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梅还以为他是来主动修好的,谁知他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说明是受了他妈之命,要来向黄宝儿讨回彩礼:“既然酒没摆成,我妈说,东西没道理还让你拿着。”
黄宝儿气得全身发抖:“我被你家害得以后填表都要写离异了,难道不该拿点精神损失费吗?”
男人低着头,只等她停了骂,才弱弱地说一句:“日子又不是我说不过的,而且咱又没那个过,东西你拿着,也不合适。”
黄宝儿心都凉了,这才算是看清了对方是个怎样的窝囊废。
她“唰”地开了衣服柜子,翻出几个大红的首饰盒,威胁要扔出窗外。
男友面色急切,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你别这样,这儿你单位呢,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你也知道这儿是姑奶奶单位,就敢来这来闹!”黄宝儿随便抓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韩梅赶紧把宿舍门关上了,拦住黄宝儿让她别冲动。
黄宝儿气得脸红脖子粗,脸对着韩梅,话却是给前夫听的:“他那个单亲妈够势利的,指着我和他扯了证,连酒席钱都想让我家出,现在闹翻了,还有脸指挥这个妈宝回头跟我要东西,我就是扔了它也不让他家祸害下一个!”
前夫还往上浇油:“我妈说了,你要是真想拿东西,也不是不行,就按照之前买下的价格,给我们家赔就好。”
黄宝儿上去就要动手。
韩梅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法学院的辅导员,耳濡目染也学到点皮毛。她边抱住黄宝儿,还扭头跟前夫说:“按法律上说,你们既成夫妻,彩礼是不用退还的。宝儿也不是计较人,心里未必贪图你这些,可你这样来单位闹,毕竟不地道。既然当初结婚,是你们两情相悦的结果,分开的安排,也该心平气和地商量着办。这里人多嘴杂,不如你今天先回去,等她平静了,再约个时间详谈吧。”
黄宝儿被韩梅提醒了,转头就去搜法条。
前夫看这状况,才灰溜溜地走了。
等韩梅送完人回来一看,黄宝儿在人前的泼辣都不见了,正坐在床边,边擦眼泪就边骂人,金银首饰扔在地上也不管。
韩梅去帮她捡。
她恨恨地踢开脚边的一条金链子: “他妈彩礼就给了一套三金,加起来连40克都不到。算老娘以前瞎了眼!”
韩梅给她递纸巾:“人生这么长,谁能没碰过几个人渣呢?能早点认清也是好事嘛。”
她突然抱住韩梅,哇哇地哭上了,眼泪鼻涕都往她衣服上招呼:“韩梅,之前我老在背后骂你,说你是剩女,现在自己遭报应了!”
她还说自己英文名字就叫Lily,她们俩其实是在英语课本里就订下的缘分,天注定的好朋友!
韩梅听得哭笑不得,这梗还玩不坏了吗?
不过经此一役,俩剩女倒是莫名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不同韩梅任由自己单着,黄宝儿同学心里面有一盘账,清清楚楚的,把自己几岁初恋,几岁结婚,几岁生产,早早都计划妥当了。
未失处先失婚是个意外,虽然让她悲伤难过,却不妨碍她把恋爱当游戏里的副本任务那样继续完成了。
不管男主角是谁,她总是要happy ending的。
迅速复元后,黄宝儿只要逮着空余时间,就满世界去相亲,把什么百合网,珍爱网都注册了一遍。日程编排得比国家总理还要密。
而且因为相的人多,以防记不住,她还拿出平常做财务报表的劲头,给每个人都弄了excel柱状图,把见面日期,认识途径,职业收入,家庭情况,如此种种记下来,再作出综合评分,方便比较。
她在手机通信录里按照分数将人分了组。不及格的一律静音,踩着及格线的十句话挂掉,碰上分高对象来电,当然是拿出伺候老佛爷的诚意热心恭维了。
韩梅旁观着她为脱光大业玩命忙活,心里也七上八下。
像快考试了,周围的人都在拼命复习,只有自己,心中没底却又完全不想翻书。
可那么多年,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去找别人。
她坐在黄宝儿的自行车上,忍不住回望刚才下车的十字路口。
那辆特斯拉和方才震天的鸣笛声都没了,马路上恢复了车水马龙,小风波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压下了心头那淡淡的失落。
求仁得仁,韩梅,你还想怎么样?
回到宿舍,韩梅冲了包姜糖水喝下,便受不住了趴倒在床上。
她呼吸困难,喉咙刺痛。浑浑噩噩地,往身上扯过两床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趁着虚弱,梦里那些被理智压制住的旖旎过往又出来了。
昏沉中,那些开心的、伤心的记忆颠来倒去。
她在梦中好像和陈晨又把日子过了一遍。
朦胧间,她好像看见陈晨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心口不一地挣开他:“谁让你追来的!”
而陈晨仿佛还是当年的恣意模样,笑嘻嘻地逗她:“不是烈女怕缠郎吗?你再难搞,我就不信连这招也不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海小萌物,毛栗子小萌物,夜夜笙歌小萌物,介个猫小萌物。
感谢你们的留言,每一条都那么有爱!让哪个都睡不上的陈律师给你们献吻。
第9章 叫她跑得那么开心?
韩梅以为,被情歌表白事件被狠扇了脸的陈晨,会由此沉寂下去。
谁料到才没过两天,她便又接到了他的午夜凶铃。自从干了辅导员,韩梅才知道什么叫:“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两眼一闭,还得提高警惕。”
工作时间忙就算了,辅导员最怕这种半夜来的电话,学生出了事情,是无论几点也得起来去照应的,赚得了一行的钱,就得吃得了这一行的苦,对此她并无怨言。
关键是有的熊孩子,知道她二十四小时开机,睡不着了要跟她聊人生,分手了又打来求安慰,更有甚者,半夜吃冰棍吃出“再来一根”,说不确定吃太多会不会拉肚子,打来咨询要不要兑奖。
韩梅被刺激厉害了,都忍不住怀疑这样的熊孩子是怎么考上的大学!
可她看着屏幕上着急闪烁的陈晨的名字,想着宿舍楼下他那张灰败的脸,心软之下,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话筒中猛地轰出一阵震耳的噪音,音乐鼓点加上劝酒欢呼尖叫声拧成一团,将她一下子从电话边震开好远。
隔着电话,她都能闻到陈晨声音里没蒸发完的酒味:“韩梅!”
“叫老师!”她搁小了音量,把电话搁到另一边耳朵旁。
他喊:“咱们上次的话没说完,你过来,咱们继续掰扯掰扯!”
韩梅一窘:“你喝多了吧?”
“你上次害我多丢脸你知道不。他们问我是不是瞎了眼,看上一老娘们,还在背地里说我是五行缺妈。你再不来,信不信我……”他跟没听见她的问题一样,言之凿凿地控诉她的无情。
“来不了!”韩梅—口拒绝。
刚好空姐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过来对韩梅提醒道:“对不起小姐,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配合关掉手机。”
这话如天外惊雷,触动了电话那头陈晨敏感的神经:“你要坐飞机?去哪?!”
“回家。”她说完又补充一句:“你别再打来了。”
陈晨紧张喝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许挂电话!”
管他呢。
她才掐断,他的短信立马就追过来了:“不许关机听到没!”
看见座位顶部的提示灯亮起,韩梅果断长按在红键上,给小屏幕熄了光。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理解《大话西游》里悟空把唐僧杀掉后是什么感觉,那一定是种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的解脱感。
那头的陈晨死盯着屏幕上通话中断的四个大字,简直难以置信。
他什么时候被女人挂过电话!
再打,就是重复而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怕他听不明白似的,还中英文互换着在他耳边回放。
震惊之后,就是怎么也扑灭不来的焦躁。
明明身处喧闹,他听见的声音却像是一层被透明的膜隔在了外面,变得模糊而扭曲。
他的也不蹦了,酒也不喝了。把当装饰贴在脑门上的黑卡撕下来,推开舞池里摩肩接踵的人,脚步虚浮地摔倒在沙发里。
乔尼不放心地跟过去,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偏执又拧巴的模样。
陈晨半躺半坐在阴暗里,举起的手机把蓝光斜打在侧脸上,照出郁闷迷离的双眼,和紧咬的后槽牙。
乔尼坐到旁边一手拍到他肩上:“怎么了?”
其他几个哥们也跳累了,也搂着女伴就凑了过来。
陆臻率先起哄:“那女的呢?不是说叫她来跪舔吗,咋又吃闭门羹了?”
还有人也跟着煽风点火:“你丫不是号称一呼百应吗,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千古英明一朝丧。”
还有人直接去翻手机通信录:“为着这个也好生气?哥哥别的没有,蜜可多的是,这就叫个三五个过来给你找回自信。”
陈晨一言不发,恍当一声就将电话摔茶几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识相地住了嘴:这回是真生气了?
乔尼开口打圆场:“何必管这种不识趣的人,真要来个辅导员谁还能玩得开啊,不是烂膏药贴在好肉上——自找麻烦嘛?”
乔尼下台阶都给他铺好了,陈晨偏不赏脸,气呼呼地一脚踹在茶几的桌腿上,将整个桌子踹离了几公分。
金属桌腿在云石地面上刮出“刺啦”的震响,将桌面的酒水震出来不少,还打湿了靠边二人的裤腿和鞋。
在一片惊呼埋和怨声中,陈晨恨声沉吟:“来什么来?她特么都回老家了。”
偏陆臻是个没眼色的,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嗨,打工妹回家相亲吧。我表叔,在东莞开电子厂的,他厂里那些女民工,过节回一趟家,亲戚朋友给安排见上一面,和对方说不上十来句话,什么恋爱调情洞房生娃,他妈一次过搞定,效率高的不得了,过个春节回来上工,肚子里都有货了。”
他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我舅说那些外来务工人员‘干工作呢,屎都拉裤裆里了还不动,回家相亲,跑得跟屁股着火了一样快!’”
几人听了都戏谑地笑了起来。一旁还有人不知死地附和,说自家小保姆也这样。
陈晨“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朝外边走。
乔尼正顾着去擦鞋上的水渍呢,赶紧抬头叫住他:“喂!不是你攒的局吗,突然去哪?”
陈晨觉得胸口满溢了郁闷,让他自觉再不干点什么就要爆炸了:“叫她跑得那么开心,我反正不能让她如愿!”
韩梅的飞机到达山城,已是下半夜了。
她哈欠连天地取了托运的行李,刚打开手机,陈晨的短信就一窝蜂地涌进来。
韩梅有点发怔,呆呆地盯了一会,摇头笑了一下,又将翻盖合上了。
她坐了最后一班机场大巴,在天色微明中换上回家的公交。
该回暖的天,却遭遇倒春寒,冷风从哐当发抖的车窗缝里漏进来,像是嗒嗒的木鱼声。
韩梅呵了呵手,欣赏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
终于下了车,她站在马路牙子上俯视清晨的渝中区。
此时乳白色的雾气还没散尽,在阳光的驱赶不紧不慢地退潮,现出山脚下重迭拥挤的楼群。
她被一阵轻微的密集恐惧症攫住。
记忆中,以往每次放学回家,她都得经历一遍这样的心悸。
她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手中的行李包,沿着长长的十八梯,朝家的方向走。
青石路,灰瓦房,每一个往下的脚步,都是沉重的回归。
街坊邻里的吵骂声,烤串的辣油香,棒棒们上下穿梭的身影,蒸腾起一片浓浓的市井气息,成为渗进她皮肤中的,一辈子难以洗掉的气味。
这儿是山城有名的贫民区。
韩梅的父母都是上山下乡年代长起来的,一个才小学毕业,一个读到了中学。
在那个无产阶级最光荣的时代,二人靠着家里有兄姐去了农村上山下乡,才拿到了招工证,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国有棉纱厂学师。
二人通过工作认识,互有好感,很自然的结了婚,并在婚后第二年有了韩梅。
那时候的工厂里大家不讲绩效,每月领的是死工资,住的是大宿舍,晚上下了班偷偷干点私活,每个月加起来一百来块钱,三人的一个小家,生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对韩梅爸妈这种知足的人来讲,这样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美满的日子了。
他们秉承着女儿贵养的宗旨,让读幼儿园的小韩梅每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一边唆着天友牌的酸奶,边看看这山城的风光。
可惜好景不长,国企改革的春风,没有为韩梅家带来与GDP同步的财富。当别人住进了新建的楼房,他们一家三口却随着下岗大潮,被冲到了房管局分派的一个20平米的小房子里。
双亲被迫下海,从亲戚家东拼西凑,借来了点钱,在小商品市场弄了个小地摊,卖点小衣服饰品啥的。父母省吃俭用,生活上倒也不委屈了韩梅。
小孩子也不懂贫富,从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多少。直到有一次,她得了腮腺炎,快一个月没去上课,小学老师疼爱她这个优等生,特意买了炼乳来家访。
班主任在外摁门铃喊开门,她正要起身开门,陪着她做题的妈妈明明听见了,却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她应门。
小韩梅这才知道,妈妈怕让人看见他们家住这样的地方!
原来自己家这样的,就叫穷。
原来贫穷,是羞耻的。
她自此不敢带同学来家玩了,学校里要填表格,她一写好住址栏就马上掩住。
她的整个青春期,都笼罩在这种因贫穷产生的自卑中,而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则是她被灌输的能改变命运的唯一救赎。
可笑的是,读完了这么多书,她回的还是这个地方。
她看着路的两旁脏兮兮的平房,墙上油漆剥落,摇摇欲坠,一律已不见原来的颜色,让人想起随意迭起的蜂窝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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