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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民国——凝陇

时间:2018-04-24 12:27:36  作者:凝陇
  虞太太知他是女婿的朋友,上回也是多亏了他帮忙才找到玉淇,自无不欢迎之理,忙笑道:“王探长太多礼了,快请进,噫,顾筠,你怎么也来了,学校里今日无课么。”
  顾筠捧着一大堆书页,一本正经道:“我是王探长正式聘请的助理,今日正好我请了假没去学校,听说王探长忙不过来,就过来给他帮帮忙。”
  虞太太讶笑道:“好好好,我们家这可真是人才济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侦探,王探长、顾探长,请里面坐,周嫂,快奉茶。云钦,知道你来,母亲特了好些你爱吃的菜。”
  虞崇毅温声笑道:“饭还要一会才能上桌,大家可要到书房议事?”
  红豆正要跟贺云钦说当年春莺里的事,正有此意,忙对顾筠和王彼得道:“我们进里屋吧。”
  五人进了书房,虞崇毅拉开百叶窗帘,让充沛的阳光洒进来。
  红豆给诸人奉茶。
  王彼得坐到沙发上,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叹道:“白凤飞这女人极会藏迹,我派出去的人各处都钻去了,硬是没发现她躲在何处,云钦,眼下只能指望你的人下午能有什么收获了。”
  顾筠不紧不慢走到桌边,将手中一沓报纸摊到桌上:“探长,我觉得不必急,昨天您交代我剪裁近日所有大小报纸,这是我今早裁下来的各大报纸,您看看这条。”
  几人凑拢一看,就见一张花边小报上写着,近日南京有位大人物要来,因这人久仰白凤飞大名,指明要去刻羽戏院唱戏。
  贺云钦看见那人名字,眯了眯眼。
  红豆错愕了一瞬,点点头道:“白凤飞就算胆子再大,总不敢得罪这位大人物,如果届时那人相招,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到了那日,怎么也会出来登台,到时候我们赶在凶手之前将她抢下来便行了。”
 
 
第63章 
  虞崇毅拿起报纸逐字逐句看过去, 可是文章里只说那人近日会来,通篇未提及具体日期。想想也是,似这等要员,为着自身安全的缘故,怎会轻易对外泄露行程。
  他迟疑道:“既不知具体日期,我们如何去刻羽戏院布署?”总不能天天买票进里头听戏。
  王彼得装作不经意看一眼贺云钦,嘿嘿笑道:“放心, 倘若那人真打算来上海, 自有人能弄明白是哪一日。对了,顾筠, 趁贺云钦也在, 你把你这两日整理好的笔记拿出来,我们大家好好梳理一下案情。”
  红豆疑惑地望了望贺云钦, 道:“王探长, 容我打岔一句,上回我跟贺云钦提过我小姨的事, 一来因为她自缢之处有很多烟头, 二来事发地点在春莺里, 为了这事, 我上午特地回家问我母亲打听。”
  王彼得对此事依稀有些印象, 红豆如此慎重,他不免也肃然几分:“哦,虞太太怎么说。”
  红豆沉吟了一会,起身道:“毕竟我并非当事人, 有些细节还需我母亲来复述。”
  女婿来家吃饭,虞太太恨不得拿出毕生绝学,正在厨房亲自监督几样菜的火候,被红豆好说歹说才请进书房,坐下后,叹口气,黯然道:“这件事过去十一年了,一说我心里就难过,要不是红豆一再追问,我是一个字也不愿提。不过红豆说得也对,既然当年我能觉得不对劲,也许此事确有蹊跷,说出来请大家剖析一二,也是应该的。”
  她揉了揉眉心,愀然道:“丙寅年中秋节前后,红豆小姨在女子中学读书,不知怎么认识了富荣洋行的大少爷,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谈起了恋爱。”
  “富荣洋行?”几人微讶,傅子箫在去大兴洋行前,正是在富荣洋行任职。
  虞太太不明白为何大家都露出吃惊之色,狐疑道:“对,就是富荣洋行,这洋行现已倒闭了,那少爷当年也才十七八岁,叫程冠之。小妹出事后,我和红豆舅舅因为怀疑小妹的死因,特去洋行向程冠之讨说法,可是这人先是对我们避而不见,接着又患了痨病,不久便病死了,富荣洋行的程老爷痛失爱子,无心打点生意,未过多久,洋行生意就一落千丈,次年便倒闭了。”
  原来这人已死了?
  贺云钦问:“岳母当年是怎么发现小姨自缢的,那间教室除了地上有烟头,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虞太太道:“小妹发现程冠之移情别恋,早在出事前头几日就有些心神恍惚了。我回娘家见妹妹茶不思饭不想,短短日子就瘦了许多,问她究竟出了何事,她起初怎么也不肯说,架不住我一再逼问,这才露了两句口风。出事那天,小妹说约了人去百货公司买东西,下午便出门了,可是直到晚上八点仍未回来,我们一家人只当小妹又去找程冠之了,便出去四处找寻,找到快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小妹在附近一家女子中学的教室里自缢了。”
  说到这,虞太太眼圈一红,红豆本就偎着母亲,忙拿帕子给母亲。
  虞太太拭了拭泪:“当时那教室里没点洋灯,黑漆漆的一片,亏得我们跟人借了电筒,不然恐难发现我妹妹的尸首,照亮了一看,我妹妹就孤零零的挂在梁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忙手忙脚乱将妹妹抱下来,然而太晚了,我妹妹身子都僵了,我母亲怎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昏死过去。”
  王彼得叹口气,对贺云钦道:“十一点左右发现尸首,彼时已出现尸僵,可见虞太太的妹妹遇害时间应是晚上九点前后。”
  “烟头呢。”贺云钦提醒道,能让岳母至今能记得,可见当时地上的烟头极多。
  虞太太怔了一下:“对,烟头,我们一家人怎么不信妹妹会自寻短见,边哭边去巡捕房报案,又找了附近的大夫来,惟盼着妹妹还能有救。当时大家心乱如麻,根本没留意地上的光景,摆放我妹妹尸首时,我才注意到地上有好些烟头,后来巡捕来了,我就对他们说我妹妹从不吸烟,这些烟头来得蹊跷,需好好查一查。可是当时巡捕根本不接腔,后来仵作验尸也说我妹妹是自缢无疑。”
  贺云钦问:“岳母可还记得那烟头的牌子?”
  虞太太苦笑道:“上午红豆就问过这个,可是这过去好些年了,谁还记得起?就知道是个大路货牌子,不贵,随处都能买得到。”
  顿了顿又道:“虽说我和哥哥都觉得妹妹不可能就这么寻短见,可是领回妹妹尸首后,我们仔细验了验,除了脖子上的缢痕,的确不见外伤的痕迹,加之妹妹毕竟年轻,为了一个程冠之,出事前就已经神不守舍,一激之下钻了牛角尖也是有的,只恨程冠之自己也得了病,我们想讨说法都没地方讨,没多久我母亲忧愤成疾,我和哥哥忙着照顾母亲,这件事也就彻底撂开手了。”
  王彼得将整理出来的一份名单呈给虞太太看:“您看看这上面的人可认得?”
  虞太太将纸举到眼前,微微拉开距离,眯缝着眼道:“傅子箫?春莺里的小流氓,怎会不认得?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一肚子坏水,当时红豆小姨出事,我们去富荣洋行算账,就是他替他家少爷出来挡驾,富荣洋行倒闭后他又去了别处,听说如今风光得很,哦对了,当时我娘家附近来了个不出名的戏班子,这傅子箫曾跟里头一个花旦有过首尾。”
  “花旦?”红豆一怔,“是白凤飞吗?”
  虞太太望着女儿道:“那时候我白日忙着帮你父亲打点铺子的生意,晚上照顾你们兄妹,哪有机会总回娘家,我也是无意中得知傅子箫迷上了个戏子。当时那戏班子在春莺里大演其戏,听众寥寥,但有位洋人似乎在研究所谓沪上民情,常支着相架在附近照相,有一回我跟你舅舅碰巧路过,不小心被照了进去,后来这照片被你舅舅收起来了。我去找找,那照片应该还在。”
  说着便拉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去而复返,手中果然有张旧照片。
  几人凑拢一看,是个露天戏台,戏台空着,但底下长凳上人头攒动,看样子正等戏开台。
  除了虞太太和潘复生两人正对镜头,多数人仅有背影或是侧影,难以辨清模样。
  “洋人将这照片登了报纸,还配了一篇文,因为上头有我们兄妹的照片,你舅舅特意裁下来当照片。”
  红豆逐一看过去,忽然眼睛一亮,指了指第一排一个小伙子道:“这人是不是阳宇天?”
  这人虽不及白凤飞那般如雷贯耳,但也算小有名气,何况武生日日需练筋骨,虽说隔了十来年,阳宇天模样身板均未走样,因此红豆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筠指了指右上角一个角落:“这个人我看着有点像邓归庄,我们神秘组织团契是邓学长创建的,团里有他当年的照片,秦学长介绍团契渊源时,我曾见过那照片。”
  几人看去,就见一个清秀青年,高高瘦瘦立于一边,正仰头看着那空荡荡的戏台。
  细辨之下,的确有些邓归庄的影子。
  除了这两人,照片上再未看到面熟之人。
  贺云钦盯着照片道:“毕竟事隔多年了,这照片又模糊,若非极有眼力之人,很难光凭一张照片找人。”
  红豆听了这话,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可惜那念头轻得如同柳絮,转眼便消弭无痕。
  虞太太在一边插话道:“戏班子后头不远就是红豆小姨出事的那学校,说起来那学校真是邪门,红豆小姨出事后没多久,又有一个女学生在学校里上吊,听说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那时节也是洋人带来一股坏风气,到处倡导什么自由恋爱,偷偷摸摸背着家里谈恋爱的女学生不少,若是不幸遇上个花花肠子,女孩子就此坏了名声,投江的、自缢的,甚或服毒的,一点也不稀奇。”
  贺云钦大感意外,抬眼看向虞太太道:“当时学校还有人自缢?也是丙寅年么,岳母可还记得那女学生是谁?”
  虞太太道:“也是丙寅年,小姨出事后不久,顶多两月。但那个女学生我应是不认识,不然别人说起的时候,我总该对那孩子的名字有印象才是。”
  王彼得坐不住了:“春莺里眼下住着不少老人,细细打听总有人记得此事,可惜春莺里女子中学早闭校了,不然一查校志便知。”
  周嫂在外敲门说饭已摆好了,几人于是只得出来。
  饭毕,贺云钦对王探长道:“红豆身体还有些不适,前次又出了那样的事,我不想让她再插手这案子,一会我就送她回家休息。虽说白凤飞不日会在刻羽戏院登台,但凶手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将其找到,所以我找了一拨人打听白凤飞的下落,另一拨人则负责盯梢邓归庄,不过这些人眼下忙其他的事,晚上方能就位,在此之前,还请王探长让手下好好盯紧邓归庄,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王彼得道:“自该如此。我下午带顾筠他们去春莺里打听另一个女学生的事,有消息再给贺公馆打电话。”
  虞崇毅道:“打听消息我还算有经验,不如我也跟着去趟春莺里吧。”
  红豆又跟母亲哥哥说了几句话,这才跟贺云钦回了公馆。
  两人甫一进门,管事便悄声说太太在楼上小宴会室跟人打麻将,因来了不少政要的太太,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理应前去打招呼。
  贺云钦一讶,道:“知道了。”
  看看红豆,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拉着她上了楼,尚在走廊就听见活泼轻俏的说笑声,可见来人不少。
  到了宴会室内,果然热闹得很,屋里一共摆了三桌,来的全是女宾,满眼珠光宝气,除了正打麻将的太太们,还有好些衣饰体面的千金小姐。因下午无课,贺竹筠和段明漪也在座。
  这边贺云钦和红豆俪影双双进来,座上一位太太定睛一看,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笑道:“你们老二这般出色,我早就好奇二少奶奶该是什么模样,可惜上回你们老二大婚我在重庆,没能赶过来参加婚礼,今日看了,这模样气度真是没话说。”
  众人纷纷朝二人看来。
  贺太太瞟一眼儿子儿媳,嘴里不忘自谦:“还算马马虎虎,学校里功课也好,年年都是头等,先生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平时这小两口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这老太婆想插嘴都插不上。”
  众人见她脸上笑得极畅怀,知她中意这儿媳,看向红豆的目光不免更温和热络了几分。
  贺云钦领着红豆到里头,笑着一一替她做介绍。
  红豆甜笑一圈下来,就听贺太太道:“明漪,你早上就不舒服,红豆既来了,便让她陪客吧,你该回屋歇息便回屋歇息,不必强撑。”
  红豆一看,段明漪的确气色不佳。
  听了这话,段明漪只微微笑道:“难得几位伯母和我这帮好朋友来上海,别说我身子早见好了,即便未好,也该奉陪到底,王伯母,你这牌出错了,连我这么浅陋的牌技都知道该出八筒了。”
  贺兰芝对红豆笑道:“明漪这些朋友们弄了个俱乐部,过几日会有节目,到时候红豆一起来玩。”
  贺云钦面色稍淡,转脸看向红豆,问:“想去玩吗?”
  这意思分明是要她回绝,红豆刚要答话,贺竹筠想起前几日听二哥随口说要教红豆德语,没空辅导她功课,便捂嘴笑道:“二哥这些日子天天让二嫂跟他学德语,二嫂都要忙死了,未必得空。”
  众人一怔,哄堂不已:“贺太太,你刚才说你们老二喜欢老二媳妇,我还纳闷,新婚夫妻哪有不恩爱的,这下可算是知道了。德语何其难学,二少爷肯亲自教,可见对二少奶奶极富耐心了。”
 
 
第64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红豆脸顿时燃得能烧起来,贺云钦倒是一贯的稳如泰山,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幸而这时下人过来送茶饮,红豆忙借着招待诸人的机会,将这话掩了过去。
  一屋子全是女眷,贺云钦跟几位长辈打了招呼,略站了一站, 对红豆道:“我还有几篇文章待写, 先回屋了。”
  贺竹筠拉了红豆坐下:“二哥你就放心走吧,二嫂还能给咱们吃了不成。”
  贺云钦笑了笑, 连头也未回, 一径出了屋。
  贺竹筠逐一给红豆介绍在座这些淑媛,有位姓黄的小姐生着张尖尖的白净瓜子脸, 似乎跟段明漪是表亲, 见了红豆,将一只胳膊搁在段明漪的肩上, 冲她娇笑道:“二少奶奶这旗袍颜色新鲜, 不知在何处做的。”
  红豆笑道:“成亲前置办的嫁妆, 当时好几家铺子都做过, 我也记混了, 这件么,应是鼎祥做的。”极平淡的语气。
  几人微微一笑,她们来前便听说这位二少奶奶寒门小户出身,虽说也在学校正经念书, 全赖这一身好皮相才迷住了贺云钦。可听这话里意思,原来娘家竟也算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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