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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贵志背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
顺子把右手探出窗外，自嘲道：“学画画的大概要比常人想的多一点，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看月冈芳年的版画，他是江户末期很有名妖怪版画大师，所以有些魔怔了。”
“没有，可能顺子桑比较敏感吧。”夏目镇定下来，替她解释。
“民俗学大师柳田国男说过一句话，森林和水流这些原始环境最能激发人的恐惧感和神秘感。”顺子转过脸看他，表情严肃认真，“而这些情绪，不正是妖怪文化产生的根基吗？”
她从神社返回的时候，注视着森林，越往深处，越给人一种深沉而阴翳之感。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仿佛有一只轱辘首女妖正躲在暗处窥探着参道上来来回回的人们。
害怕被威胁，害怕被伤害，由此产生的恐惧、痛苦、忧伤……顺子终于体会到了一丝母亲曾经创作时的心情。妖怪的群体之中，肯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视森林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妖怪，但是我的脑海中的妖怪，并不是局限于百鬼夜行，也不仅仅是版画亦或是其他画作中的那些形象，而是都属于我自己的想象的妖怪。”
她不想一辈子都被母亲的阴影遮住，她想要找到自己的路。
“温柔的，凶残的，寂寞的，冷酷的……森林潜藏了他们多少的秘密。我想要画出来。”顺子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和她对视的夏目，看到了她黑亮清澈的眼睛里，蕴含着的异常灿烂热烈的光芒。
那是她正在专心致志地追求着的东西。
两个人相顾无言，顺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了对方听不懂的话。“对不起，”她连忙鞠躬道歉，“我又说了奇怪的话。”
“我大概可以理解，”夏目温柔的笑起来，“是非常伟大的梦想呢。”
得到了认同的顺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真的吗？”
“我可以带你去八原，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八原的寺庙。”他点点头，“七森我也很熟悉呢。”
“那就拜托夏目君了。”顺子异常感激地对他道谢。
“不用客气，”他摇摇头，“塔子婶婶也拜托了要我照顾你。”
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夏目背着画板，另一只手拎着她的手提包，顺子背着自己的背包，怀里抱着招财猫，相伴回藤原家。
“这里的夕阳都比东京好看，”顺子仰着脸，一只手遮在眼前看西边描着金边的绚烂的晚霞，“这么多颜色，像打翻了的颜料桶。”
“确实。”夏目眯着眼睛看过去，高大茂密的森林中蝉鸣四起，此起彼伏的山峦上蒙上了一层夕阳的金纱，远处有鸟飞过来。
“夏目——”一声大喊把沉浸在夕阳美景中的两个人拉回来，他回头看到欢快地骑着自行车往这边来的西村和北本，“你在做什么？”
“下午好，你们去河边玩了吗？”夏目对他们招招手，笑着问。
“我们一下午都在捉鱼！”西村刹车停下，脸上犹带着水滴，裤脚也湿了一半，“河里的水特别舒服。”
“哎呀——”看到了顺子，西村眼前一亮，“夏目夏目，这位是谁？新朋友吗？”
“我叫西村悟，夏目的同学，也是玩的很好的好朋友。”不等夏目回答，他笑嘻嘻地和顺子打招呼。
“这是藤原顺子，塔子婶婶和滋叔叔的……”夏目想了想，认真解释了一下彼此的关系。
“贵志君的表妹，”顺子打断了他的话，礼貌地点头示意，“这几天来拜访舅舅一家。”
夏目贵志一愣，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是夏目的表妹啊，”西村笑着重复了一遍，“初次见面，多多指教啦。”
“初次见面，多多指教。”顺子弯腰鞠躬，脸上笑意温和。
“顺子桑在东京上学，趁着暑假最后一段时间来这里旅游。”夏目替双方介绍，注意到北本对他背后的画架的疑惑，“当然还要写生。”
“贵志君，”一阵狂风吹过，把她的短发吹乱了，顺子转脸看着他，“我们……”
话刚出口，身边的夏目贵志把手提包往西村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放，背上的画架拿下来塞到了北本的手里，“麻烦你们帮我把顺子送回去……”
“你去哪儿，夏目——”西村看着他又扔下大家一个人跑了，非常疑惑地喊他。顺子怀里的大头招财猫挣扎着从她怀里下去，跟着一颠一颠地迅速跑远。
“我现在有点急事……”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跑远了。
“又来了……”西村“啪”地一下捂住额头，没有人控制的自行车倒在了地上。
第94章 番外四
顺子突然明白了所谓的“贵志君有些调皮”的含义所在了。
这样随随便便把别人扔在一边自己跑开, 要不是对夏目的性格有了初步了解，自己也会觉得他很没有礼貌吧。
“夏目经常会有急事，他不是有意的，”北本主动替夏目解释, “我们送你回去吧。”
“经常……这样吗？”顺子有些惊讶，这样的话, 可以理解塔子舅妈的话了……
“夏目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有些怪，但是相处下来发现人很好, 虽然干什么都要抱着那只猫。”西村也在一旁帮腔, “但那家伙在女生中人气蛮高的。”
“夏目君看起来就是很温柔的类型呢, 非常平易近人。”顺子了点了点头，女孩子确实很容易多这样的男生产生好感，和他聊天感觉很轻松。
顺子回去的时候, 塔子舅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谢过两个男孩子，她带着顺子去了二楼的一间卧室。
“贵志君又去森林里了？”藤原塔子有些无奈地摇头笑笑，“顺子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顺子轻笑着摇摇头, “贵志君和他的朋友都很有趣。”
“贵志父母早逝，从小辗转在各种亲戚家里，也转学了很多次，”藤原塔子叹了一口气，“所以没有多少朋友，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和大家相处。”
“他的心里藏了很多秘密，有时候也希望他能和我说一下的。”她话里有着满满的的担忧和心疼, 顺子一怔，整理东西的动作也停了一下。那时候外婆对她的感情，也是差不多的吧。
跪坐在地上的顺子侧过身，和她对视，“贵志君那么温柔，肯定只是不想让您和舅舅担心所以才不说的。如果必要的话，一定会说出来的。”
“他啊，就是太温柔了，反而让我更担心了。”藤原塔子摸摸她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好在他也交了好朋友，我们还能放心一些。”
顺子抬头蹭蹭她的手，弯起了嘴角。
她脸上的浅浅微笑明亮和煦，仿佛阳光下一尘不染的水晶，藤原塔子心里隐约的遗憾突然增多了几分。这个孩子成长的如此出色，她的母亲也应该替她感到高兴吧。
夏目贵志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顺子扫了一眼他的身后，这次的事情应该没有很麻烦，只是跟在身边的大头招财猫不见了。
“猫咪老师晚上会准时回来的，”他笑着告诉顺子，“它现在在和朋友们一起玩。”
住在藤原家和住在旅馆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塔子舅妈很喜欢顺子，带着她和夏目去逛街、买菜，脸上笑意不断。因为和忍足一起去买菜成了习惯，顺子对这些活动也很喜欢。
当然，顺子的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森林里度过的。
七森和八原，是非常奇妙的存在。或许，真的有未知的存在也不一定。顺子站在画架前，握着炭笔细细描绘着不远处老旧的神社，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在静谧的森林中格外动听，抱着猫咪的夏目贵志站在她身后，看着画纸上逐渐完善的风景。当日常所见的景色在她的笔下重绘，熟悉中也透露出了陌生。
七森的景色和特殊的氛围让她流连忘返，灵感爆发。从一大早起来去山上看日出，一直待到下午天要黑了才回去。即使那一天夏目一直在旁边陪着她，回家之后两个人也被藤原塔子训了半晌。
在几天的相处中，顺子陆陆续续认识了他的朋友。家住八原寺庙的田沼，开朗活泼清秀可爱的多轨，还有总是在一起的死党西村和北本。看到和夏目愉快交谈着的当红明星名取周一，她没忍住要了一个签名。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说话，”回去的路上，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夏目解释，“我的好朋友水树美织，疯狂地迷恋着名取先生……”好在夏目见多了粉丝看到名取周一之后的疯狂模样，并没有介意。
在乡下的这一星期过的非常顺心，顺子颇有些乐不思蜀。不仅是橘太郎想她想的不得了，忍足也抱怨她已经要把他们两个抛弃了。
“别这么说，我也有想你啊，”他一旦刻意压低声音，顺子就招架不住，“只是最近灵感爆发，所以待的久了一些。”
“暑假都要结束了，”电话另一端，坐在书桌前的忍足翻了一页日台历，“也该回东京了吧。”
因为下雨没有出去，吃完晚饭在屋子里整理草稿的顺子抬眼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日历，估算了一下时间，“之前不就说过了吗？过完明天我就回去，保证做时间最早的车。”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聊了很久，挂了电话之后，顺子继续整理这几天的画稿。
“顺子桑，我可以进来吗？”门口传来夏目的声音。
“请进。”她扬声回应道。
他是来送甜点的，塔子舅妈特地为两个孩子榨的鲜果汁和烤得小饼干。看到地上散落的一张张画着不同内容的素描纸，他礼貌询问道：“我可以看一看吗？”
“请便，”顺子微笑着点头，“只是初步的草稿，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夏目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那张纸，狭窄的桥下站立着的一个女人。她低着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流着泪的脸。露出来的眼睛，眼神空洞麻木。那是他们上学的路上的一座桥，但是河里的女妖更爱吓唬人，也没有画上这么幽怨绝望。真实和虚幻的巧妙结合，让夏目都有些怀疑那里是不是真实存在着这样一个绝望的桥姬。
两个人合力整理好这些画稿，顺子拉开窗户，邀请夏目一起坐在窗边吃饼干。猫咪老师扒着自己的小盘子，也咔嚓咔嚓地吃着。顺子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自家的猫聪明的已经让人惊讶，但夏目的猫咪老师在她眼里更像是成了精的存在。什么都能吃，伙食完全和夏目一个等级，甚至比他吃的还要多，怪不得塔子舅妈经常担心夏目的饭量。
下了一场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吹来的风也带着泥土和草屑的气息，目光转向窗外，乌蓝的夜空繁星点点，月光如水银洒在地上。
“要不要去屋顶上看月亮？我的房间窗户的旁边，就是一楼的屋顶。”夏目笑着邀请她。
“却之不恭。”顺子笑眯眯地点头。
屋顶并没有什么积水，两个人坐在上面，赏月的同时漫无边际的聊天。
“感觉田沼君的性格和你有点像呢，”顺子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都是有些孤僻的类型。”
“有吗？”夏目转过脸问。
“虽然贵志君性格很温柔，总是笑着，很乐意帮助别人，但我总觉得你是很害怕别人踏进自己世界的那种人。”她仍旧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被说中了心事的夏目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只是闭着眼睛的顺子并没有看到。
“因为我也有过那样的感受，害怕连累身边的人，所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紧紧压在心底，努力表现出一些都很好的样子。”顺子自嘲地笑笑，“一旦被戳破了心事，又愤怒又委屈，还要埋怨赤司君为什么要说出来。”
然而，这反而让身边的朋友们更担心。
“我知道贵志君比我要坚强的多，大概男孩子总是要更坚强一些，”顺子睁开眼睛，看见月光下少年温柔清秀的侧脸，她想象不到才十六岁的男孩子经历了多少冷漠的对待，“但是，某些时候，请朋友一起分担一下，对长辈撒个娇，都是可以理解的做法。”
她看得出塔子舅妈看到夏目一身狼藉回来的时候，眼中无法掩饰的担忧，能被这样爱着，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说了的话反而让他们更担心。”夏目把趴在腿上的猫咪老师抱起来，摸着它圆圆的大头。
“总是一个人的话，会很寂寞的。”顺子理了理衣角，仰望贯穿天幕的银河，“有几个人能忍受这种寂寞呢？”
“只要有一个人陪着你，就好了。”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黑子哲也，这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马最大的好处就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人始终陪伴在左右。顺子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黑子哲也陪着自己经历过去的那些，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愤世嫉俗，怨天尤人，还是自怨自艾？阿哲知道她的过去，能够和她交换所有的秘密，在任何时候都是能够放心依靠的存在。顺子没有哥哥，黑子哲也却是比哥哥更加可靠的存在。
他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顺子知道，自己比夏目要幸运的多。夏目贵志的童年过的并不幸福，甚至还可以说是悲惨。即使经历过这么多的恶意，他依然对世界保持善意和温柔，怎么可能会让人不喜欢呢？
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幸福。
夏目垂下眼帘，看到了怀里睡得人事不省的大肥猫。有一个妖怪陪着自己，了解自己的秘密，这么一想，就不觉得孤单了。
夜凉如水，月光如练，天地一片静谧安然。
第95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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