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大家低声问道。
乐亭摇摇头:“没什么。”又道,“她不见我们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想拖累我们。”
年轻人们点点头,这一点他们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想看他们一眼然后远走高飞,乐亭心想,所以昨晚门外是她来做告别的吗?
侧屋里喧闹,院子里忽的也喧闹起来。
“你们干什么?”
坐在窗边的年轻人们最先回过神忙贴着窗户看去,喊道:“是官兵!”
官兵!
屋子里的年轻人们顿时都停下动作,乐亭等几个年轻人交换个眼色跟着大家一起向外看去。
官兵们已经进了屋子。
“核查陌生人。”为首的官兵说道,视线扫过室内,“谁是周先生?”
周先生站出来。
“将你家里现在的所有人都叫出来接受检查。”官兵道。
“这些是我的学生子侄”周先生道,“都是长安府人”
官兵打断他道:“不管是谁,姓名父母以及与你的关系都报来。”
周先生还要说什么,乐亭等人已经上前阻止。
“好的,好的,请查问吧。”
“先生,如今缉拿逆贼事重。”
周先生被劝下,忍着愤愤甩袖:“查吧。”
官兵道:“还有女眷。”
周夫人大吃一惊:“女眷,谁查,也是你们查?那怎么好抛头露面?”
官兵看她,神情冷冷:“为什么不好抛头露面?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
“这,官爷,不是这个意思啊。”
“太过分了啊,你们天天守着城门街道门宅,谁家有多少人是谁比我们自己还清楚呢,还要查,大过年的也折腾人。”
“不就是抓同党吗?我,就是,我就是那薛青的同党,把我抓走吧。”
“先生,先生。”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此时长安府中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寒门小户,豪宅大族都被官兵们涌入,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出来接受核查,一时间到处都陷入混乱。
“开门!”
“二老爷,二老爷!”
郭二老爷的屋子被人一脚踹开门,官兵们一拥而入,下人们大呼小叫惊慌的倒退,但没人注意的是,这些下人们虽然踉跄,但始终没有一个摔倒在地。
“郭二老爷在哪里?”
“官爷,二老爷在佛堂”
一个大老爷们念什么佛?官兵们冲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果然见郭二老爷跪在蒲团上正念念有词。
“不要来我家,不要来我家。”他嘀嘀咕咕,下一刻受惊的站起来。
“郭二老爷,你在做什么?”为首的官兵喝道,“不要什么来你家?”
郭二老爷道:“不是说那薛青来长安府了嘛,我,我这不是怕她来我们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官兵皱眉:“她来你们家怎样?你就要掩护她吗?”
郭二老爷喊冤枉:“我当然立刻抓起来了。”又讪讪一笑,“当然不来不是更好,省的麻烦。”不待官兵说什么,急急道,“是要搜查吧?搜吧搜吧,随便搜。”
官兵道:“除此之外,家里所有人都要核查。”
郭二老爷再次点头,一面抬手招呼:“查,查,人呢,把人都叫来。”
屋子里的下人们乱乱的应声是。
不情愿的,恭敬配合的,或者不冷不热的,不管什么样的态度,不管破屋还是豪宅,长安府的任何一个家宅都不得不打开,家人被逐一的核查不分男女,屋宅内角角落落都被搜查。
正月初一的长安府热闹又冷清。
柳老太爷转着金球在厅堂看着袁知府道:“不知道的倒像是抄家呢。”
袁知府道:“柳老太爷说笑了,多有冒犯,搜查逆贼不得不如此,薛青已经潜入长安府,如果不搜查彻底,大家反而都说不清。”
柳老太爷哦了声道:“那要这么说,这薛青一日抓不到,我们长安府的人就都是嫌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袁知府沉脸道:“柳老太爷,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如果因为搜查不满可以弹劾本官,但朝廷可从未说过你们是嫌犯。”
柳老太爷道:“说是没说,但你们这做的”
袁知府脸色沉沉,柳老太爷又哈哈笑了,手中的金球撞击轻响。
“大过年的,说笑了。”他道,“袁大人你不要介意啊。”
要是真说笑,他当然不会介意,袁知府也笑了笑,神情并没有轻松,这个长安府可是差点闹民乱的,罢市这种事,如果没有当地这些乡绅豪族背后支持根本不可能。
“早点抓住吧。”柳老太爷说道,对袁知府一笑,“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是啊。”袁知府亦是一笑,“柳老太爷说得对啊。”
继续先前的其乐融融。
长安府正月初一的喧闹,薛青并没有看到,猜是猜到了,但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再纷纷闹闹也是没事的。
她已经远离了长安府,但并没有一骑绝尘向更远去,此时此刻荒野的大路上人也很多,两队人马冲撞在一起,发出呼喝惨叫以及兵器撞击声。
地面都在震动。
薛青匍匐在雪地上,白衣与白雪融为一体,头上枯草晃动,抬眼可以看到黑红一片寒光闪闪。
黑的铠甲,红的血,刀剑寒光。
黑甲卫和大周的官兵们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就再次相遇了,继续去年的厮杀。
薛青感受着腰间的蝙蝠令,秦梅已经被她甩开了,没有了蝙蝠令,他再不能肆无忌惮的追踪自己,被自己的举报行踪逼的不得不退避,但黑甲卫却依旧阴魂不散。
所以其实黑甲卫根本就不是追踪着她,而是追踪大周的官兵然后寻机冒出来截杀,然后罪名就扣到了她的头上。
保护薛青。
保护你娘的头啊。
如同以往一样,人数不多的黑甲卫突袭狠杀一通便撤退,大周官兵们一边追一边收拾战场,厮杀停歇,只剩下马蹄声以及搬动尸体的动静,很快这些官兵们也都离开了。
薛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阻击争斗结束官兵散去,这边的荒野上不是就没有人了,片刻之后对面不远处的雪地上十几个男人从沟壑里爬出来,他们穿着棉袄,背着箩筐挑着装饰着彩纸的礼包,淳朴的脸上惊恐未定看起来像是年初一去主家拜年的佃户们。
在厮杀开始的时候,行走在大路上的他们连滚带爬的逃到一旁的沟壑里,还好两边对战激烈并没有波及这些平头百姓。
“好了,没事了,捡回一命啊。”
“快走吧快走吧。”
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招呼着,他们脚步踉跄似乎吓了腿软,走的很是缓慢慌不择路,竟然渐渐的向这边来。
薛青眯起眼看着这些人,看到他们缠绕麻绳的扁担头上露出的寒光,看着沉重的摇晃的箩筐,以及踉跄却又稳扎的下盘脚步
除了黑甲卫和大周官兵,又有新人物来围捕她了?什么来路?
忽的薛青面色惊讶,手一撑地面,伴着雪花飞舞人站了起来。
正缓缓围拢的男人们还在胡乱的说话,陡然看到要包围的人提前跳出来,不由意外的一顿,然后挑担的肩头扁担抖动,佝偻身形行走的男人们抓住了箩筐
“小康哥。”薛青没有在意他们的动作,看着其中一个男人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边各种动作姿态的男人们瞬时僵住了,其中一个背着扁担的男人惊讶的看过来。
雪地里恍若平地钻出的素衣女孩子垂手而立,头上扎着一条素白的绢帕,还残留着枯草晃动,随着起身露出乌黑的扎在身后的辫子,雪地白茫茫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这动作,这声音,还有一句话飘来
“你是在做货郎吗?”她的声音清柔。
背着扁担的男人下意识的道:“那,青子少爷是在这里读书吗?”
第八十五章 初始
青子少爷读书的事恍若是上辈子。
薛青笑了,道:“小康哥,我已经不读书了。”
青子少爷不用再读书,他也不用再当货郎了,康年将扁担放下来,白雪的刺目褪去,看清面前站立的女孩子,面容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这就是她真正的样子吧。
“小康哥也认不得我的样子?”薛青道。
康年摇头:“当初笃大人带你出来瘦瘦小小的,只躲在戈姐怀里,我都没看清你。”又嘿嘿一笑,“后来你在戈姐手里一天一个样。”
薛青也笑了,道:“小康哥你们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还是小康哥你们厉害,发现我在这里。”
看似轻松的寒暄,但表达的意思再不似先前,如今的五蠹军等候她不是保护她,而是要捉拿她了吧,就像在宫门前笃奉命拦截她那般。
康年苦笑一下。
薛青便再次开口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就当作谁也没看见谁?”伸手左右比划,“我往这边走,你们往那边走。”
康年失笑,然后哈哈大笑,好像许久未笑,这一笑有点收不住。
“青子少爷,你可真是,要是真打,我们又不是你的对手。”他说道。
薛青道:“大过年的。”
康年再次笑了,笑着笑着又摆手,道:“青子少爷,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们已经不是五蠹军了。”
哎?什么叫不是五蠹军了?薛青惊讶。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是因为我吗?”
都到了这时候了她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有没有牵连他们,康年将手揉了揉脸:“不是,没有牵连,给我们的奖赏好得很,就是,不想干了。”
“那时候我在外边带着大家等候命令,看城里有什么帮得上忙。”
“然后笃大人来了告诉我们没什么事要我们帮忙了。”
他讲到这里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些大人们都安排的好好的,我们做的事人家都清楚的很。”
那天朝堂上宋婴走出来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宝璋帝姬,陈盛对笃说明当初他们救错了人,同时笃他们做的一切陈盛等人都知道,且很多都是故意安排的,那时康年领着五蠹军在城外等候有危险需要的时候,笃去告诉了康年发生的事。
后来她就没有再见笃也没有再见康年他们,直到城门前的逃亡和阻击
薛青默然一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十年来做的事,听起来的确像个笑话。
“笃大人他是当官的,他听从朝廷的命令安排,我就算了,十年前朝廷都将我削去兵籍了,笃大人说了,不想干就随我,我就走了。”康年说道,想到什么又指着身边的男人们,“还没跟青子少爷你介绍。”
薛青看向那些男人,康年招呼。
“把东西都放下,架势收了,你们这些把式在青子少爷面前都是玩杂耍呢。”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薛青,别看这个小姑娘,一人杀了五个黑甲卫,杀了左膀右臂。”
听着康年的介绍男人们神情惊讶又拘束,想看薛青又不好意思,薛青则很大方的打量他们,这些男人小的十七八岁,大的四十岁,高矮胖瘦不等。
“青子少爷,这是根据地的乡亲们。”康年说道。
噗!薛青愕然看着康年。
啥玩意?
大雪覆盖的荒野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地,但走在其上的人们健步如飞,薛青靠的是感知,康年等人则是熟悉。
“前面就是了。”康年说道伸手指着。
日光大亮白雪下一道梁起伏,格挡了视线,行走在前方的两个年轻人忽的加快了脚步,越过山梁,然后发出几声怪叫,日光下荡起一层雪雾。
薛青跟上去看到原来那两个年轻人从斜坡上滑了下去,在半路滚倒下发出笑闹。
薛青也跟着笑了笑,再看向前方一片平地中房屋点缀,此时爆竹声声炊烟袅袅。
“这是真的村落还是假的?”她忍不住问道。
康年站在梁坡上看去,道:“半真半假吧,这里的确有个村落,人不多,我们就假充嫁女娶亲亲朋好友投奔渐渐的留在这里。”说着伸手向更远处指去,“不止这一个村子,附近的村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现在算下来旧人新人大约有千人吧。”
嗬那人数还真不少。
康年也在山坡上半走半滑落。
“当初按照你说的弄个根据地,我们开荒种地,自给自足,休养生息,不用在到处奔波逃匿被追杀,人数就越来越多。”
“当初选这个地方,笃大人是想着距离长安府不远,你有事的时候大家也方便。”
薛青看了眼身前身后的男人们,低声道:“那大家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康年抬脚踢飞一雪块,道:“当然知道,笃大人说了,我们不瞒着大家,我们是什么人做什么,大家跟着我们要做什么,事先都说的清清楚楚。”嘿嘿笑,“这都是精挑细选留下的,大家都以为傲,听到宝璋帝姬归朝秦潭公认罪激动的不得了”笑着笑着脸色凝固,神情尴尬。
“所以,大家还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薛青问道,再次看了眼身后的男人们。
康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村落,那边两个年轻人已经带着一身雪迎上村口扫雪的人。
“怎么说啊。”他低头道,“说不出口。”
“说我们是个笑话,宝璋帝姬根本就不用我们来保护?那些大人们也用不着我们协助。”
“我们不过是块肉,用来做诱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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