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黛玉看着贾琰对自己笑的温温柔柔,她最低落的情绪其实是歉疚,旁人家的媳妇过得什么日子,她过得什么日子,黛玉一件就知。旁人上头几层长辈,婆婆太婆婆一屋子人,一大家子进进出出,做什么都不得自主、战战兢兢,可她不用,贾琰真的是将全家都交给她;
旁人家的年轻媳妇,做什么说什么话,在自己家里都要十二分小心,进门要学婆家的规矩,可是黛玉不用。贾琰家里的习惯就是林家的习惯,一切随她处置,从不说一个不字。伯衡是个多好的人啊,他们夫妻相处的多好,如果能有孩子就更好啊。
黛玉就是觉得歉疚,怎么就不能有个孩子呢……她这么一想,哭的更伤心了。贾琰抱着她,连连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和我还不能说么?心里难受就同我说,什么都能说。纵然有人说至亲至疏是夫妻,可是咱们不止是夫妻,还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呢。”
他这么一说,黛玉又哭又笑的:“认识你的时候,你都十岁了,青梅竹马得是一块玩,咱们是一道读书。”
“可算笑了,”贾琰叹道:“谁说一道读书不算青梅竹马的,当然算的。所以,咱们也算是有一同受教的情分,这几重关系加在一起,还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呢?”
“要真的和西宁郡王家似的,怎么办?”黛玉绞着手指:“伯衡,我害怕,我是独生女;你也是只有一个姐姐,咱们……”这是害怕了,贾琰了然,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安慰黛玉,而是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样子非常郑重。
“周大夫有句话说得对,子女之事都要看缘分。”贾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缘分到了,自然孩子就来了。若是一直没有,也不能强求,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咱们到了而立之年还没有孩子,那我就想法子收养一个。放心,这都是小事。”
黛玉猛地抬头:“你……”没打算纳妾试试看吗?
“你想问我纳妾?”
贾琰笑着摇头:“岳父也有妾侍,可表弟还是夭折了,岳父入京做官,两个姨娘就被送回了姑苏老家。说实话,若是不为妾侍,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说不定也是儿女双全,夫妻相依,我不可能去瞧得上一个妾侍,何苦害了人家。”
贾琰的婚姻生活起点太高,他和黛玉青梅竹马、性情相投。这样一个珠玉在前,贾琰如果能轻易看上其他女人,那是对黛玉,和他眼光的羞辱。何况长相颜色迟早会变,只有那个能在精神上理解他,能够沟通,能明白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的人,才是真正与自己同度一生的人。
他以为自己难得这么表白,黛玉一定会很感动,结果他媳妇鼻子一抽,哭的更凶了。贾琰哭笑不得:“你瞧你瞧,我让你放宽心,佑年,距离咱们而立之年还有十多年,最坏的结果我也说了,别哭了,放宽心。”
黛玉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心里又酸又甜,她抬起头看着贾琰,重重地点头:“我的心都告诉了你,你的心我也都明白了!日后,咱们不说这个。”
贾琰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黛玉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他是知道的。可是让他开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次正好有机会,将话说开。虽然算是独生子,按照世人的看法,简直该将“传宗接代”四个大字顶在脑门上,可贾琰不是这种人。
老庄说自在、自然,何必要替还没影子的儿孙操碎心,此非智者所为。贾琰不敢自称智者,可是望比圣贤,也是读书人该有的一点期待吧。贾琰搂着娇妻,看着窗外柳树发芽,生机勃勃。
又是一年春来到,他们成婚也满了一年了,贾琰打定了主意要带着黛玉出门走走。结果他们还没出家门,暮春时节,孙家传来消息,咸阳郡主有孕了……转眼第二日,梁家也传来消息,梁实他媳妇陆氏也有了身孕,相熟人家里,只有贾琰与黛玉还没动静。
这下,连贾敏都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个机会悄悄问女儿,找过大夫吗?饶是黛玉被贾琰鼓励着不去想,要开心,此刻心里又是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
第65章
这要是别人说, 黛玉或许一笑了之,亲妈来问……这个,让她心里沉甸甸的。贾敏一眼就看出姑娘在想什么,她叹道:“不过你们还年轻, 倒也不用很急,再说, 看琰儿家里和咱们家……不急不急。”
黛玉原以为母亲要提看大夫、拜拜佛乃至纳妾, 没想到母亲只是略提了一嘴,就不再说。都是顾忌她的心情感受,可是这样一来,她更觉得心里过不去似的。这件事弄得一贯明快顺心的黛玉整颗心想被放进油锅里煎一样。
其实也不是贾敏心血来潮, 反而是林海想到的这件事,女儿女婿成婚好有一年了,他满心以为自己能抱上孙辈的……不过贾敏回家一说自己提到这件事, 女儿有些失落,林海就道:“怎么想起来提这事了,咱们姑娘心思重, 想多了怎么办?”
“哎哟哟,那是谁这几天和我提起来的,谁晚上叹气说怎么没点消息的!”贾敏撇嘴:“我说老爷,这话都是谁说的呀?”
林尚书无言以对, 这些话都是他说的, 贾敏看着他叹口气。她坐在丈夫身边, 叹道:“不瞒你, 其实我是担心,琰儿那边,咱们家都不是那子嗣繁盛的人家。若是总没有孩子,将来纳妾种种,咱们,唉,膝下总要有个孩子才好啊。”
其实这也是林海的隐忧,只是他想的更多些,他与贾敏一日日年迈,贾琰的人品他信得过,可总没有孩子总是个隐患。就说家里的下人世仆,若是主家总无子嗣,难免也会人心浮动:没有小主子,意味着将来他们也会如飘萍一般,并不稳当。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收买他们,有很大的几率会有人铤而走险。
若是只图逍遥,这当然无所谓,有没有子嗣,谁在乎嘛。前代也有梅妻鹤子这一说,哪怕是三不孝里,无后也不是排第一的那条。
可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在权力场有所图谋,并不想在权力场过把瘾就死,那么生儿育女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哪怕只有一个孩子,虽然让人担心,可也是个定心丸。林海揉揉额头,与贾敏靠在一起,老夫老妻了,心里想什么双方都明白。贾敏不用再说,林海也不必多说,且再看看吧。
四月里最重要的大事也就是楚王封妃,虽然贾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皇帝不直接册封于王妃,非得生下孩子再说……大概皇帝的想法太深奥了他理解不了,作为属官家眷,黛玉也出席了册封之后的小宴,御史中丞检校长史赵籍的夫人也到了王府。
众人头一次齐聚一堂,恭贺于氏正位,林海是赵籍的科场前辈。赵籍夫人同贾敏也认识,此刻见了黛玉,自然乐意带着她指点一二。她是长辈,诚心指点,黛玉也诚心受教。一老一少倒也相处的不错,黛玉看着依旧谦恭内敛的于氏,叹道:“果然是陛下同贵妃为七爷择妃,王妃品格真是不骄不躁。”
“呵呵,”赵籍夫人却意味不明的笑笑:“是啊,陛下真是为楚王操碎了心,唯恐……诶,佑年丫头,那边好像是燕王、齐王内眷来贺喜了吧?”
她显然是有话没说完,黛玉虽未多问却留个心眼,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于氏王妃虽然不卑不亢,可是说不出为何显着有些没底气。唯有小皇孙木哥儿被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才有了自信,黛玉回忆一会,过去的于氏姐姐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赵夫人也是老人了,估计岳母也是知道的,”贾琰同黛玉说在车里,低声道:“你知道长乐公主的母亲吧,先皇后。”
他们正在前往京郊庄子的马车上,册封之后,楚王要带着王妃去京郊住些日子,贾琰携黛玉随行。黛玉点点头:“我知道,先后早丧,陛下当时哀恸不已,因病无法送葬,还特地下了诏书。”
“你知道就好,可是,”贾琰的声音更低了,毕竟这算是私下背后谈论皇室,“可是孟圭兄私下对我提过,老太妃活着的时候对他讲的,因为怕他被缮国公府的人坑害,老太妃告诉他,陛下同皇后的感情并不好。”
“啊?”黛玉真的震惊了,毕竟这种新闻她听父亲提起过,真的论起来,朝中大臣才是最八卦的那群人。但,黛玉一贯听说的都是陛下同先后伉俪情深,而且皇帝的确很喜欢自己的嫡女长乐公主,这父女之情总不会作假,若是那么讨厌先后,怎么会喜欢女儿呢。
贾琰靠着座位上的扶手:“女儿总是自己的女儿,父女缘深,至于先后,怕是真的关系不好。对了,我想说的是,都说先后是太后在世的时候为陛下定下的,原配正妻,据说当年敢和陛下对着动手的。”他讲的诙谐,黛玉也听的津津有味,这个消息可真是头一回听说。
“照你这么说,皇帝是有意将册封王妃,从夫妻一体,原配正嫡,变成了生育有功?”黛玉这下笑不出来了,“用得着这样吗?”
贾琰摊手,所以他说皇帝在婚姻生活上,至少和所谓“原配嫡妻”的婚姻生活上绝对没有什么好回忆。这种办法就是极力打压王妃依靠的宗法力量,简单直白的告诉所有人:于氏王妃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小皇孙,此刻,皇孙是楚王的嫡长子,但她本人的嫡妃地位在众人眼中打了折扣。
这是避免王妃对楚王,或者将来正位中宫,有太大的影响力?黛玉大摇其头,真是乱七八糟,怪不得同其他王妃接触,于氏抱着木哥儿的时候最自信。“这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吧?”她说道:“于尚书没意见?”好歹是刑部尚书,嫡长孙女被皇帝这么摆弄,他可真是,逆来顺受。
需知燕王妃和燕王打打闹闹的,她出身还不如于家呢,这真是,也不怕寒了臣子之心。
贾琰却笑着告诉她:“你以为于尚书是什么人?于家家教如此,三从四德,你从前只见过于王妃几次吧?因为于家女孩子很少出门,他们家也不太鼓励女孩子出门交际。所谓贞静为要,纵然女子无才,只有贞静二字,倒也够了。刑部尚书的原话。”
这一点,黛玉只是略有不适,到没有很惊诧。论起来,其实荣国府与外头的交往也不多,不管江南还是京城,女孩子是否能出门交际,还是要看家里的意思。若是长辈不准或者限制,也只能乖乖听话,这一点上,男孩子就要比女孩子强出一些了。
哪怕是宝玉,说声出门,带上小厮也就出门了,而三春姐妹只能托兄弟给带些东西回来。男女之别,这大概是最明显的一点了,其实这么一说,她们过得还不如市井百姓家的姑娘。
“林宜人一看就是喜欢孩子。”
他们已经在庄子上待了两天了,贾琰要陪着楚王商量事情,黛玉除了散步就是去于王妃那里看看木哥儿。从前她不太喜欢娇弱的小孩子,现在看着木哥儿倒觉得白嫩嫩的小孩其实挺可爱的。于王妃也喜欢同她说话聊天,自李孺人收买她身边人之后,王妃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贵妃和楚王给她的人。
黛玉笑道:“从前没想过,现在看见木哥儿,就觉得小孩子真是招人喜欢。”白嫩的小脸上,眼睛像黑珍珠镶在白玉盘上一样,冲着他笑,婴儿也会对着你笑。看见这样的孩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小婴孩无忧无虑的笑容。
“等到妹妹自己有了孩子,或许就不这么看了。”于氏笑道:“喜欢还是喜欢的,可是还得带着担心、操心,孩子长大了,要想的事情就更多了。”黛玉笑笑,刚想说话,就看见外头有人来行礼,给王妃问安来的。
六个形态各异,长相颇为貌美的女子进门给王妃问安,又与黛玉欠身致礼。黛玉让开,也微微欠身点头,是了,这些人就是木哥儿满月、于氏封妃之后,皇帝很是给儿子择了一批出身良家、甚至低级官吏家的女孩子,给楚王做妾侍。
其中两个也已经有孕了,楚王说膝下无子就一个也没有,说该生孩子的时候……黛玉看着她们,又看了看于氏,唯有暗中叹气而已。于氏神色中倒并不见惊慌,就算妾侍的孩子生下来,同为皇孙,也比她的儿子小了一岁,名份上更是天差地别。
皇帝也只是担忧儿子子嗣过少,所以只是赐下妾侍,却没有给她们赐封。黛玉想起了贾琰的话,皇帝在他与原配先后的婚姻生活中,到底总结出了什么经验,会让他如此担心楚王后宅。用这种手段制衡正经儿媳可能具有的权力和威望,这煞费苦心让人无言以对,简直啼笑皆非。
“咱们要回城?”黛玉回到自家庄子上,就见贾琰里外指使着下人收拾东西。贾琰面色不虞,回答她道:“给,看看邸报吧。”
黛玉接过来扫了一眼,几乎是眼前一黑,邸报上写着,户部尚书林海遭人弹劾,正停职待勘。
“岳父昨日被人弹劾,弹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康廷美。”贾琰平静的表面之下暗藏怒火:“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因为弹劾尝到了甜头,如今像疯狗似的满朝咬人!他说岳父当日在巡盐御史任上渎职贪墨,最可恨的是,他将东海侯扯了进来。”
黛玉倒吸一口凉气,将东海侯扯进来,不管说了什么的,都会让皇帝犹疑不决。若是说她父亲同东海侯勾结,那么皇帝会担心东海侯的势力究竟如何,在紧迫之下,很难保证皇帝不会丢卒保车;若是说父亲在任上同东海侯发生冲突而影响了盐务,难说皇帝不会杀鸡儆猴。
其实不止贾琰,就连梁家、孙家昨日也动了起来,暗中布置,以防事情扩大,林海真的折进去。而贾琰回来收拾东西,告诉黛玉出事了,并且带着她回城,这是司徒阔的意思:他们夫妻回去在林尚书膝下,也算是楚王表明一下态度,必要时候他会出面作保。
起码能让一些宵小之辈在落井下石的时候有所顾忌。
盐铁是国家的基础,千年前的《盐铁论》中,桑弘羊已经将盐铁官营的必要性阐述的非常清楚。而且国家对私贩盐铁的人,处罚的极其严厉,但这依旧无法制止私盐贩子。因为这其中的暴利太客观了,甚至能说可怕,贾琰对黛玉道。
林黛玉懂得朝廷运转的方式,也亲自处置家务,她也了解官盐、私盐有价差。但是作为一个出身名门,生活水平从未下降过的千金小姐,“知道有价差”和“懂得差价究竟多悬殊”还是不同的。毕竟林海再疼她,在女儿不能跟着自己到处跑的情况下,有些细节问题,黛玉不可能直观的看的那么清楚。
“一斤盐,如果在海边滩涂产盐的地方,朝廷从盐户手中收购只给十文钱。”贾琰给媳妇细细说道:“而朝廷官营出卖的时候,一斤盐最低一百文,最高有五百文,如现在的价格,一斤盐在四百五十文上下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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