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容坐在窗下缝制衣裳,旁边是个大大的摇篮, 李天宝与李玉荷睡得正香。
见外面寒风呼啸,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许娇容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些担心起来, 碧莲这丫头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回事, 得空便往山上跑,采药打猎。
如今家里的野味都快放不下了,那些药材换的银子加起来也有近千两了。然而那孩子还是每日忙碌, 好像在赶时间安排什么似的。
昨日还抬了一个大匣子过来, 里面除了几株极品人参和灵芝, 其余的都是各种药瓶。
那孩子也不说为什么, 只交代了每种药如何使用,让她小心保管,想到此处,许娇容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碧莲并没说什么, 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却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正出神间,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呼号声颇为骇人,把窗户吹的砰砰作响,小玉荷兄妹俩被惊醒,顿时哭闹起来。
许娇容惊醒过来,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关好窗户,又轻轻晃动摇篮,哄着两个小家伙,片刻后,哭声渐歇,小家伙们在轻柔的摇晃中重又睡去。
许娇容坐下来重新拿起衣裳缝制,谁知不过片刻,天空中忽然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片片皆有鹅毛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地上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许娇容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心不在焉的缝了几针,还把手指给扎上了。
吮了吮手指上的血珠,见摇篮中两个小家伙睡的正香,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针线放下,小心翼翼给他们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许娇容拿了油纸伞便欲出门,谁知甫一出院子,便闻见从厨房方向传开一阵诱人的香味,心下不禁松了口气,走近厨房门口,果然看到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正在灶间忙碌。
当即收起纸伞,走了进去,“你这丫头,几时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见这外面雪越下越大,正打算给你送伞去呢。”
俞青放下手中的汤勺,回身笑道:“方才回来的,本想着炖好了鱼汤再端过去给您的。”
许娇容闻言,把油纸伞放在门后,走近一看,见锅中炖的是鲫鱼,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又到湖边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许娇容腹中滋养的太好,天宝与玉荷两个小家伙长的极好,才两个月的功夫就变得圆滚滚的。
尤其是李天宝,非常能吃,奶水根本不够,由此导致小玉荷经常吃不饱。
而鲫鱼汤是滋补下乳的佳品,俞青便时常去城外的湖边抓些来炖汤。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湖水也变得冰寒刺骨,有些地方甚至结冰了,颇为危险,前些日子还有人在捕鱼的时候掉下湖去了,险些没救回来,许娇容听说后吓得不行,从此便不许她再去了。
俞青知道她担心的事,忙笑道:“哪里的事,这是方才回来的路上正巧碰到大伯母,她老人家硬塞过来的,说这两条鲫鱼是今早才得的,新鲜的很,让我带回来给您补补身子。”
李元山的身子已无大碍,如今在城中的李员外家当坐馆先生,家中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因感念李公甫一家的帮助,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李公甫一家送来。
俞青解释清楚,从锅中端起汤盅,笑道:“这鱼汤刚刚炖好,您先趁热喝了吧。”
许娇容心下一暖,接过汤盅,在桌旁坐下,舀起一勺鱼汤入口,味道鲜美醇厚,极为可口,不禁赞道:“你的厨艺比娘强多了,这十里八乡只怕没多少姑娘比得上。”
俞青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
喝完鱼汤,许娇容只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泰,洗干净碗筷,看了眼天色,风雪渐歇,卷起袖子道:“这雪总算停了,看时辰你爹和仕林也快回来了,你歇息吧,这儿我来。”
俞青摇了摇头,笑道:“您去看着天宝和玉荷吧,我先烧火煮饭,一会炒菜的时候您再来。”
许娇容闻言笑道:“不用担心,昨夜天宝折腾到半夜才睡着,玉荷小丫头也跟着闹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劲才哄着,这会睡的正香,看如今这情形,没一两个时辰都不会醒。
再说这里离房间不远,他们如果醒了,哭闹声也能听见。”
说完便手脚麻利的洗干净甑桶,准备煮饭。
俞青见状,便在灶间帮忙烧火,母女俩一面做事,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一时说起隔壁刘家上女婿家打人之事,许娇容摇头道:“当初我便说那张家人不是好相与的,刘家嫂子偏不信,贪图张家那点聘礼,就这么稀里糊涂把女儿嫁了过去,如今再后悔有什么用?
俗话说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选女婿自然得万分慎重,还是娘想的周到,当初让你和……”
说到一半忽觉失言,急忙把话咽下,掩饰性的笑了笑,“碧莲,火太小了,多添点柴进去。”
碧莲还不知仕林的身世,还是等他们大些再说,现在可不能说漏嘴了。
俞青哪里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闻言笑意一淡,低头扔了几根木头进灶中,看着灶间的火焰出神,明明灭灭的火光照映在她脸上,神色也有些晦涩起来。
距离观音大士所说的三月之期只剩下十天了,俞青心中不免有些踌躇,她已决定离开李家,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李公甫夫妻开口。
这一世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在是数世轮回中却是难得的舒心日子,许娇容于李公甫只是一对平凡的父母,待她却是极好,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不能再呆下去。
她终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顶替了原主的身份,将来也不可能如他们所希望的那般,与李仕林成亲生子。
初时她不是没想过留下来侍奉他们终老,但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亲生子的,而这一点在这个时代便是普通人眼中的异类,只会让李家成为众人诟病的对象。
因此即便这次没有观音大士的承诺,她在一两年后也会找机会离开。
这些年来她费尽心思给李公甫夫妻调理身体,也是希望他们夫妻能再得一亲子,将来膝下不致荒凉,年老后有子女奉养,也算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却这段因果。
如今有了天宝和玉荷,李公甫夫妻日后也有了依靠,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感情上自然还是有些不舍,但数世轮回下来,她已经学会冷静的斩断这些情感羁绊。
既然做了决定,此事便不宜再拖下去。
俞青看了眼许娇容,犹豫片刻,道:“娘,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许娇容正用爪篱捞饭,闻言抬起头来,抹了抹额角的汗,笑道:“什么事?”
俞青顿了顿,道:“过几日我要离开了。”
许娇容闻言面色大变,手中的爪篱扑通一声掉进了锅里,她也顾不得了,走到俞青跟前,抓住她的肩膀急切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离开?”
俞青微微叹了口气,“女儿要出家修道了。”说罢便将那日观音大士所言一一说了。
许娇容犹如晴天霹雳,呆呆愣在原地,半日不能言语。
女儿所说的话句句在脑中回响,心中实在不愿相信,然而她也知道女儿的性子,从来不会撒谎骗人,何况是牵扯上观音菩萨。
怔立许久,许娇容方稍稍平静下来,偷偷拭干眼角的泪水,哽咽道:“这么说,你已决定随观音菩萨去了?”
俞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娘,对不起,只是女儿早有出家修行之意,这次是难得的机缘,女儿主意已定,还望娘能原谅女儿不孝。”
许娇容闻言,怔怔立在原地不语,心中一片茫然。
这个女儿从小便不凡,她早就有一种留不住她的感觉,这些日子她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原以为一切是她多想,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厨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灶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偶尔火星迸裂,发出噼啪声响。
良久,许娇容神色渐定,揉了揉通红的眼角,哑声道:“观音菩萨慈悲,这也是你的造化,你既想去,那便去吧,不用担心,你爹和仕林那里娘去帮你说。”
俞青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上前抱住她,“娘,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许娇容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勉强笑道:“别说傻话,我儿日后修道有成,便可脱离人世的生老病死,长生不老,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娘虽然不舍,却也为你欢喜。”
话虽如此,想到日后母女俩天各一方,只怕再难相见,眼泪还是止不住簌簌而下。
俞青心下也忍不住一酸,“您放心,女儿定会努力修行,不负您的期望,一旦有机会,也会回来看望您和爹的。”
许娇容闻言,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第73章 白蛇传(八)
傍晚, 李公甫与李仕林先后回到家中, 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父子俩相视一眼, 心中都有些疑惑。
吃饭的时候桌上也是十分安静, 完全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许娇容也不像往日那般说笑,心不在焉的, 李公甫性子急躁,再也忍耐不住,放下筷子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娘俩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俞青伸筷子的手一顿, 许娇容闻言, 放下手中的碗筷, 勉强撑起笑意,“说来是好事,咱们碧莲被观音菩萨选中, 不日便要离家去修行了。”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李仕林闻言, 手中的筷子登时掉了下来, 几乎自己听岔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娘您说什么?什么离家修行?”
李公甫却哈哈笑了起来,“你别听你娘胡说,什么被观音菩萨选中, 你以为是唱戏文呢?谁见过观音菩萨了?
何况菩萨连咱们碧莲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选中她?想想都知道是假的,亏仕林你还是读过书的,竟然还信了,哈哈……”
俞青闻言垂眸不语,许娇容也一声不吭,室内一片寂静。
李公甫见状,笑声渐渐僵在了脸上,心中也有些慌乱起来,转头看向俞青,急切道:“碧莲,赶紧说句话啊,你娘是说笑的对不对?”
俞青苦笑了声,“爹,娘说的是真的,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李公甫闻言脸色一白,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仕林眼眶登时红了,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咬牙道:“碧莲,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去修行?修道有什么好?让你舍得扔下我们?”
俞青闻言睫毛一颤,“对不起,仕林。”
许娇容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缘由细细说了,即便再不愿相信,事情已成定局,李公甫父子俩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此后几日,李家的气氛都极为沉重,两个小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的离别愁绪,乖巧了许多。
十二月初三,观音菩萨果然依约前来,依旧化身普善,一身陈旧的百衲衣,慈眉善目。
李家众人早已知道这师太是观音菩萨所化,慌忙跪下行礼。
普善微微颔首,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待俞青与李公甫夫妻告别完,普善广袖一挥,两人便消失在三人眼前。
李公甫三人呆呆站在院中,望着天上的白云出神,李仕林暗暗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许娇容却再也忍耐不住,靠在李公甫身上痛哭失声。
李公甫见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红着眼眶安慰道:“别哭了,碧莲不是说了吗,日后还是可以回来看我们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许娇容擦了擦眼角的泪,没有说话,虽说是日后可以回家,但她心中也知道,女儿此去,日后的身份便已不同。
修道之人寿命悠长,而凡人的的寿数却不过短短数十载,待碧莲修道有成,她只怕已垂垂老矣,母女相见的那一日只怕是盼不到了。
当俞青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立于万丈高空中,她的脚下踩着的是软绵绵的白云,身旁站着的是法相庄严的观音菩萨。
观音大士见她神色,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本座先前已向斗姥元君提过你的情况,她老人家对你颇为好奇。
说来也巧,白素贞早年也曾拜入元君门下,算是元君的记名弟子,倒也是缘分。
等到了骊山,也不必害怕,只需记着依循本心,尽力而为便是。”
俞青闻言不禁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思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观音大士口中的斗姥元君不是别人,却是黎山老母。
骊山老母先天号曰—九灵太妙中天梵气斗姥大至尊,是道教供奉的一位至高无上的远古尊神,姓氏与来历不详,民间相传为华胥氏所生,伏羲与女娲是其兄弟姐妹。
骊山老母为天地正气智慧的化身,常在天地善恶转化的时候,以神秘身份化现示相,为人指点迷津、传授秘籍法要、救苦救难,因而广被世人崇奉。
这位远古尊神素来神秘,难道观音大士所说的帮她引荐的那位道家大德便是这位老母?
正思量间,忽听观音大士道:“到了。”
俞青闻言,往云下望去。
只见云雾缥缈,青松苍翠,银瀑垂挂,飞崖峭壁,偶有白色仙鹤悠然在山峰间悠然飞过,清亮的鹤鸣声从天际传来,悠远绵长。
仙雾缭绕间,山峰上巍峨的宫阙依稀可见,碧瓦白墙,亭台楼阁、飞檐翘壁,古朴大气,一派仙家气象。
饶是俞青自诩见识不凡,此时也被这仙境震撼,半晌不能言语。
观音大士按下云头,带俞青到了中间那座山峰脚下,微笑道:“本座便送你到此,之后的路便要靠你自己了。”
俞青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观音大士指了指山脚下的一块巨石,道:“从此处便可上山,斗姥元君的宫殿便在这山巅之上。
道法不可轻传,你须得通过这一路上的试炼,方可见到元君,此事须得靠你自己,本座也无法帮你。
这上山之路颇为不易,须得心志坚定,有大毅力者方可成功,你若后悔,或是中途想要退出,可在心中呼唤本座,到时自会带你出来。”
俞青闻言也不觉失望,修仙求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真那么容易反而是奇事。
她心中对此早有准备,当下也不慌乱,向观音菩萨行了一礼,“多谢菩萨指点,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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