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这么个好领导,他运气在科里也就仅次于跟着宋京飞的刘晨光吧。
陆依依认真聆听金朝的话,见他脸上隐隐的带着些许崇拜之情,若是以前自然觉得这是在拍他领导的马屁,就甄一唯那么个一板一眼,开庭时整个人的表现都像设定好的机器人一般不包含任何感情的样子,她每次在不甘的同时看着就来气,但是经过这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在甄一唯身上看到了属于人的感情,于冷静自持中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温暖可靠的一面,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会喜欢跟这样一个领导相处和工作吧。
☆、第十六章
甄一唯几人的到来打断了陆依依和金朝背后对他的“议论”,陆依依即便脚步不适,仍然在几位受伤工人被扶过来的时候,立即起身同他们打招呼。
是礼貌,也是对他们的尊重。
甄一唯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暗暗点头,觉得她也有可取之处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朝金朝走去,却落定在陆依依的侧后方,防止她支撑不住。
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几人便进入了正题。
“你们好,这是景泰拟定的初步赔偿方案。”陆依依一边将材料递给几个受伤工人,一边详细的为他们介绍,赔偿的数额和构成情况。
“我们要二十万。”伤在上臂的何诚并没有接过陆依依手中的纸张,直接声明,一副不肯退让的表情。
“何诚对吗?你好,你之前提供给景泰的费用清单我看过,包括医疗费用、误工费、护理费、伤残补助等等,我们都有计算,如果还有其他之前忘记提出来的,现在都可以说。”陆依依见他不愿意翻看,于是自己将页面翻到赔偿金额明细那一页,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何诚随意的瞟了一眼,总金额14万,和他的要求还有一段差距,但也并非不可接受。没有再次鲁莽出声而是环顾一圈周围的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在认真看自己的赔偿金额,没有接自己刚刚的话腔,有些不甘的看起了上面所罗列的各项计算标准和最后结果。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方方面面也都纳入到了其中,并且也都做出了详细的解释,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来反对。
陆依依没有因为何诚的沉默变得咄咄逼人,而是言语温和的建议到:“上面有些东西可能比较绕,你们可以请甄检察官和金检察官帮忙把把关。”
甄一唯眼神中透漏出似笑非笑的意味,心想这位果真挺会顺杆爬。
不过真将几分赔偿方案拿在手中了之后,还是多了几分审慎的态度,和金朝两人逐字逐句的查看,时不时低语几句交换意见。
就他这个民事方面的半吊子看来,这份赔偿方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方方面面涉及到的损失都已涵盖其中。这让他对陆依依有些许改观,有些不解的看了陆依依一眼。
这样一份方案拿在手中,他自然知道其中肯定饱含了陆依依的努力,站在利益为先的开发商角度来说,数额自然是能往下压就必定会向下压的。通过沟通,就他了解到的开发商此前的报价来看,也能够进行佐证。
看来这位律师并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么唯利是图。或许自己这次真的是误解她了?
不过,出于对自身的自知之明,甄一唯并没有轻易托大,而是向在场的几位当事人和陆依依询问:“有几点我也不能确定,我有个朋友是负责侵权这一块的,你们看介不介意我把内容发过去咨询一下?”
“我没问题。”陆依依率先说道。
面上没有显露,心里却有一点点小自得,难得遇上甄一唯也有这种不自信的时候,还是对自己拟出的方案,暗暗觉得自己压了他一头。
“那麻烦甄检察官了。”刘成虎听到他能找到更专业的人帮助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表示赞同。
甄一唯直接将事故鉴定和赔偿明细拍下来发给江霞区民二庭的法官,在江霞区法院,民二庭专司侵权这一块的业务。
对方要是给出肯定的话,那这份方案自然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他的首肯基本等同于走上民事法庭以后大体上可能获得的最终判决。
陈源格今天上午刚好没开庭,及时的接到了甄一唯的电话:“难得啊,怎么今天想起找了?”他们当年本科在一个班,只是研究生的时候一个选择了犯罪学,一个选择了民商法。不过这些年关系一直保持的很好。
“有点事要麻烦你,我这边一个案子的受害者问我之前他受工伤单位给出的赔偿方案,我这么多年没接触民事这块,确实生疏,你有时间帮忙看看嘛?”
“你这,怎么还做起好人好事来了,真是好公仆啊。”陈源格取笑一句后应下,“发给我吧,刚好这会儿没什么事。”
大概专业的事情确实还是专业的人士出马比较好,不到半个小时,陈源格就审完五份赔偿方案:“这开发商还可以啊,赔偿条件挺厚道的。”话虽没说透,不过以甄一唯多年来和他形成的默契,自然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这案子拿到他手上来判,也就这个数了。
“那行,谢谢了,回去一起聚聚。”
“那我可等着了。”陈源格笑道:“你快去忙吧。”
甄一唯挂断电话走回屋里,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没有浪费时间吊他们的胃口,而是看向陆依依。
陆依依闻弦歌知雅意:“我出去透透气。”人家那边要沟通了,她在这杵着不方便。
甄一唯拿了她靠墙放着的拐杖递过去:“辛苦了。”
陆依依摇摇头,也和他一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应该的。”
“甄检察官,你朋友怎么说的?”这屋里就刘成武和他最熟,耐不住性子,一看陆依依出了门就连忙问道。
“这个赔偿方案确实是法律范围内能拿到的最高赔偿额了。”甄一唯对他们解释。
几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只是法律范围内,如果提出高一点的要求,对方也愿意接受的话,当然也没问题。”甄一唯提醒道。
“怎么可能同意再多给,之前就只愿意赔八万,现在提高不少了,我们还能再多要吗?”何诚脸上有认命的不甘,也有微薄的希翼。
“事在人为。一会儿陆律师回来我试着跟她说说吧。”通过这将近一天和陆依依的接触,他心里大概评估出陆依依是喜欢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人。
体现在工作中,大概就是这个赔偿价位肯定不是他们定的最高加码。当然这也是谈判双方管用的计量,都会给对方留一个下压或上升的空间。
只是这话却不敢信誓旦旦的讲与他们听,万一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陆依依是个不给双方留谈判空间的笨蛋呢。
陆依依重新进门就看见除了甄一唯、金朝二人之外,其他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之情。
心里微微有些把握,估计不用打持久战,最好的结果是今天就能解决。
“考虑的怎么样?”陆依依柔声问道。
“方案不错,就是都卡在最低标准,有些不能接受。”甄一唯和陆依依对立与方桌两边,目光灼灼的看向对方。
“你也说了这是标准,没什么高低,按照规定的标准来是最可行的。你应该最了解规矩的重要性,离开标准漫天要价和克扣压价都是不可取的。”虽然不是在法庭中,但这种类似对峙的氛围,也让陆依依燃起了熊熊战意。
“真按照规矩来,就不会拖这么久了。”甄一唯扬了扬拿在手中的合同,“都过了两个月了,里面很多基础数据都变了,最简单的就是医疗费,你们用的是前半个月手术和住院期间的费用,但是出院以后也一直在接受后续治疗,就像刘成虎这样现在都还下不了床的情况,也一直需要看护,还有看病的交通费等等,这所有的项目都要重新计算。”甄一唯自认是半吊子,那只是对各种专业的计算公式和标准不熟,但事实问题对他这个业务骨干来说,只消匆匆一眼,就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出院以后的后续期间,这一个半月,景泰一直在为大家提供食宿,虽然之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一次相要挟想要压低赔偿金,但无论如何景泰确实担负起了要求之外的责任。我认为是可以折抵你刚刚说的那部分的。”陆依依有一瞬间被甄一唯弄的措手不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予以回击。
“我并不认为这是景泰责任之外的部分,要是这么斤斤计较的话,景泰是不是还应该赔付拖欠赔偿金的滞纳金,因为拖欠造成的损失怎么计算?他们会选择住在这里和景泰的拖沓离不开关系,甚至可以说景泰的拖延才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的当事人来背负。”甄一唯难得遇上这样一个能跟她互有来回的对手,随即从生理到心理都兴奋起来,思维冷静而敏捷的寻找到突破口。
不过十几平米的临时工棚内,没有空调,没有像样的座椅,连桌子都是拼凑起来的,甄一唯和陆依依挺直脊背一脸肃穆的端坐于桌子两面,斑驳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缝隙落在二人脸上,整个空间除了两人互有来回的争锋相对,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所有人不自觉的放缓呼吸,仿佛害怕惊扰到他们一般。
金朝恍惚中有种自己现在在法庭上的荒谬感觉。即便环境简陋,即便场景落拓。
☆、第十七章
陆依依抿了抿嘴唇,感觉因为缺水有些干。她的身体在高温的环境下是很疲惫的,脚踝也传来隐隐的疼痛,然而精神上却异常亢奋。
即便这次她又要败下阵来。这种你来我往的对峙却挑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微微出汗的掌心,冷静而有逻辑的找寻甄一唯话语中的漏洞,这一切都让她肾上腺激素不断上升。
“每个人最多再加两万。”陆依依因为长时间和甄一唯唇枪舌剑,声线显得干涩,让她这句话听起来饱含挫败。
甄一唯也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高强度的针锋相对了,即便在他今年唯一输掉的一场诉讼中也没有。那场失败源于证据不足和嫌疑人的当场翻供,同对面的辩护律师关系不大。
这让甄一唯颇有一种酣畅淋漓的体验,他以前一直有种偏见,相较于民事案件,刑事案件的辩论才是真刀真枪图穷匕见,毕竟失败的后果涉及生命与自由,人的本性决定了二者的重要性不同。经过今天的短刀相见,他才发现,原来民事辩论一样精彩,而且因为证据证明力要求降低,双方可以互相攻讦的弱点更多,导致结果变数更大。
对于结果,甄一唯则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维持着之前冷静且高速运转的思维,和身边的几位当事人低声交流一番,将选择权交还给他们。
“我同意。”经过一番拉锯战,刘成虎从对面这个女人的语气中辨认出,这可能会是景泰最大的让步了。
“我也同意。”其他四人思前想后,最终附和。
“那我就重新拟定合同,咱们尽快签?我现在联系景泰那边,让他们把赔偿金送过来。”景泰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甚至能跨省投资,自然有着自己的决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解决这个问题,昨天就已经把款项都准备好,只等这边陆依依谈的妥当,立即了结。
几人听到今天就能拿到赔偿金,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霾。一连两个月没有收入,身上的伤病还需要不断地求医问药,家中也有老人或小孩要赡养,尽快拿到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陆依依的笔记本和便携式打印机都还放在宾馆房间里。
“我去拿吧。”甄一唯看她不方便,主动提出帮助。
比起之前纯粹是帮助路人的态度,语气不自觉温和些许。大概是被她之前的表现所打动,难得开始认可她作为一个律师的业务能力。
现在这种情况,陆依依也不故作客气的推拒,事实上由甄一唯去拿,能减轻她不少身体负担。
当即将自己的房卡递给他:“就放在会客厅的茶几上。”她直接继续住在王永谦之前的房间内,之前他为了工作方便,要求景泰提供的是套房。
“你在这看着,我一会就回来。”甄一唯交代身边的金朝,防止后面再出现什么变故或冲突。
甄一唯打开陆依依房门的时候是有些皱眉的。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她也就入住一晚上而已,哪来这么大破坏力的。
昨天帮她打包的饭盒都还没扔。
因为里面放着重要文件,陆依依特地跟前台交代,客房服务要在自己也在场的时候才能打扫,之前的两个月王永谦也都是这么操作的,这是他们的职业习惯。宾馆已经习惯了。因此陆依依这房间现在存粹是灾难现场的样子。
四处散乱的纸张甄一唯尽量当作看不见,拿了电脑和打印机,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克制住自己伸向垃圾饭盒的手,顺便帮她带出去扔了,又打开侧窗透风散味。
等到甄一唯再次过来的时候,陆依依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两分嫌弃,早已忘记自己房间摆设的她,只觉得这人善变,之前还以为两人关系拉近不少呢,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甄一唯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并没有立刻和金朝两人离开,而是准备等到这些工人们将赔偿金拿到手再走。
将身体不适的几位伤患又送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陆依依敲打键盘修改合同的噼里啪啦声。
甄一唯小声和金朝交流着手中其他的案子。
“陆律师,你不是专门的刑事律师啊?”大部分律师都是更加侧重甚至是专攻一个版块的,兼顾两方面的比较少。毕竟人的精力有限,民事与刑事之间又有着天壤之别。
“我是专门做刑事的啊。”陆依依一边仔细核对新合同,一边一心两用的解释:“这次让我来也挺无奈。昨天所里差点要给我接个花案,我不愿意,恰巧负责这边的那个律师不想再管他们两方的烂摊子,我们所里没人愿意接手,我和那个律师,就是王永谦,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和他一合计,干脆互换案子了。”
金朝刚来才一个多月,风华的律师他现在也就认识陆依依,倒是甄一唯在陆依依问的时候稍稍点了下头,他每年都要办一百多件案子,工作这么久,基本上全江城的刑事律师他都遇到过。
“你昨天才过来?”甄一唯抓住这个重点,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一直误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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