刚落座。
嘴里介绍着什么,韦一觉得已经听不见了。
视线只落在那个从台阶上低头走下来的身影上。
修长冷峻的身形,黑色的西装,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
还是那幅天之骄子的样子。
西装肩膀处明显空了些。
他瘦了。
走路的时候右腿微微有些僵硬。
三个月了,怎么会还没完全好?
尖锐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韦一咬紧下唇瓣。
他在视频前站定,漆黑如墨砚的眸直直看着屏幕。
眼睛像是照不进光的深海,寂寂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光线。
眼底青黑一片,像是失眠很久的人。
主持人走过来,他转过身,微微颔首,伸出左手与主持人握手。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镜头忽然定格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清清楚楚的戴着一枚婚戒。
韦一怔住,心头像火烧一片。
他还是那副闲散清贵的姿态,微微靠在深色沙发里,双腿交叠,英俊倨贵,专注听着女主持人提问,不时双手交握,说话的时候声音依然低沉缓慢,不疾不徐。
这次采访的女主持人很专业,先是表示非常荣幸邀请到国内最年轻的普奖得主,感谢他参加本次访谈,然后恭喜他得了普奖,问了一些设计的难点和他们的理念,又问了他以后的打算,他都一一回答,低沉的嗓音始终温淡的恰到好处。
持续半小时的专业提问结束,最后女主持人笑意盈盈,视线停在他的左手上,“我手上的资料显示尹设计师还是黄金单身汉,可是我好像看到了——婚戒?”
男人英俊的容颜依然英俊,却像是瞬间被罩在一片阴影下,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女主持人以为他拒绝回答私人问题,尬笑几声准备转移话题,就听到他低哑的一声,“对,婚戒。”
“哇!”女主持人惊呼一声,不知道是真的惊讶还是为了节目效果,“我仿佛已经听到屏幕前面万千少女心碎的声音了。”
弹幕也很配合的刷起了满屏破碎的心的表情。
最后女主持人起身,“感谢我们最年轻的普奖得主今天来参加我们的访谈,那最后,尹设计师有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观众说的呢?”
他站了起来,眼神暗沉的厉害,声音压抑。
“我很没用吧。”
“昨天晚上打雷了,我特别特别想你。”
“但是没脸见你。”
他的话是破碎的片段,说完这句突然低笑了声,眼底渗出温柔,“所以你不要再出现。”
“因为那时候,不管多愧疚我都不会再放开了。”
“可是你不出现,我也会等。”
第70章
邹文黎接到电话时震住了。
结婚30年来, 老公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隔着电话她仿佛都能看到老公在那头大发雷霆、暴怒至极的样子。
“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等着!”
老公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看着不苟言笑, 其实很少发脾气, 就连上次那件事,他也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你就等着看吧”, 然后两天没理她而已。
突然发这么大脾气,邹文黎有点慌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在客厅等着。
尹毓章踢开别墅的门,走到客厅,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 大衣都没脱,手上一叠白色文件重重砸在茶几上,厉声呵斥,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邹文黎有些懵,看看老公,又看看茶几上的纸张。
病……病历?
邹文黎深吸一口气,扫到病历封面上的名字时瞪大了眼睛。
书昊?
拿病历的时候手有些抖。
就诊科室:心理科
症状:前天早上五点左右突然失明、失聪,在家睡了将近20个小时后, 视力和听觉恢复,可是完全记不起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了。失眠严重。
病情诊断:患者口述, 近期遭遇过极大的压力和创伤, 初步诊断为创伤导致的轻度解离症,解离性失忆症伴解离性迷游症。建议转诊精神科。
就诊时间是一个月以前。
邹文黎把病历来回看了三遍, 确定看到的是“精神科”三个字后,心里彻底慌了。
尹毓章又吼,“要不是陈峰给我打电话,儿子哪天疯了我都不知道!”
尹书昊过年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北京,但是给奶奶和老公都打了电话,邹文黎想着儿子还在跟她赌气,就没放在心上,怎么会突然就要去精神科了呢?邹文黎嘴唇颤抖,不愿意相信,“你骗我,这不是真的,儿子才刚刚得了大奖,儿子明明好好的!”
快烦死了,这个家成什么样儿了!尹毓章厉声,“你最好给我祈祷儿子真的好好的!”
老公第一次撂重话给她,邹文黎又慌又怕,脑子还在短路中,只机械的回应,“……那我后来也没做什么了啊。”
尹毓章火头上,“我都不想说你干的那些事儿,你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会做事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邹文黎又慌又怕又觉得委屈,坐在沙发上抬眼瞪着老公,负气道:“那我考虑的也没错啊,他们拖拖拉拉的不分手,我要是不让他们分手,儿子敢跑到国外跟她结婚啊!”
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尹毓章眼睛一瞪,“分手分手!现在他们分手了你高兴不高兴!”
她高兴个鬼,邹文黎像是才反应过来,急的眼眶一红,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骂我干什么呀!你骂我有用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尹毓章心软了,态度也好了些,苦口婆心道,“文黎啊,你扪心自问,咱们这个儿子,除了青春期叛逆点儿,什么时候让咱们操过心了?”
邹文黎抽抽搭搭没说话,但心里是认同老公的话的。
尹毓章继续道,“韦一她妈,书昊会处理好的,你对咱们儿子就那么没信心吗?他是那种会被人缠上予取予求的人吗?”
“韦一她爸,已经接受过劳动改造了,现在社会这么宽容,人家怎么就不能重新开始了?为了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你把儿子逼这么狠干什么呀?”
“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你非得把他毁了?”
邹文黎脑子里只有精神科三个字,越想哭的越凶。
尹毓章乘胜追击,“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看着儿子发疯,要么接受韦一。”
说完哼了一声,声音也抬高了,“我说错了,人家韦一好好的姑娘,哪里轮得到我们接受还是不接受!”
邹文黎彻底没主意了,精神科三个字刺激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哭道:“那现在怎么办呀?我去跟韦一道歉吗?”
尹毓章看着她,“你有什么脸去见人家?”
刚才消了一半的火又上来了,“你那一招儿多狠啊,还故意当着老宋他们的面,你是想绝谁的后路啊?”
他工作没做好都觉得没脸见韦一。
而且现在儿子要病了才想起来去求人家,算怎么回事?
平时雷厉风行惯了的女人,此刻彻底服软了,起身抓住老公的胳膊,哭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老公,你带我、带我去看看儿子吧。”
邹文黎抽抽搭搭哭了一路,到了儿子家门口的时候还没止住哭。
尹毓章被她哭的心烦,“你哭什么呀,儿子不是还没疯吗!”
门铃响了快两分钟才被打开,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邹文黎“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她这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儿子。
穿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和一条灰色的宽松运动裤,赤着脚,头发凌乱,像是睡觉刚刚起来。再看脸,明显的瘦了,黑眼圈明显,没什么精神。
背后一室黑暗,只有走廊的灯打在他身上。
站在门口都觉得阴冷。
尹书昊蹙眉,看着门口的父母,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路。
“书昊,”,尹毓章先开口,“先进去说话。”
尹书昊依然站着不动。
邹文黎抬手抓住尹书昊的胳膊,肩膀都在抽动,“书昊——”,叫了一声书昊,后面的话都淹没在哭声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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