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既是敢做,就不怕被发现,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事,他从来都没有瞒着十六,在与十六通信之时写得一清二楚。
百官巴不得现在陛下先不要想起来对使团中人如何褒奖/惩罚,只专心于断拜牙罪。
不过关于如何量刑,又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主张从重的,有主张从轻的,叫十六坐在上头听得脑仁疼。
十六就不明白了,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儿,依律法定罪而已。下头这些领着俸禄的,偏偏一定要分帮结派地争辩一场,无论是官员升迁贬谪或者问罪,每每这样的事体一出现,朝堂上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扒拉出一长串的功劳与罪过,又要开始玩功劳突出或者功过相抵的把戏。
其实本朝初建的时候先皇叫人修了律法书,称《大明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论是谋逆大罪还是偷盗之罪,全部有量刑参考。只可惜……太初头几年过去,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就闲置了《大明律》。
【父皇啊父皇,您前后,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呢?】十六纵然是很孝顺的,并且深刻觉得死者为大不能不尊敬,但是依旧觉得自己父亲有点坑儿子。亲手搭建的规则又亲手推翻,把下头的官员觉得天威难测,整天就想揣摩上意!
此后,其实就轮不到宝玉插话了。
十六眼见下头的人是没完没了了,于是干咳一声,获得发言权:“拜牙此人的量刑既还需要商讨,那就先放一放,总归关在刑部大狱里,插翅难飞。不过本次事体相关人员的赏赐,应该发下去了,总不好叫路夫人等为国尽忠的人寒心。”
拜牙的夫人入京在京中呆着,颇为尴尬,虽然她有大义灭亲之功劳,但是并无和离书和休书——拜牙都被关押起来严密看管了,没有陛下旨意,谁敢主让拜牙的夫人路氏与拜牙立马就断绝了关系!
络腮胡等人也有点尴尬,他们确实二十多年前都是哈密卫的兵,但是逃上祁连山之后,索要买路财的事情也没少做,现在虽然林大人那边任职之后就放话开始整理军籍,接收因故离开原籍的哈密驻军,但是朝廷这边的态度其实还有些暧昧——拜牙通敌谋反,也不能够一下子把哈密卫畏兀尔的驻军都砍光,株连十族也不过是到老师位置,下头那些大头兵懂啥,也是听令行事懵懂出兵的,故而宝玉他们离开哈密的时候只是抓了哈密驻军中的骨干,拜牙的死忠一起问罪罢了,既如此,算上吃空饷的,哈密卫的驻军最多也就差一两千个名额,然而祁连山上的好汉们,可远远不止这个数,人多了……哈密驻军规模可就超过规制了。
这样的事情,一个朝会根本是不能出结果的。
扯皮了小十天,最后圣旨如下:
路夫人忍辱负重大义灭亲,准其立女户,封一等伯夫人,京城赐宅院一座,金玉若干(路氏乃是当地官绅之女,当年被拜牙强抢家人具被迫害殆尽,十六等考虑她再回哈密若有拜牙残部复仇就不好了,故而留她在京中生活)。
原哈密卫驻军经盘点后,驻守哈密;哈密城现畏兀尔籍驻军,重新进行考校,不合格者全部刷下。
拜牙此人,里通外敌罪无可赦,除三族,秋后处斩。
关于论功行赏,宝玉不得不佩服那些瞧自己火箭升官速度不爽的人,居然因此,硬咬着连使团中的文官也不给职位奖励,可称得上是一视同仁了。
说起来,宝玉现在也不稀罕官职,他都已经是正二品了,还没到二十岁,在升下去,该升无可升就糟糕了!
所以最后,使团众人大多得的也是银钱布帛等等硬通货,人人有份绝不落空,连禁卫军辅兵也没拉下。
禁卫军中,论功行(发)赏(钱)的时候,两千正兵两千辅兵都是排着队领的。禁卫军每人五十两,辅兵每人二十两,另有突出功劳的再算一份。
火头军大厨也不是没见过银子,可是万岁爷赏赐的银子和外头那些银子能一样么?火头军大厨决定回家给这二十两加二十两统共四十两白花花的官银供起来!
…………………………
宝玉是不太稀罕,但是他便宜娘王氏却在心里嘀咕着。
王氏觉得二儿子这一趟出门,怎么也能捞到一份大功劳吧,结果就是白银千两绸缎若干——讲真王氏不太看得上眼,不过她总算是还有点脑子,这份嘀咕没在人前冒出来,只在宝玉休沐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含糊说了一句。
宝玉从马道婆事件之后,对王氏的智商就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毕竟她是这具皮囊的生母,宝玉最讨厌的情节就是因为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眼见狭隘而被人轻忽糊弄,然后脑子不太好使的人好心办坏事坑死了主角。王氏纵然现在只在后宅,但是这话一旦传出去,明摆着就是对陛下的赏赐不满意,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的话,荣国府必定要脱一层皮!届时,就算十六和自己关系再铁,也不好公然包庇自己。所以宝玉把其中利害关系掰开揉碎给王氏讲了一遍。
许是习惯性哄着贾政和王氏这天生一对了,宝玉的态度极好,王氏也全部听进去了。
听完之后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不然宝玉你再升官,你大姐姐在文忠郡王府的腰杆也能直一点。”
宝玉皱眉:“太太最近去瞧过大姐姐了么?”
“前一阵子尽在担心你了,除了拜拜菩萨,我哪儿也没去,正打算下月初去瞧瞧你苦命的大姐姐。”
“下月初休沐吧,届时我送太太过去。”
“好,好。”王氏听到二品儿子愿意送自己去探大女儿,终于把上个月宝玉才回来没两天,不好好休息,就带着黛玉去花田庄子的事情给暂时忘记了。
(探春惜春:我我们也一起去了啊……)
要说王氏就有这一点好,知道自己错了,马上就认错,哪怕面对的人是亲儿子也一样(当然也仅限于老祖宗、老爷和亲儿子了)。王氏干脆利落地认错,然后开始对儿子旁敲侧击:你和你媳妇儿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个喜信,我看是你媳妇儿身子骨太娇弱了,听说大房那边在买人呢,要不要给我儿添几个?
好么,这回王氏吃了教训不提自己身边的丫鬟了,想着外头买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也挺好。
宝玉听到这个就无语,随便打了个哈哈把话题给带过去了。
第255章
从八月开始, 直到九月, 整整一个多月,京城朝堂之上和民间,关于使团归来之后带来的影响终于是渐渐消退去了,更多的人开始关心哈密那边的榷场什么时候能正式开起来, 关于经营类又有什么样的限制与要求。以及相关的,在这个事情中,有哪些人家, 能够得到好处。
随着拜牙被定罪, 榷场开设的相应规则也正在完善中。如何设点 , 如何收税,如何结保,如何检查,如何防范走私等等,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这些,其实大体上就应该是户部去拟定, 再交由阁老探讨,陛下审阅, 说起来, 户部的钱尚书最近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
钱尚书也算是个妙人, 自己部门里从上到下忙得飞起,不乏还有不少人来请托人情想要谋取好处的,叫他烦不胜烦,每天在部中加班到几乎宵禁, 而叫他府上的门子,一律不收最近送上门来的礼物。
饶是每天泡在户部将近八个时辰,钱尚书对于个中有些事情,还是有点拿捏不定。
他思及去年十一月那成功的盛会,举办前的构思新巧的赞助和和举办中的抽奖,以及葡萄酒现如今在京城中千金难求,十三香远销莫卧尔的火热销售场面,顿时趁着小朝会的时候(人少口不杂,皆是重臣,没御史台那群裹乱的)同陛下提了要求,想要问一问贾总兵西北那边的风俗等等,理由也是现成的——人家这不是刚刚从西北回来么,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比较靠谱。
叫两位阁老和剩下五位尚书听得嘴角一抽:这家伙倒是会讨巧,也一点都不觉得向小辈请教有什么损面子的。
叫钱尚书说:面子?值几个钱?学到手的实惠,才是看得见的好!
小伙伴的能力被肯定,而且一部尚书去请教宝玉这件事叫十六觉得与有荣焉,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叫他忘记之前朝中的人几乎众口一词拦着自己给宝玉加官进爵这件事的!虽然宝玉刚刚归京就和十六通信说过这个事情,一方面谦虚推辞,一方面也是客观分析——护送使团平安归来这个功劳说大不大,而哈密卫拿下拜牙的功劳,却因为哈密一地毕竟还有不少畏兀尔人呢,不能一下子明面上褒奖太过,不然林如海那边开展工作要受到影响。
今日宝玉当值之时,十六就叫人给他传了话,故而对于下值之后钱尚书的邀请是一点也不吃惊。
钱尚书依旧是坚持在户部呆到快宵禁,便直接叫右侍郎把贾总兵请来户部待客的屋子里,也是表明了对宝玉的重视,不然随便派个主事什么的去,也是可以的。
正如钱尚书想的一样,户部这边态度摆得诚恳,再加上现在西域那边可是贾瑛老丈人林如海的职权范围,贾总兵也不会吝啬于拨点迷津的。
钱尚书有心讨教,这是一件好事情,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一个一拍脑袋就拿主意的屁/股。
宝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把西北那边的见闻给钱尚书讲了一讲,着重讲的是那边的风土人情,潜在含义就是那里的消费习惯,最后,还添了几句他自己的想法,譬如说想致富先修路等等。
钱尚书能做到这个职位,定然就不是个傻子,交通对于一个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他自然是能够理解的,就譬如说,京城附近四通八达,就算是附近的县城也都是上县,每年收上来的税收比偏远地区的一个府还多,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人口密集交通便利么!还有,江南那边的几个城镇也不遑多让,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河网密布便于运输么?
不然,就按照贾总兵说的,西北一地虽然苦寒,但是遍地是宝贝,若是交通便利,西北的特产矿产木材禽畜等等运出来,当地哪里会富不起来呢?
当然,上述情况是理想状态,宝玉没打算把后世东西部经济条件依旧有差距这事儿告诉钱尚书的,就让他慢慢实践出真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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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尚书自觉和贾总兵相谈甚欢,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不少,于是打算投桃报李,便在之后回了府,同自己夫人说:“下次下帖子,给荣国府那边也下一份么。”
钱夫人同自家老爷成亲二十来年了,哪能不了解他,遂点点头:“老爷放心,届时有酒宴,我会叫老大媳妇儿好好同那林氏好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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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在钱尚书那边结的善缘,很快就回报到了黛玉的身上,她原是不爱寒暄应酬的,每次跟着王氏和李纨出去,最爱做的就是淡淡笑笑而已,甚至有些时候,听得一群后宅妇人东家长西家短,或者显摆着吃穿用度等等的时候,多是扭头发呆的,虽然没做出鄙夷的态度,但是这般不冷不热不融入,叫原先因为她亲爹和夫婿身份地位了不得而聚在黛玉身边想要捧着她的人也无从下手,几次之后觉得没趣,换而去捧李纨了,毕竟李纨的夫婿是嫡长子,日后继承爵位的也是他,李纨虽然古板了一些,也不爱听蜚短流长,但是总比林氏好一些,有时候看着林氏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些想要投机取巧的妇人觉得自己心底的几分阴暗心思都被对方一览无余了,站在林氏面前就有些不自在,还不如李纨呢,委婉的吹捧几句,对方的笑脸就出来了。
就是因为太多人在黛玉那里吃瘪,而且王氏这个“猪队友”就算不直接在外头说黛玉的不是,也总爱当众仗着婆母的身份说一些敲打的话,得了黛玉的冷待,讨了没趣和尴尬。天长日久,不免有人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林氏自持身份清高得很,从前在闺阁中就看不起人,现在更甚从前了。
当然,这都是私底下的妇人之间的话,宝玉也是最近回京之后才知晓的,有归来途中宝钗的提醒和归来之后向王熙凤那边求证,叫宝玉觉得,自己的便宜亲妈有时候真氏有点拎不清,当然,玉儿的性格也有些过于刚直了——出去履行后宅政治交际的荣国府二房三人,两个糊里糊涂,剩下一个心里有数也不屑于辩解。
宝玉不屑于靠着夫人外交升官发财,只是单纯希望原本就被困在后宅的家中女眷,出去交际的时候,能够除了因为身份带来的荣耀之外,也结识几个真脾性相投的朋友。
幸好,从钱夫人开始,这一情况有了改善,这本就是偷偷传着的小话也渐渐无声息,这是外部因素;内部因素,有老祖宗提点,又有之后王熙凤也重回社交场合,终于也有了微末的起色——要想叫一个人改变多年的脾性实在是有些难,比如王氏这样的,大约只有老祖宗一次一次骂才有用,不过黛玉聪慧,没有什么是她学不会的,只看想学与不想学而已。
老祖宗对黛玉动之以情,黛玉看着老祖宗的银丝与皱纹,就没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再不以身子不适为借口躲避出门交际的事情;王熙凤对黛玉晓之以理:“林妹妹,虽然你嫁给宝玉,我在心里实则还是把你当作妹妹看的。我晓得,你不耐烦这些俗事,觉得她们捧高踩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也不喜欢,尤其是现在我们这一房没了爵位,大老爷又中风了,你当我出去应酬的时候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说我的?不就是说我扒着二房,不要脸面地蹭好处么?”
黛玉张嘴想要否认,但是她确实听到过有人对着自己踩王熙凤——那人一定是觉得荣国府大房二房因为爵位的事情,肯定闹翻了,才会在黛玉面前这样说,想要博得对方好感的,谁知道弄巧成拙,得了黛玉一个白眼。后来造谣黛玉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此人就是主力。
王熙凤看黛玉的脸色就知道这话没少人说过,她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再难听的我也听过。而且这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后说说了,我再如何,还是王家的出嫁女,还是二房当家太太的亲侄女,我们家那位和宝玉的关系依旧亲密,她们那些长舌妇也只敢暗地里嘀咕,若是有当面说的,我啐过去都没事——不过只这些是不够的,我啐一口,当时心里是爽快了,传出去,也止不住风言风语。为什么?因为我自大老爷中风之后,少有出去交际,没有几个人替我说话呀。我坏了名声不要紧,我还有巧姐儿,还有蓬哥他们,他们以后出去交际也好,再过几年要相看了也好,都是需要平日咱们累积下来的好人缘才是啊!”
黛玉聪慧,自然不会说出诸如若是身份地位够,便是不迁就别人,也有数不尽的人想同咱结交这种话——这样子的结交能有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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